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運氣太差(2)

事業的強勢決定了地位的強勢,徐母作為一家之主,介紹工作的重擔自然落到她老人家的肩上。

事實證明,人脈關係無疑比實力重要。徐母出馬,工作接踵而來,其中一份是海嶺日報的實習記者。徐巍對記者工作崇尚有加,欣然而去。偏偏報社老總喜歡曆練新人,在報社工作了一個月,他主要的工作是倒茶、擦桌子和打掃廁所。最接近記者的工作隻有――搬器材,僅僅是搬而已,不涉及任何器材操作以及操作說明。徐巍的態度很明確,工作剛滿一個月,他便以“才疏學淺,未能勝任貴社工作”為由,離開了報社。

第一份工作失敗後,徐母再接再厲,把徐巍送到區一中當實習教師。不知道是徐巍的運氣太好還是學校的運氣太差,徐巍剛上班就碰上了一件惡劣的事情――一名男學生在教室裏暴打女老師。事情的起因是該男生談戀愛談得不夠隱蔽,被一名女老師發現。在女老師的苦心勸諭下,女方主動提出了分手。男學生百思不得其解,認定女老師棒打鴛鴦,遂以暴易暴把老師打了一頓。事發後該男生被帶到訓導處,仍然堅貞不屈,宣稱自己是為了愛情自由,是殺一儆百。現代中學生對自由的追求以及快意恩仇的江湖作風讓徐巍開始擔心工作的安全性。此外,徐父多年來在家庭鬥爭中的失敗,也被他歸結為職業選擇的失敗,於是兩害疊加,實習工作再次結束。

經曆兩次失敗但深具教育意義的工作後,已經是3月底了,徐巍無奈地回到學校做畢業論文的準備工作。

剛一回校,他便得知了一個令人震撼的消息。

文學院的一個女生投湖了。

在大學校園裏,有一群處境特別的精英人士。他們考進大學的時候成績已經非常好,學校的老師就會為他們撥開雲霧,指明方向,鼓動他們去考研究生。這位女生正是精英中的代表人物,大學4年裏,她除了吃飯就是讀書,還經常冒著美麗被摧殘的危險熬夜熬到淩晨一兩點。由於缺乏交際,她的朋友少得像是大學裏麵的處女,異性朋友更是虛無縹緲如傳說中的仙島蓬萊,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考研。

就算沒有賭過錢的人也知道,賭注下得越大,結果往往是輸得越慘。這女生偏偏不明其中奧妙,孤注一擲,把自己的青春美貌愛情事業全部押在考研上;結果考研失敗,唯一的精神寄托也沒有了,感覺整個世界都拋棄了自己。成績出來那天,她的情緒極度平靜,不哭不鬧,甚至還跑去恭喜考過的同學,表現異於常人。之後,大概過了一個星期,她便跟隨著王國維先生的腳步,寫下一封遺書,去投湖自盡了。

她的遺書也保留著靜安先生的遺風:

廿二之年,隻欠一死,經此巨變,絕無再辱。

自入學以來,即追隨前人之腳步,無日不為求學問道惆悵。自知心性駑鈍,故牛角掛書,懸梁刺股,披星戴月,囊螢照讀,乃傾我之所有,終無果。今朝響鈴驚夢,然覺頭昏目眩,大霧彌天,四顧茫茫,白楊悲風,鬆柏摧薪,縮瑟前行,盡嘈雜之書聲,若嗡嗡之蟲鳴。漸覺頭痛每巨,心氣日衰,曾呼吸之不濟。自覺歸去之期不遠矣!

路漫漫其修遠兮,今無力求索,無顏以對家中高堂,死不足惜。我死後,書籍遺物可托李、張二同窗處理,家中之事,自有家兄料理。我雖無財產分文遺留,然家兄在,亦不必憂慮也。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巨大的壓力仿佛魯迅先生所說的“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鐵屋子”,小女生沒有起來呐喊的勇氣,選擇了沉於湖中,一了百了。好在一名路過的男生及時出手相救,她幸免於難,但被送去醫院之後,精神徹底失控,整天對著其他人說自己是古代美人。

這個女孩子是當前大學教育的受害者,更是整個教育製度的受害者。徐巍讀大一的時候見過她,她人長得很秀氣,讀書成績又好,被奉為新生們學習的對象,還有不少仰慕者,不料結局竟如此悲慘。

畢業壓力之巨大,乃學子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大四的宿舍樓終日空空****,像是恐怖片裏的鬼屋,大白天也見不著幾個人;偶爾閃出一兩個,不是神情緊張靠虛擬遊戲來逃避現實的網癮青年,就是萎靡不振整天長籲短歎的多愁少女。如此情景,心靈出問題也就不足為怪了。

海嶺大學裏代代相傳一個經典的求職故事:某君拿著海嶺大學畢業證、個人簡曆,從差點沒擠爆頭的招聘中心一無所獲地出來,坐上一輛人力三輪回去。三輪車夫問某君:“你是海嶺大學的應屆畢業生吧?” 某君回答“是”。車夫聽後興致勃勃地說:“太巧了,我是海嶺大學90屆的畢業生。”還沒等某君反應過來,車夫又指著路邊一個擦皮鞋的老頭兒:“那個師兄更早,80屆的。”

剛開始的時候,徐巍把這個故事當成希臘神話,認定是前人醉酒後的幻想之作;後來閱曆漸廣,逐步改變了想法,認為這是浪漫主義作品,雖然有一定的現實基礎,但大部分是虛構出來的。臨近畢業,他才意識到,這故事走的是現實主義路線,無情地揭露了大學畢業生不如農民工的悲苦狀況。經曆了女生投湖事件,他的思想得以飛躍,認為能夠順利當上車夫鞋匠,幸福程度已經夠得上伊壁鳩魯提倡的“享樂主義”了。

徐巍已經走到了失業的邊緣,經曆了多次失敗的打擊後(基本上都是自找的),眼下窮得隻剩下網絡求職一條路。

這個時候,一般的門戶網站都會放一些嚴肅的就業專題,其中穿插一些諸如“大學生就業難帶著簡曆去燒香拜佛”、“酒樓服務員半數是大學生月薪700元”之類的恐怖新聞,更有甚者――優秀大學生賣黃碟出校門入牢門。當代的新聞工作者,都領悟了經濟學家那套吹牛放屁吸引眼球的本事,選稿的時候盡挑些觸目驚心的文字,以求達到杜甫所說的“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