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紹軒的世界觀受到了衝擊。
從小,所有的電視劇動畫片都告訴他,壞人一定會得到懲罰,好人一定會勝利,老師們也是這麽說的,他想象不到,會有一種隻有好人受傷害,壞人逍遙法外的可能。
今天,他知道了。
陳知美被打的很慘,她的父母不停地道歉,看起來是他們贏了。
但是,這都是騙來的。
如果陳知美父母稍微有一點法律意識,稍微懂一點法律,他們就可能連個道歉都撈不著了。
“總會有辦法的,這裏不存在這個萬一。”林楓晚在一邊給他解釋,“聽他們說的那些話,我就判斷他們九成九是個法盲。不是法盲也不會把孩子教育成這樣。當然,不是說懂法的人一定能養成好孩子,隻是他們就算養成了壞孩子,手段也不會這麽低劣。”
“那要是下次遇上了懂法律的壞人呢?”陸紹軒不甘心地問。
林楓晚一臉“怎麽這麽簡單的問題還要問我”的莫名其妙的表情,並懷疑這孩子是不是智商出了什麽問題,以及他未來是怎麽把公司開到世界聞名的:“你是不是傻啊?遇到又蠢又壞的法盲你跟他談法律,遇上了懂法但惡毒的反派你不會跟他談道德啊?”
“啊?”陸紹軒一懵。
“啊什麽啊?”林楓晚挑眉:“記住了,遇上這種事,跟你談道德的人,你可以跟他談法律和規矩,跟你談法律的人,你可以跟他談道德問題。如果都解決不了,還有最後一招,那就是直接發動輿論製裁。你媽我在這方麵百戰百勝,嘴炮上沒輸過誰。當然,選擇的對象很重要,你得會看人。就比方說今天這兩個,要不是他們說什麽‘說兩句閑話怎麽了’‘以前天天’這些字眼,我還真不敢用這招。”
陸紹軒覺得他懂了,又覺得他沒完全懂。
但是他還要回去上課,林楓晚也準備離開了。
他回教室的時候,課已經上了一半。
陸紹軒翻了翻課本,沒什麽興趣。小學的課沒什麽好聽的,拚音漢字,加減乘除,早在他幼兒園時就學會了。他沒有特意去練,隻是記憶什麽東西並理解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難事,而小學一年級的課程簡單到,他在開學第一天把語文數學課本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後,就吃透了,甚至語文隨便哪篇課文,他都能大致背下來。
於是他掏出自己的法語詞典和mp3,戴上耳機,開始閱讀mp3上下載的東西——原版的法文小說,常人看一眼都暈的那種。
上頭並不是類似於罪與罰,百年孤獨之類的名著小說,而是一些比較輕鬆有趣的故事。
陸紹軒發現學會法語好處還挺多的,比方說可以上課光明正大地看小說。
如果老師來問,他甚至可以說自己在看學習資料或者法語論文,反正老師看不懂。要是問他裏頭寫的什麽,就隨便從以前他看過的報道裏找出一篇就能糊弄過去了。
等到下課時,他還有些意猶未盡。
不過該走了,安樹已經在等著他了。
陸紹軒見到了安樹,安樹在對他揮手,他又向旁邊看了一眼,便看見孤零零的孟舒。
陳知美還沒有在全校人麵前給她道歉,據老師說道歉的時間安排在了大課間,但是在此之前還是沒有人跟她玩。
“安樹,撿垃圾會很丟人嗎?”陸紹軒抬頭問。
安樹鼻子一酸,搖了搖頭,笑道:“怎麽會丟人呢?靠自己的雙手勞動掙的錢,多光榮啊。”
“可是,”陸紹軒不解地望著他,“我們學校有個同學家裏是開廢品回收站的,結果一堆人說她在撿垃圾,說她睡在垃圾堆上。她身上明明沒有味道,一堆人說她有味道,誰也不跟他玩,還會欺負她。”
“是他們不好。”安樹揉了揉他的腦袋,感到更難過了,“大人給所有的職業分了個高低貴賤,這種想法會影響到小孩子。實際上撿垃圾沒什麽丟人的,真的,我也撿過廢品瓶子,賣了五毛錢。”
“垃圾還能賣錢啊?”陸紹軒來了興趣。
“是廢品,”安樹糾正道,“賣不了多少錢的。”
說完,他頓了頓,把陸紹軒接上車,邊開車邊跟他說了對任何同學都沒有提起過的往事:“就在我遇到薑雨學長之前,我媽病了,我爸出了車禍,截肢了。沒有一個月,我奶奶的頭發就白了一半,她以前六十多歲的人了,頭發又黑又密,結果我爸我媽一病,半年時間全白了,現在還是白的。”
“那段時間,我住我奶奶家。她離我家並不遠,從我家走路十幾分鍾就能到。我那時候睡眠很輕,她睡的早,我就經常聽她半夜起來,不知道幹什麽去了,淩晨四點左右又回來,開始給我燒火做飯。”
安樹抽出紙巾擦了擦眼角,繼續說道:“後來我知道她是去撿瓶子了,差不多淩晨一點走的,淩晨四點回來,也不知道她是去的哪兒,每次都帶一堆瓶子回來。撿了一個月的瓶子,賣了十塊錢,買了排骨燉好去醫院送給我媽吃。”
“後來呢?”陸紹軒問。
“後來有一天晚上,我就聽有人在外頭踹我家門,踹不開又砸,我嚇壞了,抄起刀叫醒我奶奶就準備應對,我奶奶讓我別出聲。她家是大鐵門,結實的很,那些人沒能破開,就把我奶奶家的後窗玻璃全砸了。我想報警,我奶奶沒讓,她說她認識這些人。”
安樹說到這裏,苦笑了一聲,“你沒想到撿垃圾也分地盤吧?我奶奶天不亮就去人家的地盤撿垃圾,是避開了這些人,但也把人得罪死了。這些人就是被她那個月占了便宜的,後來我奶奶家換了玻璃,人家又砸了一次。”
陸紹軒沒想到每天起早貪黑一個月才掙十塊的活兒都有人搶著幹,還分地盤,自己家的司機家人還差點被打了,有些不服:“憑什麽啊?礦泉水瓶上也沒寫著誰的名,誰撿了就是誰的,他們憑什麽砸人家玻璃?要是門不結實,他們是不是還準備打人?就該報警,把他們都送到公安局!”
安樹笑了聲,看到地方了,就讓他下了車:“你平時撿個一兩個的當然行,但你去人家地盤搶生意,你把瓶子都撿走了,人家吃什麽啊?生氣也是應該的。”
陸紹軒愕然,有些無法想象:“一個月十塊錢,夠吃什麽?”
“小少爺,窮苦人家能吃的東西多著呢!就我上頭的江眠學長,聽說他當初畫材加上夥食費一共留了一百塊,三個月,吃飯才用了四十塊錢。”安樹說。
陸紹軒不知道那個江叔叔還有這麽窮苦的時候,他算了算,四十塊錢,就夠他和他媽周末去吃一頓飯的,還得分地方,很多地方還不夠他們吃一頓飯的。
他是怎麽做到四十塊錢吃三個月的?
陸紹軒感覺到隱藏在這座城市的繁華外表下的另一麵對他展開了一角,但是他沒有經曆過,沒有去親眼看看,還是很難產生共鳴。
把車開回陸紹軒的家,安樹騎上自己的自行車就要走。
“安樹!”陸紹軒在後頭叫住他,高聲喊道,“你奶奶現在還在撿垃圾嗎?”
“不啦!”安樹停下自行車,回頭,對著陸紹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發了第一個月工資後,我買了些禮物,我奶奶帶著禮物挨家挨戶跟人家道歉。她也不是喜歡撿垃圾,就是日子沒盼頭,覺得自己多攢些錢說不定能讓我媽多活一天,讓我爸不至於那麽拚命,甚至沒了腿。知道我也能掙錢後她就沒幹了,有這樣的奶奶,我覺得很驕傲,真的。”
陸紹軒點了點頭,想了想,他又去找了他媽。
一進門,他就貼上了林楓晚。陸紹軒大大的眼睛萌萌地注視著他媽,聲音千回百轉,甜甜膩膩:“媽,我們這個周末一起去撿垃圾……哦不,是收廢品好不好?”
聽見他的想法,林楓晚無語了。
她當場拒絕道:“不要。”
“為什麽啊?因為很髒嗎?”陸紹軒問。
“因為累!”林楓晚對著他翻了個白眼,“陸紹軒,你把咱家門口那兩具石獅子換成機甲超人也就算了,把咱家的遊泳池當魚缸養菜市場買回來的活魚也就算了,把咱家書房的書全畫了各種亂七八糟的畫也就算了,甚至你買倉鼠到家裏放生,我也沒說你什麽吧?但是你想讓我陪你出去幹活,沒門!”
陸紹軒無語:“你是沒說什麽,但是你扣錢了啊,扣的還是我的家務金!”
家務金是最寶貴的財產!
他媽怕他有錢後不幹活了,特意整出了各種家務金兌換目錄,上頭都是不能用零花錢買,隻能用家務金兌換的東西!
包括他媽的指定內容誇獎。
包括他媽的做一頓飯。
甚至包括讓他媽給他開家長會,都得用家務金去換。
最後一個最黑心,參加一次家長會竟然要一百塊!
不交的話他媽不會直接和他耗著,而是直接打電話十分抱歉地告訴老師她工作忙去不了。
陸紹軒也是要麵子的,一次兩次去不了沒什麽,次次都去不了讓同學怎麽想?
而現在他整出了什麽事,他媽不打不罵,就是扣錢!扣的還挺狠,活像是一個無良的隻會壓榨員工的資本家……
“那媽,我周末能和別的同學一起出去撿廢品嗎?”陸紹軒又問。
“隨你。”林楓晚聲音頓了頓,繼續說道。
陸紹軒點頭,隨即沒有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