第十八章 逝歌
冰雨從黃昏就開始下，風聲也不小，繞著緊密的門窗嗚嗚叫，十分滲人，不用說它從細縫中鑽入屋凍得人手腳沒知覺，單隻是聽到它的嗚咽聲，就讓人心神不寧。
吃過晚飯，因為天氣驟然變冷，考古隊也不像往常那樣對今日挖掘出的文物做清洗，而是早早去休息，都關在房間裏，並不出來走動。
翊棠與李弘也是如此，雖然他們並不不是關在自己的宿舍裏，而是呆在顧少東密封的房間裏。
前日發掘出的殘破魚鳧像和今日發掘的青銅樹都放置在裏邊，庫房已滿，這兩日發掘的文物，大多擱置在顧少東房內。
顧少東與段錦在地上鋪了席子，將今日出土的青銅樹擱放於上頭，將折斷的枝幹銜接起來。這件五號祭祀坑出土的青銅樹比以往出土的那幾株都來得高大，需要測下它具體的身高。
“有六米吧？不少字”
李弘與翊棠拉了尺子，顧少.東湊過身來看長度，他有些老花，此時又沒呆眼鏡，尺子上的細小數字看不清楚，隻得問李弘。
“有，正在這個數上。”
李弘回答。
“怪啊，這些青銅樹的掩埋完全沒規律。”
段錦蹲在地上，看著青銅樹念叨。
“有的祭祀坑不隻出土一株（二號.祭祀坑出土六株），有的出土的是鎦金青銅樹，有的位置不顯眼，卻出土了最高大的魚鳧像與同樣最為高大的青銅樹。”
段錦將這些疑點一一道出，他.實在不了解這些古蜀人為什麽這麽做，到底是以什麽目的掩埋這些象征著神權的國家重器呢？
“發掘一二號祭祀坑時，當時的考古學者就很困惑.了，這個還真沒答案。說起來，就連這些掩埋文物的土坑是不是祭祀坑也還有爭議。”
顧少東望著窗外，舉手擦去玻璃窗上的霧氣。
“我覺得最古怪的，莫過於將這些神器特意損毀了.再掩埋，要說這是祭祀神明的辦法，也太古怪了，好好的東西不獻祭，非得砸毀了再獻祭，這神明趣好未免太獨特了。”
翊棠的話語帶著玩笑，他對古蜀文化沒有多深.的研究，但還懂些常理。
“恐怕是亡國之時匆忙掩埋罷了。”
李弘說得平淡，.他摸了支煙出來，想點上時才意識到門窗都關了，這是逼迫別人抽二手煙才作罷。
“那會是什麽人埋下？亡國之民？侵略之兵？”
顧少東望著窗外，若有所思，窗外的夜色昏暗，但隱隱又見到一些類似於燈光的東西在晃動。
也就在顧少東話剛說完時，門外突然響起了激烈地敲門聲，傳來其餘隊員的喊叫聲。
翊棠急忙開了門，也顧不得寒冷拉衣服，急切地問隊員出了什麽事。
“村民們都跑去觀看了，遺址區裏有奇怪的光團！”
隊員們回答。
果然，出了房子，便聽到四周喧囂，不少村民不顧寒冷，揣了手電往遺址區裏奔去。
隊員們稟報了隊長後，便也跟隨村民趕去，將隊長等人落在了身後。
遺址區裏到底出了什麽事，也得親自去看下才知道，顧少東與李弘等人隨即也趕了上去。
李弘還在路上遇到了紫芸，紫芸和其他女隊員在一起，見到李弘便問李弘出了什麽事。
天實在是冷得很，說話時都打顫，李弘讓紫芸回去，紫芸不肯，便也就讓她跟上了。
考古隊的住所離遺址區很近，走上幾步便抵達遺址區內，未前往時遠遠就看到了半空中有些光團，像螢火蟲那樣閃閃發光。一開始，一群人都還以為是螢火蟲，雖然數量如此之多，而且還在秋季出摸實在荒誕。
抵達遺址區，發現光團聚集之處正在三星堆土堆那裏，亮得實在很不可思異，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除了三星堆土堆那邊發亮，其餘地方也有光聚集，奇怪的是，這些光團遍布了整個區域，像螢火一樣在半空飄動。
前來觀看的村民，人數逐漸多了起來，驚訝地討論起這到底是什麽東西。有些老人，便稱這是鬼火，撞著了要中邪，還把孫子們都喚回家去。
人固有好奇心，但在這樣寒冷而詭異的夜晚裏，大多村民都飽了回眼福，便回家去了，僅有一些青壯，膽子大又不怕冷，跟隨著考古隊員朝三星堆土堆前去。
三星堆土堆位於古城遺址的西南角附近，離五號祭祀坑和考古隊居所並不遠，所以考古隊走了小段路程，追隨著光芒而去。
一路上眾人都沒有言語，實在是被所見到的一切驚呆了，一些光團，就圍簇在他們身邊，在風中飄**。
事實上，它們並不是光團，在村民眼裏是光團，但在考古隊眼裏是些白色的人影，三五個聚集在一起，都朝三星堆土堆處的光柱積聚而去。
“還要過去嗎？”
顧少東回頭看他的隊員，他自己心裏有恐懼，他從沒見過這樣古怪的東西，而他的隊員們顯然也是。
“這是夢嗎？你們看到了嗎？那不是光，是人影！”
一位隊員激動地叫道。
經他這麽一喊，跟隨在身邊零散的村民都嘩然了，竊竊私語。
其餘隊員沒有回答說話者，因為他們確實都看到了，那是人影。有高有矮，有老有少，即使看不清他們的模樣，卻能辨認出不同的發式與裝束，這些人，或說這些東西，壓根不是現代人。
“過去看看好了，這也算是難得一見。”
翊棠膽子曆來很大，竟笑出聲來，不過因為寒冷，他的笑聲並不暢意，還微微顫抖。
“別充好漢。”
翊棠一旁的李弘說道。
“有什麽好怕，這些東西又不會咬人。”
翊棠為了表示他膽子肥，還伸手去碰觸一旁飄過的白影。
這些白影沒有實體，卻十分滲人，翊棠手剛碰到，便急忙縮回，剛剛似乎有某種情緒傳達到了他心裏，十分的難受。
“真是古怪，李弘你摸摸。”
翊棠很有意氣的抓李弘的手，去碰一旁的一簇白影，李弘手剛碰到白影，便急忙掙紮開。
這種奇怪效果，估計其他人也發現了，因為此時已接近光柱中心，身邊的白影越來越多，有些白影甚至直接穿過隊員們的身體，它們穿過的那一瞬間，留下寒意與一些情緒，讓人恐懼得無法動彈。
“都回去吧。”
顧少東此時已經不想探明這些到底是什麽玩意了，他有意料，他壓根不會搞明白。
此時隊員們即使有膽大的，也受不住被白影穿身的奇怪感受，大多都有退意，便也跟著顧少東掉轉回身，打算回去。
紫芸一直跟隨在李弘身邊，她老早被這怪異的情景嚇壞了，緊抓著李弘的手不放。此時見顧少東和其他人要回去了，本也想回去，要勸李弘時，卻見李弘死死盯著前方光柱看，眼裏有驚愕。
“你們看！是神樹！”
翊棠突然大聲叫起，邊叫邊跳，他手指之處，正是三星堆土堆之上，那蔟光柱不知於什麽時候呈現出了神樹的姿態，那些神鳥，那些花果，那些神龍，真實可見，散發著綺麗的光芒。
顧少東等一群人並沒有回過頭來，他們望著前方愣住了，就在前方，在五號坑附近的高坡上，一些影象逐漸也呈現，那形狀，儼然是一株高大的青銅樹。
此時漆黑的夜空，仿佛都亮了起來，三星堆土堆那邊的光柱最為高大，形狀神似神樹，甚至可以見到樹梢之上的一束耀眼的光芒，仿佛從天際射下，直達人間，而天空中，其餘四個方位也都出現了這樣的奇光，一處就位於西南麵五號坑附近的高坡，一處就位於西北月亮灣三號坑的高地，一處位於東南四號坑的高地，還有一處，位於東北最遠處的鴨子河之上。
此時，眾人因為驚愕，再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他們隻能瞪大眼睛，看著這一生中所遇到的最奇異的景象。
東西南北中，他們正處於中心之點，在三星堆土堆之下，仰望著璀璨的夜空，凝視著前方立於土堆之上的青銅神樹，它散發出不可名狀的詭異光芒，仿佛能將人的眼睛晃瞎。
時間過了多久，大夥並不清楚，此時早已沒有了時間的觀念，他們心中唯一的情感：是驚歎。這是大地記憶的一幕，在今夜呈現？或說這是這座古城記憶裏銘刻的一幕，在此時綻方？
三千多年前，這五個方位，都呈修築有神壇，供奉神樹，曆史所湮滅的那些記痕，那些秘密，在今夜被**。
身邊飄懸白色的人影正在逐漸的消失，它們漂浮於半空，有的像母親牽著孩子，有的像兄妹父母邀喚，三五成群，淡化無影蹤。耳邊，響起一些似乎熟悉而又陌生的古老言語，好些聲音話語夾雜在一起，讓人那麽的懷念，又那麽的感傷。
翊棠的眼裏溢出了眼淚，他的臉上綻出了笑容，身邊的其他人也是，有種直達心底的情緒彌漫在此地，感染了每一個人，仿佛他們曾有過這樣一份情感，隻是此刻才被喚醒一般。
紫芸無法止住眼淚，她一臉的淚水，看著身邊的白影逐漸的淡去，她不知道她為什麽如此悲傷，為何會感到如此的熟悉，仿佛她認識這些古老的身影，曾與他們有過接觸與交談一般。
四周的白影消散，五個方位的神樹光芒也漸漸的黯淡，僅剩中央一些稀寥、黯淡的白色身影，似乎還在神樹下彷徨。
其中一個身影很是特別，它的穿著與其他人影都不同，它似乎還戴了幅眼鏡。
“爸爸！”
紫芸放開握住李弘的手，突然不顧一切的朝前方奔去，李弘根本來不及攔她。那白影聽到了紫芸的聲音，竟回過了頭來，看著紫芸，似乎還笑了。
“紫芸！別過去！”
李弘追上紫芸，將紫芸攔住，他有力的雙臂緊緊勒住紫芸，任由紫芸在他懷中嘶號、呼喊她父親。
“五千年的歲月，文明的燈盞照耀四方，從黃河流域到四川盆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與顓頊何嚐沒有淵源。紫芸，你放他去吧。”
顧少東望向前方孫浩那黯淡的身影，喃喃自語。
無論古代南方係或是中原係的古籍傳說裏，都有關於蜀民是顓頊的後裔，而顓頊則是黃帝之後的記載，這樣不謀而合的記述裏，意味著真實。
紫芸放棄了掙紮，唯隻是抱住李弘痛哭。
孫浩的身影沒再回過頭來，它走至神樹，原本已經黯淡的影子徹底地消失了，和它一起淡化無蹤的，還有這夜詭異的一切。
五方位的光芒消匿無蹤，四周歸於平靜，再不見任何怪異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