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咚咚。”須臾的功夫,又是敲門聲傳來。“樓主,該喝藥了。”紫鳶的聲音透過紗幕,仍是沒減去幾分怨憤。
男人不由好笑,“拿進來吧。”
接著是推門,擱盞,分碗,簾幕被一層層的掀開,漸漸露出男子帶著些病色的麵容,紫鳶的臉上憂色重重,心狠狠地糾了一下。
“這個時候,怕是隻有你敢進來了。”男子立起身,接過碗,竟然還有調侃之意,說著,一飲而盡,“紫鳶,這藥實在是苦。”
“知道苦,您就要好好養好身子才是。”紫鳶接過碗,“那些事情總會有人做的。”
男子搖首,“他們有他們的事情要做,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事情,站的位置不一樣,做的事情又怎會相同。”
紫鳶拉長了臉,“我不懂這些,我隻知道,什麽事情都沒有身體重要。”
“你說的沒錯,隻是…”終究會有些事情讓人身不由己。男子笑了,話卻沒有出口。
紫鳶見他沒有說完,也不在此多問,“樓主還想吃些什麽,紫鳶好吩咐下去。”
男子一愣,“沒什麽胃口。”
“那怎麽行?”
整個樓裏隻有這個丫頭敢這樣和他說話,也罷。“我想喝酒。”
“以樓主這樣的身體現下實不宜飲酒。”小丫頭剛想插口,就被溫和的聲音打斷。紗簾外的兩個身影緩緩下拜。“參見樓主。”
“起來吧。”男子的聲音又漸漸恢複成早先的無波無瀾。
紫鳶看了他一眼,“紫鳶去為樓主準備些吃食。”說著也是俯身一拜,“紫鳶告退。”
小丫頭雖然平日在他麵前放肆一些,但是人前卻是極有分寸,從不逾越,緩步踏出紗簾,朝著簾外兩個男子彎身福了福,便躬身退下。
“紫鳶,別忘記捎帶點酒。”
紫鳶身形一愣,回轉過身,“是,婢子知曉。”
月殿殿主卻變了臉色,立刻又跪了下來。“請樓主贖罪,是屬下多嘴了。”
半晌,才有聲音緩緩傳出。“名然,說話。”
月殿殿主依然跪著,一動也不敢動,那一瞬間的冷然無形的肅殺之氣,原來,樓主竟是武功大成了。
“回樓主,歸於閣的事情已經處理完畢,一幹人等已做好獎懲,歸於閣新任閣主遴選之事正在準備之中。”季名然緩緩道來,條理分明,身為肆華樓日殿殿主的季名然與淩月樓的季名然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當然,身為肆華樓樓主的那個人也不會是棋來客棧的店小二,大名鼎鼎的醫仙抑或是那個人的夫人,而是真正淩頂高出望斷生死之人。
“我要你準備的事情,準備的怎麽樣了?”簾帳後又傳來輕咳之聲。
“回樓主,已經準備妥當,隻等時機到來。”
兩人問答有序,仿佛房內並沒有第三人存在,若無赦免,月殿殿主也隻能一直這麽跪著,不得以武護身,不得吃喝,不得擅起。三閣閣主本該是月殿殿主的管轄,這次不過是小懲大戒。
“咳咳…既然準備妥當,就派下去。”溫和的語氣之下流露出不同以往的殘酷。
“是。”季名然一愣,點頭,
那個人還是傷了他,傷了好不容易敞開心扉的人。‘了生’在慢慢擴散,一直用來壓製毒xing的武功不僅恢複,還因為長時間與毒xing的抵抗更進了一步,可是,武功雖然恢複了,他身上的毒……卻…是再沒什麽可以壓製的了。
默聲…默聲……
簾帳後的人緩緩收緊了搭在錦被上的手,勾起淺笑。
二十二年一次的爭鼎,這一回他定要了結恩仇,還要緊緊抓住那個人,再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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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好疼,師傅,好疼…好疼……”長鞭過處,是男孩淒厲到嘶啞的喊叫,四肢被緊緊釘扣在牆上,連動彈也是疼的揪心,卻仍是躲不過。
“閉嘴。”整盆鹽水潑上身,男孩終於是忍不住垂下頭,卻又被冷水澆醒。
“你這個樣子,若是今後傷痛襲身,豈不是露了行蹤,還怎麽暗中保護,恩?”說著,又是揮鞭而下,男孩卻是連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默聲,隻要你能忍住,今天就到此為止。”
男孩死死地咬著唇,滿嘴的腥甜,身子不停的顫抖。
男人這才緩緩露出笑容。
被死死拴住的孩子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功夫,滿身的傷痕,卻已經學會不再喊疼。
“默聲,師傅創立的淩月樓一定會成為整個江湖,不,是整個天下最大的…組織,將來,你就是這淩月樓樓主,你說好是不好?”男人摸了摸男孩的頭,那男孩卻蜷成一團,仿若毫無知覺。“今後,你就改跟師傅姓好了,叫什麽好呢,雁,雁棲,棲兒,這個名字,怎麽樣,喜不喜歡?”男子的手按在他的腹部。
男孩伏在地上痛苦的扭動了一下,然後就隻有微微的喘息,再沒了力氣。
“棲兒,怎麽不乖了,竟然不回答師傅的話。”男人招手,端上一碗清粥,慢慢湊到男孩麵前。
男孩終於緩緩睜眼,使盡力氣去夠,卻是連手也抬不起來。
清粥‘啪’地一聲碎在麵前,男孩頓時睜大了眼,隻得一點點朝那個方向挪動。
男人卻站起身,一腳踹在那裏。
滿眼的絕望。
“棲兒,你還沒回答師傅的話呢?”
男孩抬頭望過去,“喜…喜歡……棲兒……喜歡……”
“乖——”男子終於滿意地點頭,“那麽就挨過今天吧。今天完了再吃飯。這樣的話,棲兒以後就能忍更長時間了,哈哈…哈哈哈……”
男孩動了動唇,終於閉上眼,不在期望。
“棲兒,不錯,你合格了哦!”看著滿地的屍身,坐在上手的男人滿意地笑了起來,“一十一具,大人,孩子,老人,不錯不錯…你的劍法有進步啊!”
滿身鮮血的男孩麵無表情,執劍的手毫無顫抖。
“你準備準備,從今天開始你就一邊執行樓裏麵的任務,一邊開始做我交代的事情。”
“是,師傅。”
男孩領命而去,卻在無人處吐得隻剩腥黃的膽汁,殺人,不過頭點地,分屍,卻是靈魂的割裂。
夜是沉淪,封藏了滿身的血腥。
男孩飛快地在夜裏穿梭,絕頂的身手,天才的造詣,重重房屋之後,微亮的光芒,讓他瞬間眯起眼。
在窗邊落下,隱身在一片黑暗裏,窗是半隱的,朦朦朧朧可以看見屋內的情景。他慢慢傾身。
滿眼枯寂的顏色,一刹那涼了心底,不由自主的升起奇異的憐惜。
本該是厭恨的,一切的苦難有這個人的一份牽連,卻生起痛惜。
那個人,在對著影子低語,無邊的,寂寞,寂寞。
一個人挑燈,一個人秉燭,一個言語,一個人寢食,少年的顏色蒼涼得可怕,男孩緊緊捂住了胸口。
不知是在惜他還是痛己,隻知,一瞬間,萬劫不複。
“磬寒,磬寒,磬寒——”男子抽身而起,靜靜地喘息,黑暗中撫上眼角,一點點濕意。
夜是沉淪,也是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