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想幫孟闕的話，俞純第一個想到的隊友，就是孟首輔的好友，太傅林潤了。
林潤看到俞純從馬背上下來時，很有些驚訝——孟首輔寵妻如命的，雖說教了他夫人騎馬，卻根本不舍得她受這個罪。
這嬌滴滴的小郡主，哪怕成婚後，也被當做金枝玉葉寵著護著，此時……定是有十萬火急之事尋他了。
所以他省去寒暄的時間，單刀直入地問：“嫂夫人，出何事了？”
孟闕離京前叮囑過，讓他照拂下孟府和郡王府，若俞純有麻煩，務必讓他幫忙。當然了，憑他倆的交情，就算孟闕不囑托，他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我……”俞純下意識要將重點和盤托出，但她冷靜了下，咬住下唇，道，“我做了個夢，孟闕有危險！我知道這麽說你可能會覺得我杞人憂天……但請你想法子幫我安排出城，我怕我爹娘擔心，所以隻能找你借人手，籌備物資了。”
她知道任誰聽了這話都覺得荒謬，僅憑一個夢就要調動人手和物資，林潤隻怕會覺得她兒戲不會答應。但眼下隻能找他了。
實在不行……她就來硬的！
林潤的確是一愣，但他卻沒有不當回事，反而敲著折扇道：“先前老孟和我提過一嘴，說是嫂夫人你有預知夢的能力……之前幫他化險為夷過，這次也是這種神通顯現了嗎？”
他聲音壓低，一張溫潤的麵龐上毫無調笑之色，倒是叫俞純卡殼了。
怎麽回事？她不記得這茬啊……孟闕居然和林潤提過？不是，一個敢說一個也敢信？
大概是她臉上的詫異太過明顯了，林潤便咳了聲，無奈笑笑：“乍一聽我也覺得是無稽之談，但孟闕這人從不開這種玩笑，他那般謹慎嚴肅又不信鬼神之說的人，能這麽說，那一定是證實過的事。
再說了，你沒必要拿他的安危開玩笑，急匆匆來找我，定然是你信你夢裏之事，迫不得已才尋我的幫助。”
聞言，俞純差點哭了，她都想好一會以死相逼嚇唬林潤，逼他給她調人手送她去懷洲了。
怎麽都沒想到，他會信，他還願意幫。
看俞純紅了眼，林潤立馬慌張了：“嫂夫人，要小弟怎麽配合但說無妨，千萬別落淚——要是傳到老孟那，不得誤會，回來提劍砍我？”
被他誇張的說法逗得破涕而笑，俞純忙擦了擦眼角，將“夢裏”發生的重要情節告知林潤。
林潤越聽神色越是嚴肅凝重。主要這裏麵有的人，是俞純之前完全不認識的，隻有身在朝堂的他知道這次具體的賑災人員，可她卻說出了具體人名以及怎麽出的事……甚至她一個沒去過懷洲的深閨婦人，居然知道懷洲那家驛站的名字……
難怪她會這焦急來尋他，這“夢”真的……太神奇和具體了！
簡直就是如菩薩托夢一般像是即將會發生的事情。
“嫂夫人，此事事關重大，不容馬虎。這樣，我隨你同去，我嶽父是武將，我這便進宮請命支援懷洲，你拿著我的令牌先去讓我嶽父清點一隊人馬隨時候命。然後所需的物資你列出來，讓林府上下全力配合你采買裝車。”
話音落，他拿了令牌給俞純，正好此時他妻子過來了，他簡單交代了兩句始末後，林夫人全然信任丈夫，點頭道——
“你去請旨，我陪嫂子去尋父親清點人手和采買。”
“好，辛苦你了。”
俞純知道請旨意味著什麽，林潤敢冒著萬一無事發生卻大費周章會被陛下問責的風險，足見他多信任她。
她吐出一口氣，感激不已。
不論何時再見位麵裏的人，真心交的朋友，每個人，都如此重情重義，他們鮮活得讓人沒法當做所謂的NPC數據。
有了林潤夫婦全身心信任和幫助，到淩晨時，他們這一行人總算是整裝待發了。
林潤知道俞純的“預知夢”能力，所以他沒有勸俞純留下，這點倒是省去了俞純一番口舌上的力氣。
為避免兩家老人擔心，她讓小翠傳了她的口信，就說有林潤的人馬保護，她並不奔赴一線，隻是去圖個安心。
孟老夫人聽了後，沒有說什麽，隻是跪在祠堂裏默默念經為兒子兒媳祈福。
而永清郡王夫婦，雖然擔心卻也無奈管不了有主見的女兒，他們知道小兩口感情有多要好，所以也沒有微詞，他們能為女兒做的，就是好好照顧小小魚。
“這孩子……”郡王妃哄完小外孫女睡著後，沒忍住歎氣，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看了眼一旁沉默不語的丈夫，“你這次怎麽這麽老實？”
若是從前，早就上躥下跳的罵孟闕那老小子給他寶貝女兒灌迷魂湯了。這次居然能忍住一言不發……
永清郡王看了眼外邊好不容易晴了小半天又下起雨的天，說：“京城氣候偏幹燥尚連日下雨……隻怕懷洲的災情很是嚴峻。他為國為民不辭辛勞。
於公，我這個在京城坐著享福的郡王沒什麽好說的；於私，我隻求他好好的，不然我們寶貝女兒……所以還能說什麽呢？明天趕緊去寺裏給他們祈福好了。”
說完，他又忙勸郡王妃：“你就別去了，女兒不是讓小翠提醒你了麽？下雨天路滑，你少出門，就在家帶小小魚吧。”
郡王妃看了眼丈夫，隻會心一笑，點頭應下了：“好，那郡王你也當心些。”
……
病的人越來越多了。
孟闕看著外麵的瓢潑大雨，再看嘔吐腹瀉不止的手下，眉心深深擰起——
還好，他來的雖然還不夠早，但也不晚，一切，都還來得及！
忠心耿耿的侍衛，患難與共過的同僚，痛失家園親人的百姓……他上一次無能為力而失去的生命，這一次，他竭盡所能也要救回來！
“大人，這些食物都是好的，怎麽能扔了呢！”隨行的徐大人，聽說孟闕下令將被洪水泡過的食物扔掉，他急得滿嘴火燎泡地從雨中跑來，找到孟闕，試圖勸阻他，“我們的食物已經很緊缺了，這種時候若是還將能吃的扔了，士兵們會餓死的！”
孟闕看著著急的同僚，很無奈，他沒法解釋洪水泡過的食物是不能吃的，在這個朝代，很難用科學去解釋。但他必須阻止。
上一次病倒的士兵們就是為了節約物資，吃了這些食物才加重病情，以至於……死亡慘重。
“徐大人，隨行的禦醫說了，這些士兵就是吃了不幹淨的食物才會嘔吐腹瀉發熱，懷疑洪水浸泡過的食物帶有……疫病。糧食我會解決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安撫百姓，以及醫治好士兵。”
徐大人還要說什麽，孟闕莊嚴冷肅的臉上滿是決心：“一切後果，我來承擔。”
孟闕身為此次賑災的欽差主官，其餘人自然是要無條件服從他的命令，他都這麽說了，徐大人作為下屬，自然不能違背上峰的命令。
“清水，你清點一小隊人馬——隨你去東郊的糧倉看守，務必要護著那批糧食。”
上回，驛站被包圍之前，糧倉那邊傳來消息說是一處堤壩決堤，將糧倉浸泡了，他第一時間封鎖了消息，誰知還是被有心之人得知，泄露了出去，弄得人心惶惶，煽動百姓包圍驛站，與官兵為敵。
閉了閉酸脹的雙眼，孟闕喉間沙啞幹疼，他摸了摸腰間的香囊，想起遠在京城的俞純和小小魚，心下柔軟，不由得慶幸——還好這次投入位麵是分開的，這場危機對首輔的打擊有多大，對他同樣。如果小魚兒看到了，肯定會難受。
麵對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眼前死去，那種無能為力，是生活在現代的他們所震撼和難以釋懷的。
“阿成，你帶幾個身手好的……”孟闕又叫來自己的侍衛，事先去找那幾個鬧事者，防患於未然。
先將他們抓了控製住，這樣，一切就能改變吧？
孟闕看著越來越大的雨，哪怕占了先機，安排好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但他仍舊沒法輕鬆下來。他左右不了這莫測的天氣。
天，是最難掌控的。
這場雨要是能早點結束該多好？
“大人，大人，街上有一戶人家被困在水中，危在旦夕！”孟闕才安排好了人手，就又聽到屬下匯報說，街上有被困的百姓。
但，他們人手已經不夠了。
孟闕眉心擰了擰：“你和大勇隨我去救人，其餘人按照命令各行其事。”
“大人，不能啊，您怎麽能親自去？不行，太危險了！”
“少廢話，走！”
孟闕穿好蓑衣，帶著這兩人就冒雨趕去搶救百姓。
傍晚才一起清理過的街道，又開始積水了。孟闕感覺踩在水中，行動受阻，他們幾乎是寸步難行……
“大人，雨太大了……別往前了，大人，屬下去吧，您快回去！”阿成在雨幕中大聲勸說孟闕。
“救人要緊！”孟闕冷斥道。
阿成和大勇便開始救那對快被水淹沒的老人。
而孟闕，他看到柱子後側雙手舉著繈褓的婦人。
聽到她絕望地哭著求助——
“求求你們，誰來，誰救救我的孩子……”
孟闕一手抓住柱子作為支撐，一手夠到了婦人伸手高舉過頭頂的繈褓邊緣，他咬著牙，腿抵著柱子借力支撐，伸手，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他的脖子與臉赤紅，筋脈凸起，但他仍沒有卸力。奮力將看著他帶了希望目光的婦人用力拋來的嬰孩抱住。
但將孩子丟給他之後，婦人便脫力地往水裏掉，她身後是一個低坑，被水衝得像個深坑，眼見她的身體就要徹底掉進去了，孟闕忙伸出手——
“抓住我的手！堅持住！”
他抓住婦人的一隻手，想要拉她上來。
婦人看著他懷裏抱著的孩子，孩子哇哇哭著，聽起來還很有勁，但孟闕將孩子夾在懷裏，一手試圖去救她，孩子就會……
看到這，婦人眼淚混合著雨水流下，她祈求地看著孟闕：“大人……謝謝您……求您，保護我的孩子。大人，懷洲，靠您來拯救了！”
她說著，主動鬆了手，掉入深坑中。
孟闕眼眸睜大，他喉結一頓，呼吸也停滯了一瞬，就這麽看著一個無辜的生命死在了他眼前，又一次……
“大人，回去吧，這孩子太小了，再不帶回去，萬一……”阿成扛著這戶人家的老人，和背著老太太的大勇一起護著孟闕，往水淺的地方走。來到他們停靠在一側的小船後，上去，劃船回驛站。
“救命，救救我——我不想死……”
孟闕抱著嬰孩，護著她不被雨水淋到，他看到巷子裏的老乞丐奄奄一息地朝他們伸手，他抿緊薄唇，還未來得及動，一股洶湧的水宛如刀柱，將老乞丐衝到牆那邊，吞沒了他。
“大人，先回去吧，您已經盡力了，災民……是救不完的。”阿成看到孟闕黯然的神色，不禁寬慰著說。
孟闕低頭，看了眼這嬰兒，閉了閉眼，低低“嗯”了一聲。
——小魚兒，我好想你，如果是你，這時候一定知道怎麽度過心裏這關吧。
……
“林潤，怎麽還沒到？不是與已經抄的近道，全員騎的良駒嗎？還有多久才能到？”
俞純摸了摸馬脖子，等馬兒吃飽後，她攏了下身上的披風，眉心擰起，問林潤。
她看著前方，想到不知何時才能見到孟闕，不知他現在處境如何，便心急如焚。
林潤心平氣和地安慰她：“快到了，嫂子，急不得，若是趕路累垮了，到了災區，幫不上忙不說，還會讓老孟擔憂分心，你說對吧？”
很好，俞純是聽勸的，當即便接過了林潤遞的幹糧，快速吃飽喝飽，等隊伍休息好了，再行出發。
“這雨真大啊。不知何時能停……”林潤看著雨幕，啃著幹糧，憂愁地歎了一口氣。
俞純眼眸微顫：“天災無情，人在天災人禍前，是如此渺小無力。”
這雨，如果按照上次那般發展，最少還有小半個月才會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