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早晨的九龍城霧靄深深。
殘舊灰敗卻又密集的建築籠罩在濃霧中,荒蕪,寂靜,如同恐怖電影中定格的一幀的畫麵,仿佛下一秒,裏麵就會冒出什麽東西來。
文浚堅持送她回家,但瑩瑩隻到路口就下了車。
雖說文浚已經去過她的住處,知道了她生活的嶙峋真相,可是這地方畢竟人多口雜,而且秦淑雅一向對瑩瑩管得嚴,這下好了,一夜未歸,等著她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審判。
然而預想中的審判沒有來,瑩瑩碰到了出門買菜的房東,從她那裏得到一個噩耗:“丫頭,你昨天跑哪去了,快去醫院,你媽出事了。”
“什麽?”瑩瑩感覺心髒重重一沉,要透不過氣來。
生活真的如電影,隻是不知道下一秒跳出來的是什麽怪獸。
她馬不停蹄趕到醫院,在大廳裏差點撞了人。
這天是老劉與文氏談土地合同的日子,偏偏劉嘉樹這小子不給他省心,說是打籃球打傷了人,好在傷得不算重。老劉辦了相關手續,又是道歉又是交費的,忙完就往外趕,外麵跌跌撞撞跑進來個女孩,若非他閃避及時,可能就不會隻是肩膀堪堪擦一下了。
瑩瑩把手舉到頭頂,往後退著說了聲:對不起。
老劉回頭,隻看到女孩複又跑遠的纖瘦背影,嘀咕了句“現在的年輕人,冒冒失失的”。
瑩瑩一路跑地導診台,找到了急診科,秦淑雅的病房裏站著一個陌生婦人——秦淑雅是昨天給人做家政的時候突發腦溢血的。
醫生說還好送醫院及時,才能暫時保住一命,但她現在的情況依然有危險,要準備手術。
而那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自稱是病人的雇主。瑩瑩也是在這時才知道,她的媽媽一直背著她在給人家做家政賺錢。
瑩瑩看著病**憔悴蒼白的女人,想要大聲責怪她:“你為什麽不好好照顧自己,你出了什麽事,我該怎麽辦。”
卻在她一聲輕喚下,如鯁在喉。
“媽,你怎麽樣了?”
沒有回音,雇主也沒想到請個家政阿姨來家裏打掃會攤上這事,隻能自認倒黴,見親屬來了,急著和她推脫責任。
瑩瑩也是個講道理的人,知道這事不能怪別人。
由於之前掛的是急診,床位也是臨時的,這會瑩瑩忙上忙下又是繳費,又是照顧她吃喝,自己卻連水也顧不上喝上一口。
文浚送瑩瑩回去後,將車子停在路口,下車掏出煙夾,點了一根煙。
他抽煙的動作也是好看的,慢條斯理,這畫麵看著都讓人覺得是種享受,隻是這個畫麵在兩分鍾後被一個拎著菜籃子的大嬸打破了,大嬸一驚一乍地說:“欸,你不就是那個……那個文……我跟你說,你打聽的那個丫頭家裏出大事了。
“什麽?她人呢?”
“去醫院了。”
文浚當機立斷掐熄滅煙頭,上了車,車子揚起一陣塵土。
他站在病房門口,看到的便是她小小的身影忙碌穿梭著,那麽伶仃而倔強,他微微有些心動,人沒有立刻跟進去,而是找來醫生問了病人的情況,又打了個電話給歐陽。
醫生來通知瑩瑩去給病人換病房,瑩瑩微微有些吃驚,她明明問過護士,說沒有病房了。
新的獨立病房寬敞而明亮,瑩瑩走進去,看到窗邊背身而立在高大的身影,心裏咯噔一聲,忽然明白了一切。
文浚竟那麽快就知道了。
“謝謝你。”瑩瑩走到他旁邊,直接省略了問尋的部分,小聲而又真誠地道了一聲謝。他總是在她最迷落、最無助也最難過和最需要的時候出現,然後,輕而易舉地解決非她的困境。
她每一次都記得,積在心上,覺得對他虧欠越來越多。
“吃飯了嗎?”他問,不等她回答,接著說道:“這裏我都安排好了,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我不餓。”
“不餓也得吃。”他又恢複了一貫的強勢,”去那邊坐著別動,我叫人送上來。”
嗯。她難得乖順地點頭,安分地坐病床旁,病**的秦淑雅因為藥物的原因已經睡著了,因為昨晚沒睡好,在等待食物送上來的過程中,瑩瑩的眼皮也越來越沉。
文浚見她小雞啄米般,頭往下點著點著,重重地墜下去,又勉強撐起來,忽然伸手把那顆腦袋撥向他自己,讓她能夠靠在他的肩上,聲音還是冷冷的:“不要把自己當成超人,你要學的東西還太多。”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瑩瑩腦子轉不過來:“什麽?”
“從今天起學會被愛,被照顧,學會相信我,依靠我,不要推開我。”
瑩瑩點頭嗯了一聲。
“如果困了就先睡一會。”
02
會議永遠冗長枯燥,會議室裏文氏的各大股東麵色陰沉。
今天的議題是無名湖那塊地。
不久前在醫院,在瑩瑩靠在文浚肩頭熟睡的兩個小時裏,文浚腦子裏飛快地梳理著這次的重要會議內容。
會議進行到一半,他忽然憶起無名湖那次相遇,不自覺的,嘴角便微微揚起。
無名湖雖不至於荒涼,但在這一塊尚未列入政府的規劃開發計劃中,故而沒有對外進行公開拍賣投標。
文氏在酒店業、娛樂業及近兩年參與影視投資項目上日趨成熟,而房地產向來隻在文氏經營範圍裏的冰山一角,在這上麵公司一向響應政府鼓勵發展的口號,指哪打哪,竟也彈無虛發。
香港地窄屋貴,文浚接手後,大刀闊斧要將大量現金流投向土地開發。
誰都不能完全窺見這個麵容英俊,舉止矜貴,衣著得體、於談笑間指點江山的年輕人的野心,他一連將幾塊土地圈在囊中眼都不眨一下,幾個老股東們已經對其做法法頗有異議,這下更是不加收斂,把目光放向了無人問津的未名湖。
原是無人問津,可就在今天文浚的線人老劉來匯報,億坤集團竟也對這塊地感興趣。
億坤是香港數一數數二的大企業,和他們家還頗有些淵源,現在的當家人高耀祖決非等閑之輩,是個連文浚也不敢輕易冒犯的人物。
老劉附在他耳邊,小聲地說道:“這一次是高蓉小姐的意思。”
文浚沉思片刻,想起高蓉昨天給他來過一個在電話,她在電話裏對他說:“文浚,我回來了,有空見個麵。”
高耀祖隻有一個獨生女兒,與文浚相識也有些年頭了,文浚還沒接手文氏時,高耀文就揚言要把自家女兒許給文浚。
高蓉雖然是個天之驕女,但並不驕縱傲慢,文勁森對她也十分滿意。文浚回國之後,就催促他們訂婚,文浚知道這事意味著什麽,如果有億坤的幫助,他要接手文家的事業,無疑於如虎添翼。
雖說是訂婚,但是爺爺去世不久,還在守孝期,不宜大張旗鼓地辦訂婚宴,隻是兩家人吃了個飯,所有文氏股東和億坤高層悉數到場。
那天高蓉穿得十分漂亮,她微微仰頭,滿是期待地問文浚:“我們以後會結婚嗎?”
“會。”文浚優雅地用叉子將一片刺身放進口中,然後拿起麵前的毛巾擦了擦手。
“香港半數女人都想嫁給你,我真的很開心,因為我比她們都幸福,感覺就像在做夢一樣,”高蓉看他的眼神始終充滿崇拜。
文浚放下酒杯,眸若深海:“你開心就好,我今天還有工作。”
後來的日子,這句話她聽過無數次。
兩個人下午茶的時候,他會優雅地站起來——你慢慢吃,我還有工作。
逛街到一半,他遞給他她一張卡——我不能陪你了,喜歡什麽自己買,我還要去公司。
他對她永遠客客氣氣,卻又疏遠萬分,他愛的隻有他的工作。
如果她再多纏著他一會,他的目光便能將她千刀萬剮。
後來,高蓉終於頓悟了,既然他如此醉心工作,那麽她便做他的好搭檔,有一天,她下定了一個天大的決心般站在他麵前,對他揚了揚手中的機票,“文浚,我也要去英國了,學金融。”
文浚頗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是的,他看著她,隻有這樣的時候他的目光才會落在她身上。
於是她開心地說:“我知道你的未來需要的是,一個和你旗鼓相當,齊頭並進的妻子,我會努力的。”
“蓉蓉……”他欲言又止。
“你能送我到機場嗎?”
“當然。”
那好像是人生裏唯一 一次,他放下了手邊的工作,送她。
隻為送她,而沒有半路就丟下她一個人回公司。
高蓉歡呼雀躍,認定自己做了一個無比正確的選擇。
那之後她就毅然離開了香港。
其間也回來過幾次,每一次文浚都能感覺到他身上的變化,她不再是那個小女孩,而是一個有眼界、有閱曆、有學識、有風情也知進退的女人。
如果一定要娶一個妻子,那麽毫無疑問,努力將自己變得更好,想要與他匹配的高蓉是最好的人選。
03
縱然董事會上,一眾董事對無名湖那塊地並不看好,文浚依然不肯改變初衷,他這人想做什麽,曆來勢在必得。
他一麵與政府協商周旋,一麵通過老劉對附近幾戶居民做安置工作。
老劉的嶽父在這一帶有些名望,以前是這個村的老村長,因為這一層關係,老劉也在相關部門謀了一個職位,雖然基本算個閑職,也沒入編製,但是他這個人十分狡黠,喜愛結交商人權貴,為他們謀點什麽事,從中間撈了不少油水。
可是這一回老劉頭的上躥下跳卻沒有給文浚帶來多少幫助,文浚從政府那裏得知,他們已經和億坤達成了協議。
就是在這樣的局麵下,文浚與高蓉的再次見麵猝不及防地發生了。
她穿著合身的絲絨西裝,將頭發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後,從後看去,卡在皮繩上的金屬發圈成了唯一的亮色。頗有幾分女強人的味道。
“好久不見,我很想你,文浚。”意大利餐廳的卡座裏,她的笑容恰如其分。
“沒想到你這一走這麽多年?”文浚說。
“是啊。”她說,”你知道嗎,在英國那些日子,我走在路上,經常想這條路你是否走過。這樣想時,我很渴望回來,但是,我更渴望你能看到我。”
“你做到了,現在的你,不止是我,恐怕連令堂也會刮目相看。”
高蓉笑得十分燦爛,她將一個文件袋輕輕推到文浚麵前:“這次回來,我給你帶了見麵禮。”
文浚拿起來,修長的手將裏麵的文件輕輕抽,有一層隔在他們倆中間的東西也在那一瞬間抽離出來,那文件竟是億坤與政府簽署的無名湖的土地合同,他隻抽出來三分之一,又放了回去。
“你為何認為我會喜歡你這個禮物?”
“當然,因為我了解你,你的事,我都知道。”這個人,她在心裏想了又想,等了又等,她將他的模樣一遍一遍地勾勒著,這麽多年過去了,麵對他,她依舊心潮澎湃。
在國外這兩年,也有人走近她,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帶給她這樣感覺,這種如同海浪撞擊在心上的怔然。
文浚微微一驚,麵上不動聲色,將文件推了回去:“既然這樣,你應該知道我不會收它。”
“我猜到你不會收,文浚,我並沒有準備白白送給你,我買它看中的不是它的開發價值。”她的眸子露出一絲狡黠。
“你想轉賣給我,從中間賺取差價?”
“你很有興趣不是嗎?”她自信滿滿地歪頭舉起了酒杯。
文浚笑了,他怎麽也料不到,那個成天纏著她的高蓉有一天會坐在自己對麵從容地和她談生意,而且實力還不容小覷。
平心而論,她是個聰明人,而他,喜歡和聰明人合作。
“好。合作愉快”文浚也舉起酒杯,和她碰在一起。
那天最後,高蓉對他笑若桃花:“文浚,哪怕有一天你不知道你自己要什麽了,我也知道你要什麽。記住,在這個世界上,我永遠是最懂你的人。”
04
熱鬧聲仿佛要從雕梁畫棟的文家老宅溢出來。
文家本就是個分支眾多的大家族,有很多已經旅居國外,留在香港的也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偶爾逢年過節或家族有大事的時候各種叔伯就聚在一堂。
文浚在路上就接到了馮苗苗的電話,說讓他趕快回去,說大哥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文旭和文勁森這幾年關係一直十分緊張,個中原因,文浚多少也了解一些。文旭大學的時候和他的學姐徐惠蘭走得很近,受了她一些照顧,後來徐惠蘭風光大嫁到文家,成了大她二十歲的文勁森的第三任妻子。
自那以後,文旭像是突然變了個人,三天兩頭和各大電影明星傳緋聞,文勁森覺得丟人,但久而久之,也懶得管了,睜一隻眼閉隻眼。
雖然文旭在家裏不得勢,可文浚從來沒有輕看過他這位大哥,他心裏清楚地知道,雖然在生意上父親一直沒有放權給他,但他的存在,是文勁森製橫製衡自己的籌碼。
再加上他母親總是在旁提醒:你爸爸並不是隻有你這一個兒子。
過去文浚不以為意:“既然文家家業那麽大,又何必介意和大哥平分秋色。”
母親笑他傻:“你讀過曆史書,王從來都隻有一個,沒有什麽平分秋色。浚兒,如果你接手了文氏,你可以選擇善待他文旭,但如果是文旭繼承了文氏,我們母子都不會好過,不信,你可以暗中留意一下文旭看我的眼神,那孩子心裏有恨。”
“為什麽恨?”文浚印象中,他的母親一直待文旭很好。
“或許因為他覺得他母親的死與我有關。”
……
回憶中斷在文旭出現在眼前的那一刹那,他還是戴著眼鏡,斯文如雪地坐在餐桌前,而他身邊站了一個女人,文浚仔細將最近的電影明星的臉從腦海中了一遍,發現這張臉頗有些陌生。
他的疑惑很快在文旭接下來的介紹中得到了解答,文旭溫聲說:“這是鑫旗淩的千金簡鑫。”
簡鑫對文浚點頭示意。
大名鼎鼎的鑫旗淩和文氏一直有業務合作,可以說是文氏的大客戶,這個時候簡鑫出現在文旭身邊意味著……
果然,文旭與簡鑫對視說:“我與簡鑫決定結婚了。”
馮苗苗眉飛色舞,捧場地說:“恭喜大哥。”
“看來今天真是雙喜臨門。” 坐在她旁邊的徐惠蘭說道。
文勁森也麵露喜色,他最頭疼的就是這個兒子,現在終於收心,隻是他不解:“雙喜臨門從何說起?”
“您還不知道吧,蓉蓉回國了。”徐惠蘭說到這裏看了文浚一眼,臉上的笑容無懈可擊,她在這個家裏永遠這樣,像是戴著張笑麵,“阿浚,我以為蓉蓉會和你一起回來呢。”
文浚從來沒有小看這個徐惠蘭,她能入主文家,必然不是什麽簡單之人,可他麵色無瀾,回道:“蓉蓉說會找個合適的時間來看望奶奶和父親。”
文勁森大喜,徐惠蘭趁熱打鐵地說:“我有個提議,文旭和文浚也都不小了,如果兄弟兩能在同一天舉行婚禮那一定是文氏的盛事,也是香港的盛事。”
聽到這話,文浚壓住自己的不耐,說:“蓉蓉才剛回國,我不想她這麽累。”
馮苗苗擠眉弄眼。:
“看看看,這都還沒結婚呢,我二哥就這麽寵著我未來二嫂了。” 馮苗苗擠眉弄眼。
05
第二天,高蓉就便光鮮亮麗地出現在文家,她給所有人買了禮物,都是些高級的精心挑選的雅致之物。
連家裏的用傭人都人手有禮。
如此細心而又周支到的舉動,甚得長輩歡心。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麽淺顯的道理文浚何嚐不懂。
他不是一個遇事就逃避的人,隻是麵對高蓉,那個曾經讓她疲於應對的人,浴火重生,脫胎換骨,她見過了博大寬廣的世界,不再懵懂無知,卻依舊將一顆拳拳真心捧到他和他的家人麵前。
而他想的卻是,還不是時候將她推得太遠。
“前日,和高耀組打了一場高爾夫,他問起了你。我聽這高家的口氣,也是盼著你和蓉蓉盡早結婚。”文勁森遠遠看著這個把家裏幾個女人逗得開懷的準兒媳婦,對文浚說道。
文浚頭痛,想推說。
文勁森一錘定音:“你們也不小了,我讓人挑個日子,此事就這麽定了。”
他總是這樣,霸道專橫。
外人都說,文浚像他。
也正因著他們是一樣的人,文浚才清楚地知道正麵開罪父親會是什麽樣的後果,他不是怕自己承擔不起這個後果,而是習慣性想到了規避。
雖然父親老謀深算,不好糊弄,可是眼下緩兵之計也許能用得上:“爸,我們之前的訂婚辦得過於倉促簡陋,我想補給蓉蓉一個訂婚宴。”
他的分寸拿捏得剛剛好,果然,文勁森隻是略作沉思便同意了,說:“你這樣想也對,文家辦事,不能落人口舌。你和旭兒都要先辦訂婚宴,不僅要辦,還要風光大辦。”
文浚暗暗鬆了一口氣,眉頭卻依舊鬱結在一塊,久久沒有舒展開來。因為
心裏牽掛著別的人在別處,這麽多年來,他除了歐陽這一個朋友,幾乎獨來獨往。
迷戀頂峰的人怎麽會在意路過的風光,他是個一心隻想站在高處的人,雖然明知高處不勝寒。
可因為她,他看到了低處的風景,第一次感受到了思念和牽掛的滋味。
那是他所陌生的情感。
他不習慣,也不喜歡。
可是想她,想見她。
一次一次。
他被打敗了。
秦淑雅做了開顱手術,術後人卻沒有醒來,已經近二十個小時了,一直在重症監護室昏睡著,這是瑩瑩這一生度過的最艱難的二十個小時,她心急如焚,這麽多年來,生活起起伏伏,可是母女二人一直都身康體健,連小感冒都很少得,而今母親忽然一病不起,她向像失去了主心骨,覺得自己什麽也不能做,隻能在病房門口走來走去。
小謝銘安慰她:“阿姨會沒事的。”
文浚派人給她送了幾回吃的,並讓謝銘整日守在這裏,有什麽事第一時間向他匯報。
瑩瑩是害怕給人添麻煩的個性,心裏過意不去,說:“小謝,你還有工作,你去忙吧。”
小謝像設定好了程序一樣馬上搖頭:“看好柳小姐是就是我的工作。”
話到這個份上,瑩瑩也不好多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醫生出來,說家屬可以進去探視三十分鍾。
監護室裏,瑩瑩看著秦淑雅蒼白的臉和鬢角不知道什麽時候剛長出來的白發,心都碎了。
醫生說,腦幹出血六十毫升,能不能醒來要看病人的求生意誌了,什麽時候清醒不一定,可能幾小時、幾天,有的人也許半個月或者一兩個月,還有可能幾年變成了植物人永遠醒不過來的人。
瑩瑩心裏原本緊繃著的那根弦,又收得緊了一些,幾乎勒得她喘不上氣,她走上前去,握住秦淑雅的手,喊了一聲媽,一出聲,便哽咽了,眼裏的晶瑩便化成淚珠,成串成串地往下淌。
06
從監護室出來後,謝銘送瑩瑩回了一趟九龍城,她飛快地收拾了一些簡單的換洗衣服和生活用品。
收到秦淑雅的物品時,從裏邊掉出來一張卡片,瑩瑩撿起來一看發現這並不是卡而片,而是那張父親年輕時的照片,這張照片原本是被自己收在鐵皮盒子裏的,也不知道母親什麽時候拿了去。
瑩瑩慌忙打開鐵皮盒子,果然照片已經不在了,她一眼看到的是盒子裏的那點綠。
秦淑雅曾經說過那天她從水裏被救上來後手裏一直緊緊握著的,就是那粒翡翠。
當時瑩瑩覺得奇怪,可秦淑雅認為這是吉兆,讓她好好收著它,說是河神給她們的暗示。
瑩瑩不相信這些,可是如今回憶起來,自己那次墜水能夠獲救,確實算得上幸運的。也許真的冥冥之中有什麽在庇護著她吧。
這樣想著,她把袖扣珍視地捧在手中,心中默默地祈禱著:“希望你這一次也能保我媽平安。”
好像這個時候,瑩瑩忽然懂了當時母親為什麽讓她去買福壽魚去湖裏放生,一個人隻有在現實生活中不被善待,無法實現願望,也找不到寄托時,才會將希望寄托在那些虛無縹緲的事物上。
也怪她不好,沒有照顧好她的媽媽,她心中被自責塞滿。
瑩瑩沒有在家裏耽擱太久,雖然秦淑雅現在還沒有蘇醒,但她必須即刻回醫院。
下樓的時候,碰到了房東大嬸,大嬸關切地問了句:“你媽好點了嗎?”
“剛做完手術,人還沒醒。”瑩瑩如實回道。
大嬸歎了口氣,說:“對了,你等一下,這是你的信件吧。”
說是信件,其實隻有一張卡片,封麵是高貴冷豔的黑,燙金字寫著BORON舞團。
瑩瑩有些吃驚,她曾聽曉麗說過,她最大的夢想就是加入BORON的舞團,成為他們的練習生。
曉麗說那些的時候,眼睛裏閃爍著異樣的光,仿佛那是一個多麽遙祝不可及的夢想。
可是瑩瑩和曉麗不一樣,現在的瑩瑩最大的願望隻是母親的病能夠趕快好起來,這世間除了生死,其他都是閑事。
她奔忙著,透支著自己的體力,也早已經沒有任何心力去談夢想。
與此同時,一直在樓下等著瑩瑩下樓的謝銘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他看到來電顯示,表情意外近乎驚恐地喚電話那頭的人:“董事長。”
也不知道那頭和他說了什麽,謝銘臉色大變,連連應聲和點頭。
掛掉電話後,他迅速給公司秘書辦打了個電話,然後對他們報了個地址,讓他們立刻派車來替自己接瑩瑩。
妥善安排好這一切,謝銘才發動引擎。
在謝銘離開不到兩分鍾,一輛不是很顯眼的商務車轉了個彎,倒車,泊在了他泊車的位子。
瑩瑩拿著簡易的行李袋下樓,走到車前。
車門打開了,先下來一隻銀閃閃的尖頭高跟鞋,細細的別致的鞋跟,鞋麵更是好看,水晶像細碎星星一般,襯著露出的那一段腳踝細白發亮。
瑩瑩發現不對,仔細一看,才發現這根本不是謝銘的車。
她正 要旋身去尋找謝銘,卻聽到一個聲音:“你是瑩瑩吧,謝銘有事在身,我代他來接你。”
說話的正是高跟鞋的主人,她穿著質地優良版型很好的小套裙站在車門口,波光嫵媚流轉,那車並不是什麽耀眼的車,可她人站在地裏那裏,便讓人想到四個字,香車美人。
“是的,我是柳瑩瑩,請問您怎麽稱呼?”
“我姓徐。”
“徐小姐,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徐惠蘭笑笑沒有說什麽,司機下車,接過瑩瑩手裏的東西,說幫她放後備箱,瑩瑩說,沒事,東西也不多,我拿著就好。
上了車瑩瑩才發現,後座的中間還放著一個硬皮紙袋,她眼風一掃就從敞開的口子裏看到了裏麵的東西——
那應該是一件白襯衫。
瑩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上麵,定格,那襯衫不知是沒有疊好還是怎麽回事,露出的袖口上有一抹綠。
外麵有一圈亮白精細的金屬邊,金屬裏麵還鑲嵌著兩排閃閃發光的碎鑽,沒有鑲東西的那麵紋路也是精致好看的,中間是通體透亮的綠。
那種碧色……
和她所擁有的那顆袖扣一模一樣。
徐惠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說:“這是文浚的襯衫,因為袖扣掉了一顆,家裏幫傭急得不行,管家請我帶給相熟的設計師看看。”
她說得輕描淡寫,卻在瑩瑩的心中掀起了一場風浪:“文浚,怎麽會是他?”
“他這個人啊,從小講究慣了,所有衣服一向都是高級定製,這袖扣是意大利高端口牌設計師的作品,全球都隻有這一件衣服是這種袖扣。”徐惠蘭說道,“這次因為訂婚需要訂製禮物,剛好邀請了這位設計師來香港,我這才想起把襯衫找出來。”
說到了這裏,她頓了一下:“對了,瑩瑩,你和文浚是怎麽認識的?”
瑩瑩卻像沒有聽到她這句般,隻是臉色微微變了,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進衣服口袋,再伸出來裏,潔白的手心裏靜靜躺了一顆扣子,這次徐惠蘭吃驚起來:“你從哪裏得來的這顆袖扣?”
瑩瑩搖頭,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開口和徐惠蘭講了無名湖墜水事件,說到魏子良,她用了同學二字概括他們的關係。
徐惠蘭微微張大的嘴,過了半晌,她說出了那個在瑩瑩心中不確定但呼之欲出的猜測:“所以跳進水裏救你的人並不是你以為那個同學,而是文浚。”
瑩瑩沒有接話,回憶呼嘯而來,當年就是因為魏子良奮不顧身地跳進水裏救自己,她才會感動,以為魏子良愛的人是她,如今細細去想,方才覺得驚駭。
——難道,那天自己被救上來之後,迷糊看到的白色身影,其實是穿著襯衫的文浚?
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麽文浚卻從未和她提起過這些事。
是因為在他看來這隻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善舉嗎?
越想,越覺得頭疼欲裂。
徐惠蘭卻說:“以我對文浚的了解,他一定很愛你,不然他絕不會冒著巨大的危險將你救起。隻是……”
“他要和高蓉訂婚了,我想他自己心裏一定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