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遇主義者們借用“表演”這一範疇來概括**的普及化現象,而表演在一定的範圍內確實“占用了現代生產之外的大部分時間”(居伊·德波)。**在掙脫了上層建築和意識形態的枷鎖之後,成了主導性的社會關係,成了富足社會的普遍組織原則。然而,由於演出行為在於將真實轉變為虛假的“再現”,在於拓展其異化與剝奪的疆域,因此和消費社會一樣,**的這種提升很快便顯示出了局限性。演出被認為是“欺騙的新生力量”,是“物質化的意識形態”,是“假裝的滿足”,盡管/雖然演出不乏激進性,但仍跳不出革命時代的各類範疇(異化及他者、完整的人、“沒有奴隸的主人”)。但確切而言,在消費的巨大影響下,這點也正在悄無聲息地消失。利用迷人的外表,甚至革命思想,來進行的誘導、蒙騙,曆來都被定義為“負”**。借助“革命和紀律”,以**、策劃、蒙騙和異化良知作為演出理論的劇本在不停地上演著。
當然,一切都要從消費社會談起。消費社會憑借豐富的產品、形象和服務,憑借消費所植入的享樂主義,憑借消費所創造出來的親近、**的欣快氛圍,劃出**戰略的波及範圍。然而,消費社會並未頹廢到僅展示積累的地步;確切而言,富裕的消費社會意味著豐富的“選擇”,意味著一個可供個人徜徉的深度開放和透明的世界。其中的選擇越來越多,量身定做的套餐也越來越多,一切任由流通和挑選。這一切隻是開始,隨著市場與技術的發展,可供公眾支配的物質財富與服務會更加豐富,而這種邏輯也會更加勢不可當。事實上,美國某些地方的有線電視已經有80個頻道可供選擇,這還不包括“點播節目”,估計從現在起六七年內,要達到150個左右的有線頻道才能滿足觀眾的需求。當代社會以一種令人眩暈的方式大量製作著新聞。在四處擴張的商業中心和超級市場內,在各類專門的餐館與商店裏,各式產品琳琅滿目,由此“自助服務”以及可定製的生活方式成了現代國家普遍的生活模式。這便是後現代社會,其中統製、專斷的社會關係受到了全麵的壓製,與此同時,在體育、心理技術、時尚休閑、旅遊、人際關係以及性關係等方麵,個人的選擇範圍擴大了,選擇種類更多了,選擇規劃更“自主”了。**對於虛假的再現與良知的異化視而不見;**裝扮著我們的世界,並依據“個性化進程體係”對之加以重塑,表現為供給豐富且多樣化,鼓勵多消費。個性化選擇甚於趨同,多元化甚於規範,滿足欲望甚於清戒。**專注於營造一個選擇尺度寬泛的世界,一個流光溢彩的世界,一個處在心理、音樂和新聞的氛圍中的世界,其中的每個人都可以對自己生活方式的諸多元素隨意加以組合。“獨立是個性,獨立是依據自己的意願和節奏旅行,自主安排旅行吧。‘環球漫遊’的線路僅是一些建議,您可以隨意規劃組合。”這則廣告道出了這樣一個事實,即後現代社會是一個開放的多元社會,它尊重個體的意願並給其提供自主安排的空間。一種沒有了絕對命令的生活,一種可根據個人嗜好靈活調整的生活。無限供給的時代使得比較、選擇與獨立行事都有了可能,一種彈**由此呼之欲出,**的效用可見一斑。個性化進程要減少僵化、強製性的條框,倡導行事溫和,要求通盤考慮個人及其福利、自由、自身利益,而這便是**的要義。
個性化進程甚至介入生產秩序的調整中,雖然難以明說,但仍需一說。盡管發生了一些技術革命,但勞動階層依舊對**邏輯進行了最頑強的抵製。即便如此,勞動關係中的個性化傾向還是表現了出來。大衛·理斯曼在其《孤獨的人群》一書中已經表明了這點。他認為真誠、個性化的勞動關係及服務必然要逐步取代紀律的、功能性的、機械性的契約。如今,企業心理治療師和通信技術員大量湧現,辦公室之間的隔牆被推倒,人們在開放的環境下工作,由此,協商與參與變得更加方便快捷。人們還開展諸如降低勞動強度、豐富工作內容、勞動團隊自主等一係列嚐試,以便變得人性化或重組體力勞動。隨著電子技術的發展和信息手段的廣泛使用,未來的勞動情景或許可以是這樣:企業分散生產、家庭辦公、“住宅電子化”。如今,還出現了彈性作息製度,如非固定或自選的作息時間、間歇工作等。這些舉措各有特殊性,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趨勢—減少組織的僵化性,用彈性的安排替代呆板的計劃模式,弱化強迫、命令,突出溝通、交流等—其中的個性化進程屬性可謂一覽無餘。
個性化進程也波及新的領域,而且得益於微處理機、集成電路等新技術的發展,它還迎來了一輪難以置信的高速擴張。例如,在教育領域內出現了利用微機的自主工作、自選係統、個人應用程序與辦公自動化等,不久以後,通過鍵盤進行對話、機器評估以及個人信息采集等都會成為現實。正在進行的傳媒重組走的也是這個路徑;除了有線網絡與自由電台,還有其他“互動”方式,如鋪天蓋地的視頻、磁帶、錄影帶等,這有助於音像製品的個性化選擇。電子遊戲以及數以千計的配套設施讓遊戲的普及和互動具有了可能(有預言稱,近期將有四分之一的美國家庭購置電子遊戲設備)。在家電、電影和汽車領域的不可思議的個人化時代之後,規模龐大的微機與視頻係統的出現預示著新一輪**波的到來,微機與視頻係統自身也成了被加速個人化的一塊新領地。“我的電腦就是我”,這點沒錯,電子**不僅表現在各類新技術的神奇功能上,還深度表現在對個人自立的預期上—每個人都可能成為自己時間的自由管理者,而不再仰仗笨重的組織規範。眼下的**便是“私用設備”。
如今,各個領域被形式多樣的個性化進程快速地合並在一起。在心理治療界,出現了一些新技術(和解分析、尖叫療法、生物能),將被認為過於“理智主義”的心理分析推上了一個新台階。從急診、集體“人道主義”治療,到感覺、情感和肉體欲望的直接釋放,無論“軟件”還是“原始”發泄在內的所有手段都要借助**。醫學也遭遇過類似上述的變遷,如針灸療法、內窺診斷、天然植物治療、生物反饋、順勢療法以及“溫情”療法等都獲得了長足發展,疾病的主觀原因得到了發掘,主體承擔起了對自己健康的“全麵主義”責任,關於健康的精神因素擺脫了醫學統製論。利用心理自立的潛能,病人就不必被動承受不適,而要為自己的健康、為自己的免疫係統負起責任來。同時,某些體育運動的目的也不再是求快、對抗、競技,而是通過運動來彰顯定製的鍛煉、欣快的感受以及對肌體的重視(慢跑、帆板衝浪運動、舒緩體操等);體育還可以起到心理化肉體、激發完整的自我意識以及宣泄個人對速度的**之類的作用。
在個性化邏輯中,習俗也同樣受到了衝擊。如今的社會風尚便是追求標新立異、貪戀別出心裁和自由自在,合乎標準與矯揉造作已不再能夠博得讚譽。心理文化以及對順應自然的崇尚,促使人們要成為“真正的”自我、要去“感受”、要自我剖析、要將自我從原有的定位及“情結”中釋放出來。後現代文化是“感覺”文化和個人解放文化,它波及各個年齡段的男女。教育,盡管一度曾是專斷的,但如今為了顧及兒童和未成年人的想法,也變得極為放任了,而此時,享樂主義的擁躉們也正在頌揚著休閑無罪,鼓勵著自我全麵發展以及追求快樂。**是一種體驗成效的邏輯,一種無所顧忌的邏輯,因此**推行的是一種靈活的、寬容的社會化,它旨在對個體加以個性化及心理化。
語言也成為**的傳聲筒。不再有“聾”“盲”“雙腿殘缺”等字眼,取而代之的是“失聰”“失明”“生理不健全”。“老年人”成了“第三或第四年齡段”的人,“女傭”成了“家政人員”,“無產者”變成“勞方”,“未婚媽媽”變成“單身母親”。“懶笨的學生”是“問題兒童”或者“嚴重的社會現象”,“墮胎”變成“自願中斷妊娠”,甚至接受過精神分析治療者也變成了“精神分析對象”。個性化進程連“城市心髒”“商業中心”“死亡”等詞匯都要加以矯飾美化。可見,為了獲得一種清澈、中肯和客觀的語言,一切捎帶卑劣、醜陋、消極和挑釁色彩的語言都應當加以消除,這是個人主義社會正在經曆的發展階段。在實現開放、溫和的組織架構的同時,一種委婉、和緩的語言也逐漸成形,語義上的“提升”與旨在發展、尊重和規劃個體差異的個性化進程是相吻合的,因為“我是一個生靈,不會屈服、墮落或破壞”。**在清除了懲戒性的規範的同時,也清除了對殘酷的流血世界的全部回憶。在一個仿佛是藝術家讓—米歇爾·弗隆作品中的那個反宇宙、變幻無常的超級空間裏,一切都應當交流,無須抵製,也無須指摘。
個性化進程不僅需要對語言和公眾空間進行適度淨化,還離不開一種虛幻如機場小姐柔美聲音般的**,人們要用音樂對私生活加以調劑。我們領略到了音樂極為迅猛的發展,如音樂無極限、流行榜等,後現代的**便是“高保真[3]”。自此,音樂頻道成了第一需要,運動、閑逛和工作都有音樂伴隨,在開車時需要聽立體聲,樂曲與節拍在幾十年間成了一個恒定的背景和一種大眾的愛好。對於紀律而專斷的人而言,音樂應限定在特定場合與時間播放,如音樂會、舞蹈、音樂廳、舞廳、廣播等;而後現代的個體則與此相反,他們從早到晚都在聽音樂,他們這樣做似乎是要有所寄托,似乎要尋找一種令人振奮的氛圍,似乎要得到一種刺激、欣快或醉人的非現實感。音樂革命必然要涉及技術創新,涉及商品帝國的秩序,涉及影視業,而這也必定是對個性化進程的一種展示,必定是對個體在後現代轉變的一種反映。製度變得富有彈性且遊移不定,個體們也隨之動作起來,他們渴望節奏、渴望全身心的投入,而電子時代的立體聲、隨身聽、世界音樂之聲或天籟之音等讓這種情感投入成為可能。個體的個性化和為社會量身定製的個性化是相輔相成的,個體希望“更多”的體會,希望有條不紊,希望有現場的震撼效果,希望即刻體驗,希望完全投身於一種**與感覺的“旅行”之中。高品質的立體聲技術、電聲以及由爵士樂開創的並由搖滾樂發揚光大的韻律文化等,讓音樂成了我們時代受寵的媒介,因為個性化的個人新形象也即自戀形象與音樂是極為合拍的—它渴望即刻的融入,渴望“沉醉”於最流行的音樂節奏中或者種類最為齊全、製作水平最高的音樂裏,而這一切目前都可源源不斷地得到滿足。
後現代的**既不是交流缺失的代用品,也不是對卑劣的商品關係的一種粉飾,而是係統的個性化,或者係統的社會微型化、係統的個人主義邏輯無限擴大化,旨在將**納入到對產品和虛擬符號的消費中來,使其成為一種誘餌。那種認為**是一種“非真實、虛幻的再現”(居伊·德波)的說法,基於的是偽需求的幻想,基於的是現實與外在表現之間的道德對立,這是**掩蓋下的一個客觀現實,而**本身也由此被定義為一個現實與個體變遷的過程。**不是一個神秘的和被動的因素,而是一個對社會現實進行“冷破壞”的因素,它通過一個孤立的進程來實現這種破壞,它不是借助於暴力或各類規則,而是借助於享樂主義、信息以及責任感來實現這種破壞。於是,通過媒體、消費品和性,每個人都可以觀察、測試自己,更多地轉向自己,以此來洞悉自己的本性、實現自己的利益。每個人都對自己的生活負責,都應當以最佳方式來管理自己的美學、情感、身體和性等方麵的資本。在這點上,社會化與非社會化是相同的,至上的個體處在社會沙漠的頂層,是一個老練、自由、謹慎的自我生活的管理者,一如駕駛汽車時,每個人都應係好安全帶一樣。在社會化的後現代階段,個性化進程演變成為一種新形式的社會控製,這種控製不再因循“大眾化—物化—壓製”的進程,而是以健康、安全和理性為主題來進行勸告以達到統一,如廣告、醫療谘詢及消費建議等。雙向電子信息交換很快將成為“決策的平台”和“問—答”係統,通過計算機可讓別人了解到消費者真正的需求,以最終做出一種理性的但個性化的決策。至此,**便不再是**的。
誠然,一切並非起始於今日。當代社會曆經了數世紀方才達成“個體是自由的、自立的,彼此都是相同的”共識。與此同時,也許是不可避免的曆史演化,以自主的企業家和市場為基礎的自由經濟出現了,伴隨而來的還有民主政治體製。日常生活方麵如生活方式、性別特征、個人主義等都受到了觸及,雖然自由經濟的擴張近來遭到了冷酷的意識框架和製度、傳統的紀律、專斷性的習俗的阻擊,但這些防線卻在我們的眼皮底下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崩潰了。在日新月異的技術發展、管理、大眾消費、媒體、個人主義意識形態的擴張和心理主義等共同推動下,個性化進程勢如破竹,將個人領域推崇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後現代社會或謂個性化普及的社會與“紀律—強製”型的當代組織漸行漸遠,個人自立的現代理念借助一些新策略在日常生活中幾乎全部得以“確立”,盡管這種自立有著明顯不同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