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晚是真的沒覺得有什麽。
遲早她銀行卡上的人民幣會變成對她而言的一串單純的數字,現在,她銀行卡上的錢已經不用她精打細算地過活了,得了什麽病也不用擔心湊不夠手術費了,於是她就真的沒有再精打細算地活著。
平時她自己就是這樣,想買什麽就買什麽,也不看價格。一毛錢的發卡,一塊錢的T恤和上萬的包包,在她眼裏沒有什麽差別。
她眼裏沒有名牌,沒有做工,沒有性價比,隻有喜不喜歡,好不好看。
自然,她也不覺得陸紹軒這麽做有什麽問題。
喜歡就買唄,有什麽錯?
多大個事兒。
她自己就是這樣的,莫非還要拿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去要求孩子嗎?
但是她話一出口,在場的其他人,除了她和陸紹軒之外,已經全部呆滯了。
他們不敢相信他們聽到了什麽。
有個敗家的小孩要用自己家二十多萬的車,去換一個小破摩托車,他媽沒打死他,竟然還說喜歡就買?!
這是何等敗家的行為!
不是,你要是有錢沒地方花,你給我也行啊!
其他的家長都後悔留下來了,他們的心裏酸死了。
為什麽有人可以這麽有錢?連二十萬都不放在眼裏!
留下來的小朋友們也酸死了,為什麽人家的孩子想買什麽就能買什麽,而自己隻不過是要一點零食或者好看的卡貼,就要被家長說這不值那不值?
人比人氣死人,貨比貨都得扔!
騎摩托車的年輕人神色恍惚地接過了車鑰匙,一時感覺自己好像還在夢裏。
他真的隻是看見廢品站裏有一個基本完好的摩托車,想到最近小外甥女喜歡的大熱動畫,就順便做了個改裝來討小外甥女的歡心,萬萬沒想到會有這麽大的驚喜!
孟舒還在寫作業,她現在還不太明白這些是意味著什麽。
在她看來,一輛車換了另一輛車,很公平。至於這輛車什麽價位的,她沒有太多的概念。
但是這不代表別人不知道。
“孟舒,你舅舅運氣真好,隨便從廢品站撿輛車回來,一轉手就能賣20多萬。”忽然,她的耳邊出現了一道酸溜溜的聲音。
正寫作業的孟舒一愣,抬頭見到是認識的人,於是解釋道:“不是隨便撿的,我家就是開廢品回收站的。”
“啊?”那人頓時誇張地大叫,“那你豈不是平時都睡在垃圾堆裏?髒死了!”
“不是……”孟舒擺手,依舊好聲好氣地想跟那個人解釋,那個人卻已經跳開了,一副看瘟疫傳染源的嘴臉看著她。
見狀,她便回來了,這時候,她看見舅舅在對她招手,於是便準備收拾書包直接回家。
回家的時候,兩方的家長尬住了。
“我不會開摩托車。”安樹尷尬地撓了撓頭。
“我也不會開這種大轎車……”孟舒舅舅也撓了撓頭。
“要不我們先把孩子送回各自的家,然後再開著車把車送回對方家裏?”安樹試探道。
年輕人答應了。
安樹於是開車,先把陸紹軒送回了家。路上,陸紹軒吵嚷著要騎摩托車,孟舒安靜地坐在他身邊不說話。
安樹沒答應,他對此隻有一個準則,那就是在陸紹軒回家和上學這段路上,無論如何都絕不能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最終,安樹還是開著車帶著陸紹軒和孟舒,把陸紹軒送回了家。
透過車窗,孟舒看見了那高大精致的別墅。它的主人顯然不怎麽勤快,那原本該百花盛開的花園裏長滿了野草,也沒有鮮花,有的隻是稀稀拉拉的幾株草莓苗,倒是在石桌那邊搭了個葡萄架,但是葡萄架上沒有秋千。
安樹把摩托車停進了車庫裏,然後又開著汽車,打算送另外兩個人回家。
於是,三個人又走上了啟程的路。
孟舒的家在廢品回收站後的一個小院裏,平房,看著不怎麽殷實,甚至沒有停車的地方,隻能把車停在門口。
“兄弟,進來喝一杯哈。”停了車,安樹打算走,便聽見那年輕人衝他叫道。
安樹回頭,對他笑了笑,拒絕道:“不了,我還要回去上課呢!”
年輕人愣了愣,沒想到是這個答案,驚訝道:“你還在上學啊?”
“嗯,”安樹點頭,“高中,我已經成年了。”
“高中生啊,真好。”年輕人的語氣裏充滿了羨慕,在他那個年代,能考上高中的,都是有大才的人!
安樹又笑了笑,看了眼時間,吃飯的點快過去了,馬上就要上課了,他當即拜別了年輕人,小跑著去學校。
這裏離學校並不近,打個車是最好的辦法,隻是他潛意識裏不願意花錢而已。
跑回學校之後,他已經大汗淋漓。
上課鈴早已經響了,平時這個時候他早到學校了,今天因為耽誤那麽些時間,又多趕了一趟路,第一節晚自習快下了,他才回來。
“報告!”他喘著粗氣說道,老師看了他一眼,讓他進來。
課繼續上著。
下了課,安樹累的不行,趴在桌子上休息,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後桌猛地戳了一下他的後背,他嚇得一個激靈,頓時就清醒過來了。
“幹嘛?”他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高中的孩子還不那麽會看人眼色,也不會那麽去體諒別人辛苦,對於自己戳醒了一臉困倦的安樹,後桌男生毫無歉意,隻是好奇地問道:“你今天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啊?”
“遇上點事……”安樹含糊道,他不喜歡在背後嚼人舌根,也不想和別人談論林楓晚和陸紹軒。
“怎麽了?仔細跟我們說說唄!”後桌男生鍥而不舍。
安樹更煩了:“沒什麽,小少爺同學的車壞了,他讓我送他同學回家。同學的家比較遠,所以耽誤了點時間。”
“哦,那小少爺沒給你點補償什麽啊?”又有人圍了上來。
安樹感到窒息。
自從他得到這個工作,並且獲得了中午最後一節和晚飯前最後一節課早退的權利後,當打聽到他為什麽早退之後,就有一幫人像鯊魚聞見血腥味兒一樣都圍了過來。
剛開始他們問這問那,比如小少爺怎麽稱呼,家裏大不大,平時吃什麽,他都毫不隱瞞地回答了,漸漸這些人的問題開始偏了起來。
每逢節日,就有人問他,XX節到了,小少爺沒送你點什麽好東西啊,小少爺在學校喜歡送人東西,他有沒有送你點什麽啊,小少爺這麽有錢,你沒問他要XX啊,小少爺的衣服是不是穿一次就扔啊,你能去撿嗎,小少爺的玩具那麽多,有沒有他玩膩了的,你幫我帶一個回來唄……
就連撒謊說隻是送人回家,這些人也要問!他是什麽小偷或者乞丐嗎,看見什麽什麽都想順一份?你想要你自己去買啊,老煩他幹什麽?
偏偏,安樹還得對這些人笑臉相迎。
他需要這些人的課堂筆記。
高中生的時間排的很滿,平時下課通常是這節下了那一節又頂上來。早上六點之前到校,晚上九點半回家,能用來和同學相處的時間基本隻有中午吃飯和晚上吃飯的時候,偏偏這兩個時間他都不在。他也不住校,他爸想讓他住校,他拒絕了,因為他知道,現在他爸要是晚上不小心摔了,自己根本爬不起來。隨著家庭的變故,他現在同原來的朋友越來越遠,消息來源更是變得隻剩下這些喜歡聽他講有錢人家故事的“朋友”。
他不能得罪他們。
深吸一口氣,安樹剛想回答,就聽旁邊不知是誰傳來一聲嗤笑:
“真有意思,有人喜歡給資本家當奴才,有人喜歡去舔資本家的奴才。”
安樹的臉頓時陰了下來。
“怎麽說話呢?!”
原本圍在他身邊的人頓時不幹了,紛紛去反駁那個說話的,說話的卻不為所動。
“怎麽了?我說錯了嗎?他就一個給人開車的,你們就舔成這樣,不就是喜歡當奴才嗎?”那人不甘示弱地回答道。
“關你什麽事?誰舔了?合著給人當了司機就不能交朋友啦?誰規定的?倒是你,說話怎麽一股醋味兒?是不是看著人家輕輕鬆鬆拿八百工資,心裏酸的要死啊?”圍著他的那些人快和對方打起來了。
安樹看著鬧劇,深吸一口氣,捂住了頭,也閉上了眼睛。
這是他不敢和這些人鬧翻的第二個原因,他怕他會被孤立排擠。
他的同學沒有動畫片裏的同學那麽善良樂於助人,相反,大多時候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
他們不是有意對他幹什麽的,可能也就是心裏不舒服刺次上那麽兩句,他們意識不到他們的行為發展起來會給他帶來多嚴重的後果,但是安樹知道。
所以,他得防著一切。
他告訴自己,再熬一年就好了,再熬一年他就進大學了,到時候誰也不認識誰,他可以不必維持現在的人際關係,一切重新開始,想做什麽做什麽……
隻是,當他熟悉了現在的生活後,到時候真的能做到拋棄一切的慣性思維嗎?
安樹不知道。
他想起了做事從來不用顧忌,從來不用懂事,從來不用體諒別人想法的陸紹軒。
他以為,他脫離了家庭什麽也不是,這樣下去遲早會讓他媽媽失望,不再慣著他,所有人都會討厭他。
但是,沒有,追捧他的人越來越多,沒有誰心生什麽不滿的,老師也挺喜歡他,他沒賄賂過老師,老師對他卻是頭痛並喜愛著。還有林楓晚,他本來以為,她絕對不會同意那離譜的換車建議,因為無論是他代入自己或者代入他的父母都絕不會同意了,但是她同意了,關於理由,她就說了一句話。
她說,我們家紹軒也沒到必須把他的喜好和人民幣的麵額畫等號的年紀。
他卻不得不把自己包括喜歡在內的一切東西,明碼標價,每次想做動作之前,反複權衡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