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聲聲,我瞧著你最近有點不對勁兒呀?”洛無垠,趴在桌子上,隻頭抬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

“什麽不對勁?”季默聲抬手飲了杯酒,回的輕巧。

洛無垠搖頭,歪了歪嘴。“就比如你這喝酒吧,你原來喝得可沒現在凶啊!”

“酒是個好東西,也是現在才生出的愛好,這樣也奇怪?”

“可不是這麽個說法,就算江湖上都傳你和磬寒以酒定情,你也不能這麽個愛法啊!早晚身體出事情。”他半趴在書桌上,似真似假的語調,也聽不出是認真還是說隻是說笑。

季默聲倒酒的手微微頓了頓,又回首一笑,“我可是千杯不醉。”

“聲聲……”

洛無垠還想說什麽。

“倒是你,這麽久不回去,不要緊嗎?”季默聲幽幽出聲,利落的打斷。

隻一瞬間,利光淹沒,“啊,有什麽關係,哎,家啊家,不回也罷,回去了才是找罪受。”

季默聲笑了笑沒有反駁,很多話知道就好,說出來反而沒意思了,眼神落到那杯酒上,淺色的波光,微醺的氣息,明明是最易醉人的酒,卻偏偏血淋淋的清醒,輕輕磨了磨杯口,一飲而盡。

洛無垠的目光慢慢沉了下來。

“少爺,有客人來訪。”這日,鍾磬寒與季默聲倆人正在房中下棋,留了洛無垠與午燁兀自在旁觀看。聽得來報,舉棋欲落的手稍作遲疑,泄露著主人的思忖。

“將軍!”沉喝頓起,季默聲臉上帶了微笑,“有事的話就先去吧,我有無垠陪著,一樣的。”

洛無垠本就在一旁看得技癢,一聽此話,當即推了鍾磬寒起來,一迭聲的坐了,口中還不忘嚷嚷:“磬寒啊,你就放心去吧,我來幫你扳本兒。”

鍾磬寒的目色微有揶揄,但看了季默聲也是興致勃勃,於是不好做聲,隻朝了午燁點點頭,“我去去就回,不用跟了,你留在這裏……也好給他一個幫襯。”他話裏大起玩笑之意,偏巧這會兒該聽到的人正與季默聲殺得難解難分,竟半點不回嘴,叫鍾磬寒結結實實占了回便宜。

午燁斂眉,順從的回了聲“是。”便又專心盯著盯在了棋盤上。

鍾磬寒搖了搖頭,轉身隨著來報的管家走了出來。

“來了多久了?”他微眯起了眼睛,看不出表情的問道。

管家拱手,“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小的已經支開了看門的家丁,請他從偏門去了書房,沒有驚動任何人。”

“嗯,很好。”鍾磬寒讚許的點了點頭,隻是眸色中的思慮更深了分,“他是一個人來的麽?”鍾磬寒有些不放心地追問。

“是。”管家如是答。

“沒你事了,下去吧。”

管家急步退開,隻撿了書房的唯一通道處站著,榆樹的樹蔭遮蔽他大半個身形,不仔細看是看不出的。

鍾磬寒終於冷下了臉色,一個人軒然朗步推開了書房的門。

月色在二更時分微露著清輝,灑向大地一片銀質的靜謐,偶爾彩雲輕飄,遮住半角在地上投下一大片陰影。

書房裏點了燈,自白天見了客之後,鍾磬寒便一直呆在那裏,管家守在門外,無人打攪。開著窗子凝神望著月色,青色的衣裳愈顯朦朧。

書房下正對著一片荷花池,盛夏已過,荷花池裏隻剩一片枯黑焦黃,夜風來襲,晃動得空池發出一陣嗚咽,搜刮了殘餘的清香,殘敗不堪之意大起,鍾磬寒皺了皺眉,忽又眼中一動,轉過身,嘴角揚起一絲弧度,對著燈下正坐在藤紋木椅上的人說道:“七少可是第二次突臨寒舍了。”

那人不以為意,緩緩端起書桌上的茶杯,意態閑散的吹了吹杯中的熱氣,“嗬,誰知不是想念策少府裏的‘雪頂峰’了呢?從縱泫山莊出去的‘雪頂峰’,江湖上可是輕易求不得啊。”說完,享受的抿了一口,麵具後的眉眼半闔,就連眉梢的跳動都沾染著燈光越越的暖意。

鍾磬寒回首,前傾兩步,關上了窗,眸中有說不出的深邃,“以‘七少’的地位,區區‘雪頂峰’又如何放在七少眼裏?”

“那可未必,要說這‘雪頂峰’的采摘不僅極其講究,單論這茶樹的種植,在沒有比你這縱泫山莊的淩雲峰更好的了。要說起這山後藏起的景致,那可真真是傳如仙境,羨煞旁人啦。”晃了晃茶杯,嫋嫋的香氣升騰而起,頷首輕嗅,雁棲臉上一陣迷醉,仿佛那杯裏的不是茶,而是醇香的酒味。

“哦,恐怕七少話裏有話吧。”雪頂峰隻生長在帶雪的山峰,淩雲峰是最好的所在,然而若論起山後的景致,一個‘藏’字,鍾磬寒深知這話鋒已避無可避。

雁棲擱下了茶杯,拍手擊掌,“策少果然是策少,既如此,那就請鍾少爺你猜一猜,我此番前來的目的吧。”

“七少妙思豈是我能猜到的?隻不過七少要是有用到鍾某的地方還請直言。”注意到稱呼的變化,鍾磬寒警惕的一揚眉,直接開門見山。

雁棲哧的一笑,擺了擺手,“跟鍾少爺講話果然痛快,要說妙思,又哪裏及得上鍾少你早早備上的這杯茶呢?難怪旁人有困難都來找你了。”他轉手擺弄起書桌上的筆架,渾似不把方才的話放在心上。

“哦,七少何來此話?”

“楊君遠,江南劍盟的楊公子今日造訪過鍾少爺吧。”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淩月樓的七公子,你到底想說什麽?”

雁棲輕輕笑了兩聲,“鍾磬寒,你變了呢,原來你可沒這麽著急的。”並不看那人的表情,他揚高了聲調,“我來隻想和你談談,關於楊君遠,鍾尚月,關於鍾家,關於月初,還有季、默、聲!如何,鍾少爺可願招待我這個客人?”

“七少想談的似乎都是我的家人,不知道這些和七少又有什麽關係?”鍾磬寒淡淡反問。

“家人?”雁棲眯起眼睛,“成了親的人到底是不一樣呢,什麽事都開始以家人為重了。誰說這些和我沒關係,你鍾磬寒的事情我一向放在心底,如今怎生這樣見外了?”

他撩起一邊的衣襟,施施然地換了個姿勢。“今日楊君遠來找過你,為的可是鍾尚月的事情?他們。。可是等不及了?”

鍾磬寒冷了眼神,“你知道多少?”

“你不想讓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真是一場好戲呀,鍾尚月的死,月初的離奇出現與消失,有誰會知道,這些不過是我們策公子擺弄下的一場好戲罷了!”指尖在杯沿上流連,他垂目輕笑。

“月初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在鍾銘的手上,哪知道,時間越長那些覬覦這把劍的宵小就越多,於是他終於坐不住了,寧願悔婚也承認了鍾尚月與楊君遠的私情,無非是想要借這場婚禮做個移花接木,月初的出現,然後再消失,於是,世上再無人知道月初其實仍在那個老家夥的手上,本來該是天衣無縫的計劃,誰知道,中間竟然出了婁子,女兒死了,劍也不見了,真真是得不償失。

他哪裏知道,身邊這個多年不吭聲的侄兒竟然會橫插一手,全全安排了這一場戲,鍾尚月知道就算他爹利用她的親事完成了計劃,也絕不會放過他們,所以隻好求助於與她一向親厚的表哥,這樣不是正中你的下懷,安排她的假死,順道拿走月初,揭露十幾年前韓家的覆滅,一切盡歸你手,我說的對是不對,鍾少爺?”

鍾磬寒卻沒有絲毫的慌亂,慢慢滿上茶。“七少既然什麽都知曉,又何必疑問。”

“你真的不怕我將這件事情昭告天下?”雁棲拔高了聲調。

“七少今日既是來了這裏,必然已有了想法,何不開誠布公,偏偏不停地繞圈子。”

雁棲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鍾磬寒啊鍾磬寒,我該說你多情還是無情呢?我們家聲聲想必對這些事情毫不知曉吧,你瞞他到現在,讓他在你這場戲中占盡戲份,若是他知道了又會如何?”

執杯的手毫無滯緩,隻在看不見的地方加重了力道。

“雁棲,我從沒問過你,一直以來,你到底想要什麽?”

笑意一斂,空氣仿佛也為之一滯,雁棲不答反問。“鍾少爺,你恨是不很?”

鍾磬寒竟然淺淺笑出了聲,卻是沉沉的沒有一絲一毫的生色,緊緊注視著眼前的人。

“我知道了,我隻想要鍾少爺的一個承諾,或者說隻需要一個條件,想必鍾少爺應該不會拒絕吧?”麵具下一向醇厚的聲音不知為何,竟然會透出幾分尖銳,趁著冷冷的月色,生出一股別樣的味道。

“什麽條件?”

‘砰————’瓷杯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茶水濺了一身一地。

“聲聲,你沒事吧?”洛無垠連忙拉開他。

“沒事。”季默聲的神情有些恍惚,“沒事,不小心碰到而已。”他抿起有些蒼白的唇,搖首淺笑。

洛無垠滿臉的憂色,“聲聲……”

“夫人——我去叫人來收拾。”午燁一個轉身,出了門。

“我們繼續下好了。”季默聲伸手撚棋。

洛無垠一把攔住他,“別下了,我們聊聊好了。”

季默聲抬眼望向他,微微點了點頭。

“自從上次,上次你躺了幾天沒出房門後,就怪怪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真的不能跟我講嗎?”

看到他眼中真實的擔憂,季默聲不由心中一暖。“無垠,我……”卻仍然是開不了口,或者說,太多的事情,根本就不知道要從何處說起。

洛無垠歎了口氣,“好了,不勉強你,看你的樣子,一會兒磬寒回來還以為我欺負你了,非要找我算賬不可了。”

季默聲笑了起來。

洛無垠慢慢擺好棋盤,聲音少有的輕緩,“總之,我是認你這個朋友了,我洛無垠雖然隨便,但是看得上眼的朋友著實不多,聲聲,我可是把你當朋友了。”他認真地望著他,“有什麽事情你可千萬不要忘記找我。”

季默聲含笑點頭,目中的憂色不由淡了些許。“我知道。”

午燁忽然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夫人,外麵,外麵。。。。。。”

“外麵怎麽了?”季默聲抬眉。

午燁深吸了口氣,看了眼洛無垠,“聖旨到門口了。”

季默聲一驚,洛無垠長歎了口氣,臉皺成了一團,喃喃低語,“就知道躲不過……”

話音剛落,一個英武男子已然到了門口,朝著洛無垠俯身下拜。“臣……”

“行了行了……”洛無垠連忙擺手,“這是外麵不興這一套。”

男子閉了口,卻仍是一拜而下,接著才慢慢站起來,從懷中掏出黃卷。“皇上密旨,宣穎親王即日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