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考研結束後整個學校很快人去樓空了。平時小得窘迫的X大顯得前所未有的空曠,北風從銀杏樹稍呼嘯而過,越發顯得這一切孤清清的。
也就是半個月的樣子,程實養的寵物狗一隻一隻地開始死去。芙蓉天天對著屍體抹眼淚,程實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
“快看你另外一個兒子開始翻白眼了。”王襄偉撈起一隻喘息微弱的狗說。
“恭喜發財。”八哥很不識時務地在鳥籠裏撒歡叫著。
程實狠狠地一屁股蹬在**。
“程實哥,這可怎麽辦?”芙蓉眼淚又下來了。
“阿龍,你考研不就考的獸醫專業嗎,你幫忙給看看唄?”葉臨池說。
“靠,那玩意兒考完就忘光了。”李家龍忙著收拾行李沒空搭理葉臨池,末了再說了一句:“你說要是學什麽就得會什麽,那這社會上有多少人得丟飯碗?”
“要不找個獸醫吧?”王襄偉說。
“我看還是讓它們自生自滅吧,有錢人家的狗有人給梳毛洗澡治病,咱奮鬥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能過上像它們那樣的生活嗎?獸醫們沾了狗的光,就診費貴得很。眼下都快過年了,你還不如省點錢回去孝順爸媽。”葉臨池說。
“我看你那小本經營的寵物店上市是沒有希望了,不過狗肉倒是能值幾個錢。”李家龍說。
“李家龍,你混蛋!”芙蓉瞪著他很淒厲地吼道。
“好好,就當我什麽都沒說。”李家龍看芙蓉是真的發怒了,他舉起雙手做了一個投降的姿勢。
葉臨池媽打來了電話,轉移了屋裏的火藥味。
“兒子,爸媽預感你一定能考上。”那頭的聲音笑嗬嗬的。
“不是跟你說了肯定沒戲的嗎?”葉臨池都懶得再說了。
“越是覺得自己考不上的到最後往往就考上了,我兒子準能成。”葉臨池媽按捺不住的興奮。
葉臨池自己很清楚考試的時候很多題目都是瞎答的,自己考上的幾率幾乎為零。
“你打一出生開始就與眾不同,人家的孩子生下來才葫蘆那麽點大,你一生下來九斤多重,你看看咱院子裏跟你一般大的青年,一個個長得歪瓜裂棗的,就數我兒子長得最神氣,你爸說了,這麵相可是要大富大貴的。你想想你的個子,高中畢業了才一米六,結果一到大學躥到了一米八,兒子你就是傳奇啊......”葉臨池媽在電話那頭滔滔不絕沉浸在自己的話中不能自拔。葉臨池心裏倒是升起了一絲莫名的酸楚。父母寧可相信自己的想象也不會相信自己孩子未來可能會不如意。
“等你研究生畢業工作穩定下來,爸媽就等著抱孫子了,你爸說了,到時候給你買套房子......對了,你今年把那姑娘帶回家給爸媽瞧瞧。”
“那就帶回家過年吧?”葉臨池興奮起來。
“行。我和你爸要看看是怎樣的姑娘讓我兒子給看上了。”葉臨池媽說。
“我看行。”葉臨池高興得不知該說什麽。
掛了電話,李家龍第一句話就問:“你倆發展得可真快啊,那速度跟坐火箭似的,寒假就要見家長了?”
“哈哈。”葉臨池仍舊是笑,笑聲裏有幾分得意。
“我本來想寒假送小龍女回家順便拜訪一下她家人,可惜她說要等成績出來以後,萬一考不好跟家人沒法交代。”王襄偉說。
“你進展得怎麽樣了?”葉臨池問李家龍。
“分手了。考完就分手了。”李家龍說這話時有點不屑。
“為什麽啊?”
“說實話,我接近她隻是想在醫學院上自習圖個方便,誰叫X大上自習擠得連針都紮不進去。本來人家也挺好的一女生,可是她學的專業是男科,你們受得了你女朋友天天檢查其他男人的前列腺嗎?”
大家都沒吭聲。
“其實打一開始我就懷疑你接近人家動機不純。你看你利用完那女孩就把人家給甩了。”葉臨池後來評論了一句。
“能被利用至少證明還有利用價值。痔瘡女孩也應該感到榮幸!”李家龍說。
“你嘴真賤!”葉臨池說。
李家龍當天就走了。過了兩天王襄偉也動身回家了。宿舍裏少了倆人總覺得少了點什麽似的,給人感覺空落落。葉臨池原以為得下番功夫才能說服如初跟自己回家,沒想到如初很爽快就答應了,但是前提是年後葉臨池也得跟自己回趟家見見父母。葉臨池當然是求之不得。兩人滿心歡喜地去買了兩張去湖南的火車票。
程實和芙蓉誰也沒提回家這事,看著寶貝兒子們一個個死去,兩人天天一副開追悼會的表情。葉臨池不好在他倆麵前表現得太開心,每天安慰兩人節哀順變,並且主動幫忙照顧起了程實的寶貝八哥。
北京的第二場雪降臨了,沒停歇地整整下了一天,就在這個雪天程實最後的三個兒子死去了兩個,芙蓉眼睛紅紅的,把唯一一隻獨苗緊緊抱在懷裏,生怕它也有個閃失。
葉臨池在屋裏呆了一天,看著程實和芙蓉哭喪這臉自己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看著外麵雪停了就趕忙提起鳥籠遛彎去。外麵的雪足足有短靴那麽厚,葉臨池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一路上他計劃著帶如初回家後怎麽樣給她製造浪漫,想著想著自己就忍不住笑出聲來。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哪,他隱約聽到了哭聲,並且聽上去好像是如初在哭。他轉念一想覺得自己的想法太可笑了這大晚上的如初不可能出現在這鬼地方,可是盡管這麽想,他還是不自覺地尋著聲源走去。
小樹林裏,一男一女麵對麵站在雪地裏。兩人的身影越來越清晰,每走一步葉臨池就覺得自己身上的血液越來越燙越來越燙。如初,那個自己再也熟悉不過的背影,那個很多相框裏的背影就這麽定焦在葉臨池麵前。他本能地開始心慌意亂,雖然他並不明白眼前是什麽狀況。
“你作為我的學生,要多理解我一點。我是真的愛你的。你想想我的難處,現在學院要評職稱了,多少人眼巴巴地盯著,我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岔子啊。”
“學生也是人啊......”如初對麵前這個男人吼道,可是她的聲音已經沙啞了,發出來的聲音很怪異。葉臨池腦子裏一片空白,他木樁一樣立在那裏,仿佛失去了行動能力。
“你小聲點......”那個男人急的恨不得捂住她的嘴,他使勁地壓低聲音:“我這也不是為了咱倆的將來考慮嗎?你難道不相信我嗎?這婚我是早晚會離的!”
如初還是止不住抽泣,她的眼淚好像已經積蓄了很久很久到了今天終於決堤。她的哭聲如泣如訴,越發顯得這個雪夜寂靜孤清。
那個男人撫摸著如初的長發一遍又一遍。他的手就像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地劃在葉臨池的心上。
“恭喜發財。”八哥突然歡快地叫著。
葉臨池像觸了電一樣拔腿就跑。他拚命地跑!瘋了一樣地跑!沒有知覺地跑!直到腳底一滑一個趨趔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手裏的鳥籠飛出了好幾丈遠,嚇得八哥在籠裏不斷撲騰著翅膀。葉臨池趴在雪地上心裏想就這樣死去那該多好。在這麽空曠的雪地裏,和厚厚地雪一起沉睡,無憂無慮,無牽無掛,誰也不會想起自己,自己也無需再去愛誰。如果能就這麽死去那該多好......他很想哭,嚎啕大哭,可是他怎麽都哭不出來。他覺得自己的心裏注滿了苦水,越來越苦,鋪天蓋地的雪也稀釋不了這麽多的苦水......他覺得心痛得快要裂開了......他就這麽一動不動地倒在雪地裏,直到雪塊把他的每一個毛孔都跟針一樣紮得生疼。
葉臨池還是爬了起來一屁股坐在雪地裏。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就好像他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出現在這該死的世界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覺得屁股好像凍在雪地裏了才掙紮著站了起來。他撿起鳥籠發現自己的手掌紅紅的凍著一片血。他不知不覺走回了宿舍。
大廳黑漆漆的,估計程實和芙蓉都已經睡下了。葉臨池摸黑走到房間門口剛要推門突然打了個激靈,他本能地聽著動靜,耳邊傳來喘息聲。氣喘如牛的好像是程實,氣息尖細微弱的好像是芙蓉。他不敢就這麽冒然推開門去證明自己的猜測。
“程實哥,你說他要是回來怎麽辦?”沒錯,是芙蓉的聲音。
“不會的,都大半夜了,他現在在維納斯**做夢呢。”程實說。
葉臨池覺得自己被扇了一個耳光般難受,他很想衝進去揪住程實狠狠地揍他一頓,揍得他頭破血流滿地打滾,可是這一切並沒有發生。葉臨池轉身走了出去。
他摔倒的時候衣褲被雪水浸濕了好大一片,這會走在風裏格外的冷。他哆哆嗦嗦地朝大街走去。他覺得每一盞燈都在嘲笑他,他就這麽走著走著,衣服外套凍結住了,身上越來越冷,他好像自己不再屬於自己,無所謂冷,無所謂累,無所謂痛,就這麽走著、走著......
葉臨池就這麽走了一整夜,他走了一條又一條街道。從黑夜走到了破曉。天灰蒙蒙的時候他走到了一個大廣場,前麵的城樓上掛著巨幅的毛爺爺畫像。他想起來自己小時候很崇拜地叫毛爺爺,大了以後很自豪地說他是自己的老鄉。此時此刻,老鄉相會,卻別是一番難受滋味在心頭。
天慢慢亮了,在晨曦中葉臨池覺得自己無處遁形,他想還是黑夜好。黑夜裏他就看不清如初虛偽的表情,看不見那個中年男人的齷齪的臉,黑夜可以蓋住自己的狼狽相。他繼續往前走,經過北京站的時候他想起昨晚自己還在計劃怎麽樣給如初驚喜......這一切就像反芻一樣不斷絞著葉臨池的心。
手機鈴聲響了,是如初的電話。
葉臨池關了手機。進車站買了最近的一趟回家的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