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潤緩緩睜開他的眸子,猛地支起了上半身,躺椅隨著他的動作搖晃了幾下。

他的聲音裏含著不可置信,對著眼前滿臉尷尬的文成狐疑地問道,“我沒聽錯?你家大人讓你來……找我借錢?”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孟闕會找他林潤借錢了!

文成表情再度灰暗,麵如死灰地點點頭。

“等會,百姓沒災沒禍的,他怎麽缺錢了?”林潤卻眯著眼,打量著眼前滿臉寫著抗拒的文成,忽然恍然似的拍了下大腿,氣得都樂了,“好哇,他該不會娶媳婦沒錢吧!”

他想笑,事實上也已經笑出聲來了,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孟闕沒錢娶妻,自己這個倒黴的朋友就要掏腰包了啊!

他擺著手,“好他個孟首輔啊,朝廷給的俸祿他不知道存存,現在……讓他找皇上去啊。”

反正孟闕這些年救濟百姓,那都是朝廷民間有目共睹的事,皇上總不好自己賜的婚,卻讓他的臣子捉襟見肘地去娶他最難纏的堂弟之女吧?

文成尷尬地扯了扯唇角,“大人他……已經進宮去……額提前預支俸祿了。”

這下,是林潤也開始腳趾頭摳鞋底,替孟闕尷尬了。

他眉頭打結,“不,不是真的吧?”

孟闕多要顏麵的人啊,會去求皇上預支俸

祿……來娶妻?

傳出去他孟首輔的臉麵怕是保不住了。

文成再度木著臉點頭,這下,林潤便急了,鞋子都險些沒踩穩便下了地,“去,快將他攔回來,就說,我借他!別去丟這個人了!”

不就是錢嗎?他祖父可是江南首富,隻是他父親從文罷了,江南多的是產業,別說借了,隻要孟謹之說點好聽的,他就當送他成親的賀禮好了。

文成努力抑製著不上揚的唇角,忽然就笑得有些微妙,忙行了個大禮。

“多謝林少傅,屬下替大人感謝您的慷慨之手!那……麻煩您將這單子上的東西準備下?”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林少傅雖然平時愛看大人的熱鬧笑話,但到這種丟大人的場麵,就絕對是不許的。

果然,他按大人說的這麽一說明,林少傅就答應了。

文成等林潤拍板了,才遞出打開快有兩條胳膊那麽長的聘禮單子。

林潤越看眉頭皺得越狠,到最後,嘴角猛抽搐著,艱難地將其合上。

發出“啪”的一聲,隨即,便是他咬牙切齒的一聲,“孟謹之!”

到底是誰娶媳婦!怎麽不直接將縣主送他林府來!

他孟謹之追妻、娶妻,關他林潤何幹?是不是以後他喜得貴子、貴女了,他林潤這個冤大頭還要再送天價賀禮?

這一天,向

來和顏悅色的林少傅,從白日鬱悶到了深夜,都氣難平。

至於孟闕,他的確去了一趟宮裏,十分直接了當地就朝著皇帝跪下了。

也不說話,以至於皇帝心驚肉跳的:莫非他嫌華雲遠嫁的日子還不夠快?可是這再快就要被天下人非議了!還是說,他覺著他和郡王府這門婚事又有問題想要反悔了?

不對,他這麽嚴肅深沉的樣子,更像是要……辭官?

皇帝想到這種可能,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他摁著額角,說話聲都有些飄忽,“孟愛卿……你這是?”

“皇上,臣,有個不情之請。”

糟了,皇上一屁股坐在龍椅上,表情晦暗,“愛卿啊,雖說朕那日一時情急砸傷了你,但朕事後也很後悔……一心想補償你。”

“補償?”孟闕正斟酌著字句難以企口呢,乍一聽這話,立時抬眸,眼中有精光一閃而逝,“那擇日不如撞日,皇上可以選擇現在。”

皇上:“……”他到底想表達什麽?

“你,不妨直說,是否遇到了什麽難處?是哪裏又有災情?需要朝廷撥款項的地方盡管開口。”

孟闕忽然就有些羞慚,他咳了聲,半晌才憋出一句,“不是,是臣自己,囊中羞澀了。”

“……”往日隻聽這位參旁人中飽私囊的,倒是第一次聽到

這鐵麵無私的孟首輔說囊中羞澀的。

盡管他為官清廉,的確如此。

皇帝好一陣才回過神來,然後便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朕還當你有何事這般嚴肅,原來如此!”皇帝揩去眼角的淚花,一瞬恢複了威儀,“也是朕疏忽了,你小子這些年哪有什麽積蓄啊,不過你家老夫人沒有給你說過,你給郡王府的聘禮,朕早就送去孟府了?”

畢竟華雲害了他的肱股之臣,這些年沒娶成妻不說,名聲受累,如今又對郡王府理虧,自然該他這個做父親的進行彌補。

隻是不想,這小子不去找他母親商榷,卻先跑來皇宮求助他這個皇上?

一時間,皇帝從荒誕好笑中琢磨出一些不同來,倒有些欣慰。

沒想到,自己這個皇帝在他心中,竟比他生母還要親近可靠些。

孟闕要是知道皇帝有這樣的誤解,他一定會解釋清楚——隻因為您是臣的頂頭上司,沒錢了,隻能找您提前預支俸祿了……

好在他不知道,不然皇帝這才暖些的心腸又要冷硬下去了。

“是臣失態了,皇上恕罪。”

孟闕這下想鑽地洞的心思都有了,他垂著睫,叫皇帝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但也能想象得到。

這孩子比太子大不了多少,但在太子這個年紀時就已經是獨當一麵

的當朝首輔了,可謂是持重從未出過岔子。

難得看他這臣子丟臉,皇上隱秘地感覺到了幾分快意。好吧,這小子平時彈劾人起來也令他生氣,這下好了,扳回來一局。

“行了,你都開口了,朕焉能不出手幫?好歹是一國首輔娶妻,別太寒磣,委屈了郡王府的小姑娘。她爹啊,可是朕都怕的角色,你若是怠慢了,到時候隻怕朕的耳根子都不得清淨咧!”

皇上這般話家常似的口吻,倒是叫孟闕有些意外,他一直謹記君臣本分,一如他的字“謹”那般,嚴謹,時時謹記。

於是,孟闕走時,又帶了幾口箱子。

武就命人抬箱子時,嘴角都掛了笑——難得啊,隻見大人往外如流水地撥銀子,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見他往裏攬的。

這夫人娶對了就是好,往後都不用愁會勒緊褲腰帶跟著大人喝西北風了。

直接跟著夫人吃香喝辣!

孟闕去了一趟孟府。

他其實不想來,怕又惹著孟老夫人不快,但如皇上所言,娶妻該和母親商榷的,若是母親不願,就另說。

這次,孟闕順利地進了孟老夫人的祠堂。

老夫人跪在團蒲上轉著佛珠念著經文,聽見腳步聲,她才睜開眼,看著頭頂上方香火長鳴的牌位,低聲道——

“給你爹和列祖列宗上柱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