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慕容雲海消失在黑洞洞的城門裏,身為洛城之人林昱自然知道這個陳將軍,但卻是第一次麵對麵的看見他,對著那佇立在城牆下的將軍抱拳道:“抱歉……”

救下整個洛城人的仇人,林昱不知如何開口,雖然是無心之舉,但少不得又要被刁難一番了。

將軍看了林昱一眼,抽起插入地麵的重劍,轉身便走,邊走邊道:“人族應該守望相助,小子,你做得沒錯。依照洛城規矩,從妖域救回一人,便可得金十兩,找個時間來雷霆軍領取你的賞金吧!洛城軍士不會找你麻煩的,大可放心入城!”

“這是個真正的軍人。”林昱看著他消失在城門裏,暗道。

城門前的軍士也沒阻攔,林昱依著記憶在城中穿梭,一路穿巷過街,跨過那座滿是記憶的石橋,終於看到了兩棵大桑樹。

從看到石橋的那一刻開始,這一世的記憶瘋狂襲來,應該模糊實際上非常清晰的記憶一股腦地湧進了林昱的腦海,他閉著眼睛想了會兒,繼續向前走了過去。

就是在那座石橋前,就在那兩顆桑樹下,饑寒交迫的林昱接過了水兒姑娘手中的一碗濃粥。也是在這桑樹下,每個月總有一天林昱呆呆的坐到月上柳梢頭。

內心很是緊張,又有些期待。那個少女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女子,讓他念念不忘。溫婉,善良,隻要有著兩樣,那便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兩棵大桑樹後麵便是一處幽靜的街道,古樹森然,地上並不見多少落葉,打掃的很是幹淨。寬窄可以過馬車,但也並不顯得如何奢闊,街道的盡頭便是王大善人家的宅院,有很多參天大樹從院牆裏伸出來,搭在三兩行人的頭頂,遮住春日的清光。

林昱走到街道的盡頭,隻見府邸大門緊閉,階旁肅立的石獅不見半絲灰塵落葉,顯然有人將其打掃的幹幹淨淨,而府邸內卻不見一絲人氣。

朱門緊闔,銅環無聲。

已經人去樓空。

林昱很是失望,落魄而回。

“去了哪?茫茫人海,如何再看你一眼?”

來的時候滿心期待,腳步匆忙,現在失望而回,卻是發現街道冷冷清清,不似記憶中的熱鬧。

“喂喂喂,老蒼頭,怎麽還在王家大街上擺攤,敢情昨日跟你說了一夜都白說了,沒人來往,你那老手藝可就荒廢了!”說話的乃是一個莊稼漢子,正站在街對麵。

這漢子看起來可能是餓了,隨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就三步並做兩步走到老蒼頭麵前,找個板凳便坐下。

“我說,為了吃你老蒼頭的一口辣子麵,我可跑了三條街。那楊家巷有什麽不好,非要守著這裏?王大善人全家都已經搬走了,這條王家大街還有多少人氣?一天也見不到三個人影,你一大家子不要過活了。”

被他說著的老蒼頭光著膀子,兩鬢花白,挺精壯的一個小老頭,搭了一條羊肚白毛巾在肩膀上麵。擺著一個街邊的小攤,桌麵、板凳、鍋碗瓢

盆都擦得幹幹淨淨,一看就是那種忠厚老實的人。雖然沒有一個客人,他依舊忙忙的拾掇著手邊的家什,順手還在燒得正旺的灶裏麵潑水,涼水激在通紅的火炭上麵吱吱的響,一抬頭苦笑道:“原來是陶家阿大,我一家老小都指望著這個攤子吃飯呢,肯定要去楊家巷的。阿大稍等幾天,容我和老顧客們說道說道,知道了去處,再搬離。好多老顧客們都等著這一碗辣子麵呢!”

陶家阿大立即接住話頭道:“王大善人走後,多少人另謀生計,可不像在王家幹活那般自在嘍!”

老蒼頭立即道:“水兒姑娘有了出息,那可是大造化、大福源,王老爺子搬去了東州,可不為了水兒姑娘。當年你媳婦生你家小子,難產,眼看就活不了了,還不是水兒姑娘送去了一根人參。老朱家的小三子,高燒不退,也是水兒姑娘請來了大夫。羅瞎子在王家住了三年,到死都在念叨王老爺的好。多少人得了王家的福,我們這些依托在王家生活大半輩子的,可說不得半點不好。”

陶家阿大把硬木桌子拍得震天響,高聲道:“你這說混話的老蒼頭,我哪有半句話說了不好?呸!誰要說王家半點壞話,我阿大跟他急。”

老蒼頭將做好的辣子麵送到陶家阿大麵前,說道:“吃麵,吃麵。水兒姑娘可是要成為大修行者的,我們這些人看好王家祖宅便好。”

老蒼頭停了下,看了看王家府邸的方向,剛才那個小子趁自己恍惚跑過去了,可別鬧出什麽幺蛾子。得,看見林昱又往回走,便放下心來,皺著眉頭對陶家阿大道:“阿大,我看還是不去楊家巷了。”

“老蒼叔,咋了?”陶家阿大放下筷子不解道。

老蒼頭搓了搓滿是老繭的手,道:“這大街上沒個人看著可不行。雖然王瘸子當過兵練過武,但畢竟瘸了,這世道越發不太平,他一個人看守偌大的宅子我都不放心。再說,我若是走了,他一個人吃飯也不方便。”

“唉!老蒼叔,還是別搬了,我們多走上幾步路也就是了,以後我再多找些工友來吃麵。”陶家阿大又低聲道:“聽說雷將軍被刑部帶走了,罪名是裏通妖魔,刺殺了上任城主。你說,雷將軍守了洛城一輩子,怎麽就來了一出裏通妖魔?”

老蒼頭環顧四周,也是低聲道:“這可是八年前的舊事兒了,阿大,朝廷的事還是少打聽。不過若說雷將軍私通妖魔,我是一萬個不信。”

“就是,我們洛城如此安定,可是雷將軍率領三千八百雷霆軍一刀一槍殺出來的。”

“好人自有天佑!阿大,抽個世間一起去清陽觀點上一盞長明燈,為雷將軍祈福,也為水兒姑娘祈福。”

“那就下月初一吧!”

“行,我來問問鄰裏,有願意的就捐上一個子兒,家窮的,心意到了便可以了。”

聽到了上述的對白,林昱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放牛的歲月,好不讓人感慨。

“來一碗辣子麵,多放辣!”

“好嘞!稍等!”

林昱坐了沒一會兒,看著陶家阿大吃得稀裏呼嚕滿頭大汗離去,要的辣子麵送了上來。

紅油汪汪的麵湯,雪白的麵皮,滿滿一大碗,份量很足,足夠幹體力活的大漢吃飽了。麵皮上麵蓋著的是大片的鹵豬肉,肥而不膩,瘦而不柴,足足有七八塊,一指來厚。麵湯裏再滴幾點醋上去,酸辣可口。

林昱吃著吃著,眼淚便大顆大顆落下來,不是悲傷,不是痛苦,也不是興奮,而是一種對逝去歲月的祭奠,對青春的懷念,祭奠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祭奠那些快要忘記了的人和事,祭奠那些消散在風裏的記憶。

永遠永遠都回不去了。

林昱最後咕嘟咕嘟的喝掉了麵湯,一滴都不剩,這個味道令他迷戀,也是令他惆悵。

“小哥,這是怎麽啦?”老蒼頭問道。

“老蒼叔,不認識我了?放牛的林小子啊!”林昱抹幹淨眼淚道。

“是你!你不是和一個醜和尚走了麽?都說你沒良心一個招呼也沒打就去當和尚了,現在怎麽回來了?”

“一言難盡啊!那和尚將我迷走了,我找了個機會九死一生才逃了回來。”

“原來是這樣,就說嘛,你為王家放了三年牛,兢兢業業,也未盜牛而逃,怎麽可能一聲不吭就走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蒼頭拍著林昱的手安慰道:“可惜,王家搬走了。你這牛可就放不成了,不過一個大小子,怎麽也不會餓著。”

“老蒼叔,她去了哪?”

老蒼頭哈哈一笑,說道:“哪個她?是他還是她?哈哈,王家可是搬去了東州,知道東州在哪麽?少說也有八千裏路。”

“東州。為何要搬去東州?”林昱問道。

老蒼頭想了想,說道:“水兒姑娘被路過的大修士看中了……看來你要刨根問底了,我將我知道的都和你說了吧!那是去年冬天的事,好像叫作什麽海城來著?就是那個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中的那個城。”

“滄海城……”

“對,對,滄海城來的大修士。你知道,這幾年冬天實在是太冷了,好多人都被凍傷。水兒姑娘從古籍裏尋到了秘方,做了好多膏藥送給城中窮人,對凍傷很是有效。就是現在軍中也都用那膏藥來治凍傷,那個大修士無意間看到,便尋到王家,十天後王老爺子便收拾行囊去了東州滄海城,這洛城的產業都廉價變賣了,隻留下了王家老宅。”

“謝謝老蒼叔。”林昱丟下一兩銀子準備離去。

“年輕人,該闖一闖,可別等到像我這麽老的時候才後悔。嘿!林小子,該找你錢啊!唉!又是個癡情種子,少不得又碰了個頭破血流。”

“年輕就是好啊!”

日落西山,王家大街上開始陸陸續續有了人氣,勞作了一天的人們回來了,遠的近的少不得吃上一碗老蒼頭的麵。再看一眼王家老宅,說不定什麽時候王家就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