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誓不為妾

杜氏一進裏間,便端坐在床榻上,麵色凝重的說:“薇兒,娘從不曾給你說過你外祖家的事兒,今日便說些給你聽聽吧。”

采薇一聽娘把話題起得這麽沉重,不覺抽了抽嘴角,無力扶額道:“您說——”

杜氏無視女兒敷衍的神態,望著窗外,語氣幽幽的說:“其實,娘是京城安國公府裏的庶出女兒,人們口中的四小姐。”

話一說完,采薇臉上的無奈和敷衍頓時化成了大驚失色,想不到,老娘的來頭竟然這麽大!

杜氏看著女兒的神色,自嘲的笑了笑,說:“堂堂安國公府的四小姐,聽起來是不是很神氣,很了不得?”

“是是是…..”

采薇連連點頭,目露崇拜,可卻怎麽也想不明白,既然娘有那麽牛的身份,為何會下嫁給爹這樣一個窮酸秀才,而且還忍氣吞聲的受了公婆十幾年的非人對待?

杜氏看出了女兒的心思,苦笑著說:“其實,這個四小姐,也就是一個虛名,因為是庶出,注定要成為家族的旗棋子和貨物,為家族的利益去犧牲自己,嫡出的小姐在學習詩書禮儀,掌管中饋的時候,庶出的女兒卻要學一些歌舞彈唱,取悅於男子的手段;嫡出的小姐風風光光的嫁給年貌相當的年輕將軍做夫人時,庶出的女兒卻要嫁給比自己爺爺還大十幾歲的耄耋老頭做妾……”

采薇掩住嘴巴,驚道:“娘,您,難道您…..”

杜氏搖搖頭,苦澀的一笑,說:“娘雖然一向軟弱,但那一次,卻沒有像命運低頭,在被家族送人的前幾天,逃出了安國公府,後來被你爹所救,所以,便嫁給了你爹,隨你爹來到這裏!”

“這樣啊!”

采薇雖然已經知道娘最後化險為夷,但仍為娘曾經經曆的那些事提心吊膽、揪心不已,聽到娘最後並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才放下心來,靠著娘在榻上坐了下來。

她摟著娘的胳膊,又是心疼,又是讚歎的說:“娘,沒想到您還經曆過這樣的驚險,還好現在沒事了,不過,說起來,您還真了不起,有膽量和勇氣,敢於反抗封建包辦婚姻,換做是尋常女子,一定不敢這樣做的!”

杜氏說:“我一向膽小怕事,但是,卻寧願死,也不願嫁人做妾的,你可知為什麽?”

采薇遲疑了一下,說:“是娘心高,想做正妻?”

杜氏又問:“你可知娘為何一定要做正妻?”

采薇搖頭:“女兒不知。”

杜氏說:“我長在侯門,見慣了後宅裏的勾心鬥角,也見多了那些草菅人命的慘事,曾經,在京郊的農安縣,有一個大戶人家的家主,娶了一個美貌的妾侍,一時間寵幸無二,可後來,像人們常說的,花無百日紅,那位家主又另有了新寵,那主母因懷恨在心,便命人將蒜搗碎,強塞於那妾侍的產道之中,命人拿線將那妾侍之陰縫合,妾侍疼痛不已,日夜慘叫,後被人發現,報與縣衙,縣令惡那婦人狠毒,便將那婦人拿到公堂上,命人取了針線,大蒜等物,也要如法炮製,懲治那毒婦。那家的家主恐壞了自家的名聲,苦求縣令不止,縣令便命他將縣裏破損的城門門樓修繕好,方可饒了那婦人。後來,那家主傾盡家財,修好了那座城樓,世人便將那城樓叫做‘縫陰樓’”。

“論理,這些粗話娘是不該對你說的,但娘想讓你明白,在世族大家裏,妾侍不過是一件玩意兒,家主寵她時,她有幾天的好日子過,但她會卻因為這份寵愛惹下了無邊的禍患,一旦失寵,等著她的,就是殘忍陰毒的報複,讓她終生痛苦,有多少妾侍,眼睜睜的見到自己的子女被害,卻無計可施,又有多少妾侍,被摧殘的投井懸梁,生不如死。至於那些不得寵的,過的連奴才都不如,府中上下,誰都可以踩她一腳,她卻隻得默默的受著,若有半分反抗,等著她的,就是滅頂之災!”

“就如同我的娘,她明知道府裏把我當成討好權貴的工具來培養,卻一句反抗的話都不敢說,甚至我被定給了耄耋老人做妾侍,她也不敢為我申訴半句,這就是做妾的悲哀,也是做妾侍的下場。”

“所以,娘情願你和菲兒嫁給販夫走卒做正頭夫妻,小兩口兒過那粗茶淡飯的平淡生活,也斷不願你們嫁進侯門大宅去做小妾,過那勾心鬥角的富貴日子。”

娘說到這裏,采薇已經明白了,她是以為霍淵想納自己為妾,所以說出這番話來警醒她,不禁懊惱的說:“娘,女兒自然不會去給人做妾,您放心好了!”

杜氏說:“你這麽說,娘自然是放心了,隻是霍公子無端送來這麽厚重的年禮,娘疑心他別有用心,你還小,不知這世間的人心險惡,娘怕你看他俊美多金,一時不察上了他的當,所以,說出來提醒你一下

采薇吐血,哭笑不得的說:“娘,就算您不相信霍公子的為人,也該信您自己的女兒呀,您看,您女兒是那種自甘下賤,甘心給人做小的人嗎?”

杜氏聽女兒這麽,方才徹底放下心來,轉憂為喜道:“是娘一時急糊塗了,我的薇兒,自然是不會去給人去做小的,娘隻是擔心那位霍公子,怕他會不懷好意,藏了那不該有的花花腸子!”

“娘,不會的!”

采薇解釋說:“霍公子不是那樣的人,而且,他還親口跟我說過,他已經有心儀的女子,所以,不會對您女兒動什麽不軌的心思的,您就安心的把心放回到肚子裏吧!”

“真的?”

“當然是真的,女兒何嚐騙過您?”

見女兒言之鑿鑿,杜氏平靜了些,可又一想,還是不放心。

“既然他對你沒什麽心思,為何要送這麽貴重的禮物來呢?咱們和他的交情也不深啊?不行,這些東西還是別留了,免得惹出禍端來,快叫春柳出去看看,那些人走了沒有?若是沒有,把他們叫回來,讓他們把東西帶走,無故收人家這麽重的大禮,娘這心總是不安啊!”

采薇急的,剛才霍大哥派來的那人走時,曾對她使了個眼色,似乎有話要單獨對她說,她正愁沒有機會出去找他問問,聽娘這麽一說,便順水推舟的站起身來,說:“我去找春柳吧,順便讓張伯他們都出去找找,務必要將那人給找回來,免得爹娘憂心。”

杜氏聽了,不疑有他,放心的讓采薇去了。

采薇一徑走到門外,果然看到那藍袍男子還在,正立在八福酒樓的門首等她,見她出來,男子迎了上來,欠身道:“穆姑娘,我奉公子之命,轉告姑娘,若是姑娘想去汴州府,可隨時到興隆客棧找我們,由我們帶姑娘前去。”

采薇詫異道:“你們大老遠的跑來,就是為了接我去汴州府?”

男子頓了一下,說:“我家公子曾在姑娘這裏定了五百斤的孜然,定好這幾日交貨的,不知姑娘現在方不方便,若是方便最好,若不方便,再延遲幾日交貨,也是可以的。”

采薇恍然大悟,一拍腦袋,笑道:“瞧我這記性,原定該昨日交貨的,我竟給忘了,真是對不住了,你們等著,我這就去點貨。”

說罷,樂嗬嗬的回身,取出鑰匙打開門,走進酒樓去了。

她當然不是進去點貨,一進到酒樓裏麵,便立刻把空間裏準備好的五袋孜然取了出來,隨後便又折回到門口,把那幾個人喊進來,讓他們來拿貨。

那人帶著幾個小廝,把那五袋孜然抬到車上,客氣的和她道了別,打著馬去了。

采薇舒了口氣,剛剛那男人說要等她一起去汴州府,還真嚇了她一跳,要是霍大哥真個特地為了她派人來接她,她還真有點兒懷疑他的動機了,不過,顯然,人家是來追貨的,隻是大過年的,不好意思空手而來,霍大哥又是大富之人,所以出手大方了些,也是有的。

回到後院時,娘和爹正憂心忡忡的等著她,見她回來,都站起身,急著問:“找到了嗎?”

采薇點頭,不得不再次撒謊,說:“他們說霍公子是因為我把烤肉串兒的秘方贈給了他,因為感激,他才送我們這厚重的大禮的,所以,爹娘,你們就心安理得的收下這份兒大禮吧!”

“真是這樣嗎?你沒唬弄娘?”杜氏問道。

穆仲卿打斷了妻子,說:“美娘,瞧你說的,咱們的薇兒啥時候撒過謊?薇兒說是這樣,就一定是這樣的!”

采薇聽了,耳根子紅了一下,自從有了空間,她都記不清自己到底說過都少謊了,簡直越說越順溜,徹底顛覆了曾經那個善良、誠實的采薇,若是有朝一日,爹娘知道她撒了這麽多的彌天大謊,對她該有多失望啊!想一想,她便覺得心驚!

不過,念在自己撒的這些謊都是善意的謊言,她心中的內疚和不安才稍稍好了一些。隻願這些謊不被揭穿了才好。

吃早飯時,春柳端上一大盤月牙兒似的餌餃,是劉嫂子和張嬸兒用自家廂房裏種的芹菜和了野豬肉包的,老湯和餡兒,切上蔥花、薑末等調味兒,餃子皮兒包餡大,一咬一包水兒似的,好吃極了。

采薇吃了幾口,覺得餌餃雖然好吃,但終究是素了一些,爹的身子如今已經大好了,適宜盡補些肉食來,遂命張嬸兒把霍淵送來的熏雞切一隻過來下飯,再拌些涼菜過來。

張嬸兒領命,恭敬的退下去辦了。

穆仲卿笑看著女兒,說道:“依我看,咱們的薇兒若是生在大戶人家,掌管個中饋是沒問題的!”

采薇笑了笑,露出小女兒的頑皮樣子,說:“掌管中饋算什麽,女兒就是掌管後宮,也照樣做得。”

屋頂上,瓦礫忽然響了一聲。

杜氏嚴肅道:“薇兒,有些玩笑是不可以亂開的,須知禍從口出,宮裏的事兒,咱小老百姓是說不得的,記住了嗎?”

采薇吐了吐舌頭,不屑的說:“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皇宮嗎?就算八抬大轎請我去,我還不稀罕呢,哼!”

房頂,又響了一聲。

穆仲卿抬頭,看了看屋頂,說:“這房子也有些年頭了吧?瓦都鬆動了,回頭,我找兩個瓦匠把瓦重新碼一遍吧……”

吃過早飯,采薇和娘打算一起去了贍養堂看看,過年了,給贍養堂的老幼病殘們置辦些年貨過去,也好讓他們感受一下新年的喜悅。

臨行前,杜氏命劉嫂子和張嬸兒將廂房中的各色青菜摘了滿滿的一大口袋,又拿了一隻燒鵝,一條大魚,半簍螃蟹和半隻烤羊,去給他們過年。

途徑一家糕餅鋪子時,采薇讓張伯停下車,親自到裏麵,買了三斤鬆軟的草籽兒糕、三斤桂花糕,三斤棗糕和三斤炊餅,用油紙包好後,拎回到車上。

“看看還缺什麽?也一並買過去吧。”

杜氏很支持女兒的善舉,對於給贍養堂花錢,供養那些老幼病殘之事,她很是讚同。

采薇想了想,說:“再給他們每人買一件衣裳過去吧,過年了,穿件新衣裳,添添喜氣兒。”

於是,張伯又趕了馬車,直奔她們常去的那家成衣鋪子。

到了成衣鋪,采薇想菲兒對她說過的話來,便問那櫃上的夥計,自己家定製的幾件成衣做好了沒有?

夥計忙進了裏間,取出那幾套衣裳來,采薇和娘略看了幾眼,覺得很滿意,便收了起來,又去挑選給贍養堂那些人的衣衫。

那些人的身量大小,采薇還算熟識,所以,很快便挑選出來,正準備到櫃上去算賬,忽然聽到後進來的一位顧客說:“了不得了,剛剛聽說,律家昨晚遭了竊了。“

另一個顧客詫異道:“誰恁大的膽子,敢偷律家?”

先前的那位道:“豈止是偷,簡直是把家都給搬了,聽說整座大宅都搬了個磬空,慢說是金銀財寶,就是連桌椅板凳都沒放過,還把個花容月貌的律夫人,弄得跟鬼似的,整張臉比墨水都黑,怎麽洗都洗不掉,頭發也被剃了光瓢,如今那律夫人,正鬧著尋死呢!”

聽到這樣的爆炸新聞,鋪子裏的掌櫃和夥計都湊了過來,忍不住的八卦。

“律家那麽大,搬個磬空得鬧出多大動靜啊,難道就沒一個人發現?”

那爆料的顧客說:“可是著呢,竟真個沒有一點兒的動靜,連守夜的幾個家丁都沒看到一絲鬼影,家就這麽悄無聲息的被搬空了,說起來還真是邪門呢。哦,對了,律家的米行也被搬空了,昨晚值夜的兩個夥計去逛窯子了,沒在米行裏值守,回來時,米行裏已經空空如也了,還好有一個賊人不知怎的,昏倒在了米行裏,如今已經被拿住了,隻等醒來後嚴審了。”

“如今,律家一定已經雞飛狗跳了吧?”

“可不是咋的,律家積攢多年的錢財都丟了,連律夫人私攢了多年的體己也沒了,甚至連那幾個小妾攢的體己都被偷走了,可見那夥竊賊是挨個房間搜的,一點兒都沒留下呢。”

有人邪惡的說:“如此說來,律家的女人屋裏都進了外人,不知有沒有失了貞操?若是那樣,律公子豈不是更可憐了,嗬嗬……”

采薇抽了抽嘴角,想象著,世間的流言大抵都是這樣來的吧,人們憑著自己一廂情願的臆想,添枝加葉,把原本的真相變成了他們想象中的樣子,隻怕沒等到晚上,鎮上就會到處流傳著各種律家女人被賊人侮辱的版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