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骨節分明，地上的字清秀有力透著股嚴謹。
明明是拿著一根隨意撿來的破木棍，被夏疏玦的手一握，就好像身價高了不少。
“側耳不聞雙難成，湘水無潮秋水闊。你看這兩句應該是每句猜一字，分別是‘鄧’和‘木’。”
一邊用手上的樹枝在地上劃拉著，夏疏玦邊看向身邊的少年。
少年輕輕咬著拳頭，目光直瞪瞪地盯著他的手，表情困惑，夏疏玦一怔，幹脆又任命地繼續解釋起來。
“雙難成，雙字去又添加耳字旁合成為‘鄧’，‘湘水無潮’就是去掉水，‘湘’變‘相’。秋水闊,就是放眼望去，把目去掉。因此為‘木’字。這麽說，你明白了嗎？”
“哦哦！”蘇語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帶著些熱忱問道：“那這後兩句呢？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難道也是猜字謎嗎？”
夏疏玦看著少年躍躍欲試的閃亮雙眸，有些好笑道：“……可惜，後兩句不是呢！”
“嗯？”
“後兩句節選自歐陽修的《畫眉鳥》，我暫時沒有想出它和前兩句的聯係，……怎麽？”
“沒沒沒……”被注視的少年連連擺頭，表情有點崇拜：“大神不愧是是大神，內外兼修，文武雙全呐呐呐！大神在現實生活中肯定是出身名門地位極高超有桃花運的人咯？”
“不用恭維我，”夏疏玦看著少年眼裏赤/裸裸的‘我有所求求抱大腿’，幹脆直白道：“有什麽就直接說。”
或許是在商場上沉沉浮浮太久，見慣了內裏的虛偽奉承，像少年這般直白地將自己目的寫在臉上的行為，他倒是並不討厭，如果真的有困難，現實中他也不吝嗇於幫他一把。
“這樣啊！”少年卻突然有些扭捏起來，扯著自己的衣角，眼睛躲躲閃閃的不與他對視。
片刻後，像是鼓起勇氣般開口：“……疏哥哥你可以教我怎麽追求喜歡的人嗎？”
“喜歡的人？”夏疏玦的聲音透著股子詭異勁，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他下句話脫口而出的竟是：“你喜歡的人是男是女？”
大概是少年幾次行為給他以錯覺，他竟覺得……少年喜歡的應該是男人。
“唔？當然是男人啊！你不會以為我喜歡女人吧！哈哈哈……哈…哈…”看著對方越來越冷淡的表情，少年誇張的笑停了下來，而後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什麽，隻沉默地垂下頭去。
夏疏玦知道少年想多了，他的沉默並不是表示他鄙視同性戀，他隻是震驚於少年直接的信任與宣之於口的態度。
就在夏疏玦打算開口解釋時，少年有著鼻音的聲音悶悶地傳來：“疏哥哥覺得我很討厭嗎？像我這種追在別人身後乞求別人垂憐的家夥……”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發泄，少年以微顫的嗓音繼續說道：“我真是個失敗者呢！”頓了頓少年的聲音乞求般響起：“……我知道，對一個陌生人說這些太過了，然而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在疏哥哥你的麵前就不知不覺說出口了呢！所以……就算覺得我煩，也聽我說下去好嗎？”
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少年的表現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人，從而語氣顯得有些急切。
“我喜歡的他是個很優秀的人呢！大概疏哥哥可以理解的吧！所以喜歡他的人很多，可供他挑選的感情也有很多，我被拒絕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呢！……在他看來，隻是用習以為常的手段拒絕了一個毫無印象的家夥，可他不知道的是，這次表白——已經是我全部的勇氣了。
“很俗套的相遇呢！他在咖啡店拯救了尷尬無措被人偷走錢包和手機的我，然後我就成了個小偷，偷窺著他的生活，看他看過的書，用和他同款的手機，他喜歡黑咖啡，那麽我也放棄牛奶，努力逼自己吞咽下那些苦澀的難以入口的**……”少年仰頭看向夏疏玦，眼眶通紅，似哭非哭，臉上是幸福的憧憬與現實的苦澀交雜的表情，目光癡戀，似是在看他，又似是在透過他看著別的人。
夏疏玦默了默，最終抬手輕輕揉了揉少年的發。
被這突如其來的安撫激得一顫，少年終是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夏疏玦。
…………
此刻的蘇語陷入了一個奇怪的境地。
如同靈魂一分為二般，她以上帝視角看著那兩個抱在一起的人，少年的表情迷惘而痛苦，青年則是緘默著拍打著少年的背部以示安慰。
而後，她聽見了少年強忍的嗚咽聲，蘇語開口，恰好對上了少年的唇形。
刹那，兩人的哀傷喜樂合二為一。
“……很痛苦，真的很痛苦，自己的表白被輕描淡寫的反駁了，他甚至懷疑我的這份感情……”
少年睜著眼，眼神茫然，有淚順著眼角留在了夏疏玦胸口。
燙，很燙……就像心髒被灼燒了一樣。
這樣深刻而濃烈的感情，是夏疏玦既嫉妒又害怕的，他不想投入太多感情，因為那樣最終受傷的隻會是自己。
眼前的少年不是最好的例子嗎？
當初的他也是這樣，那麽深愛著小藍，所以當小藍的屍體出現在自己眼前時，他腦海幾乎是一片空白。不顧管家的阻攔，他衝入了夏家當家夫人，他母親的房間。
他還清楚地記得當時那個雍容華貴的母親，自梳妝台前不緊不慢的轉過身來，對他說了什麽。
“你是夏家未來的當家人，切不可玩物喪誌，記得當初教過你什麽？”
“隻有冷心冷清，在商場上才能百戰百勝。”
“在利益麵前，感情隻是累贅，就如同我和你爸爸的商業聯姻，也不過是給兩家企業增加彩頭而已。”
“如此毛躁就闖入我房間，你想過那些試圖阻攔你的人的下場嗎？因為你的這個舉動，管家一家老小都會丟了飯碗。”
“在自己能做主之前，給我好好管理自己的情緒。”
“出去。”
毫不留情的話語，夏疏玦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手腳冰涼地躲在被窩裏咬牙哭泣的，他後來偷偷將小藍的屍體埋在了後花園，管家離開的那天他並沒有出現，因為他知道，現在的他——還沒有辦法。
後來呢？
謹言慎行，爭分奪秒的他，成功在年紀輕輕就成為了夏家的掌權人。然而，在拜訪過管家一家老小後，他的心隨即也空了，就像一直期待著的目標達成所願之後的片刻空茫，當初那個精神矍鑠的管家伯伯已經老了，滿頭白發，但他還記得他是小少爺，記得他送給小少爺的那隻貓。
再後來呢？
他習慣了商場上鬼魅魍魎爾虞我詐，當初那個縮在角落裏偷偷哭泣的少年再無表情波動——他沒有再去看過小藍一次。
同小藍一起埋葬的……還有那個心髒柔軟的少年。
——不，那個心髒柔軟的少年還活在你心中呢！夏疏玦。
聽著耳邊一下一下跳動著的溫熱，鼻尖充斥著夏疏玦身上清爽的氣息。
蘇語垂著眼，暗自平複自己的情緒——剛剛那場發泄不是在做戲，那是屬於‘蘇語’的感情，向往著一個人時的隱秘心事。
屬於‘蘇語’的日記裏有過這樣的記載。
“今天買到了那本《十字》，他在咖啡廳裏看的書……但是，為什麽是德文qaq，決定了，我要去學德語。”後麵畫著個握拳星星眼的表情。
“嗯哼，睡不著啊！都三點了，喝了他喜歡的黑咖啡……為什麽他喜歡這種顏色古怪口味獵奇的東西？【戳”
“嚶嚶嚶，捧臉，今天坐在他常坐的靠窗位置呢！”
“……他穿米色風衣好帥！”
…………
當初翻到這些東西時，加之心底原有的情緒。
蘇語惦著密密麻麻字跡的筆記本，隨手翻頁，然後一邊笑一邊哭。
愛情是真的是講究先來後到的，講究時機，你出現的時機。
倘若原主敢於直接告白，那麽這份真摯炙熱的感情也是能融化夏疏玦的吧！那個表麵雖冷淡內心以堅石包裹著柔軟的家夥。
夏疏玦在害怕，害怕付出感情自己會受到傷害，然而又渴望不被欺騙的感情，所以當初真摯的女主感動了他——如今，有這樣一個暗地裏為你奉上你想要的感情的人，當你發現時，你還會放任這份感情溜走嗎？
…………
推開夏疏玦，少年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略紅的眼眶，聲音有些沙啞：“……不知不覺就和疏哥哥你說了這麽多呢！真是的！疏哥哥是個很好的很會照顧人的人呢！如果……”你是他該有多好。
言猶未盡，可是兩人都明白。
“……你要放棄那個人嗎？”半響，沉默的夏疏玦開口，長長的睫毛微闔，遮去眼底的翻湧的晦暗不明。
“唔？”停下了揉眼睛的手，少年抬頭看他，片刻後才輕笑一聲：“疏哥哥看起來沒有喜歡過什麽人呢！”少年這麽說著，表情縱容又溫柔，像是在看一隻抓傷了主人，瑟縮在角落裏的小貓，“正是因為喜歡，這樣的痛苦也會甘之如飴呢！畢竟這是那個人帶給你的，不是嗎？不管是悲傷還是喜悅，隻要是那個人，都想要珍而重之的收藏起來。”
語罷，少年又有些惆悵，“雖然大哭一場情緒發泄了一些，可是還是感覺有些低迷呢！大概不久某一天，我會將這份濃鬱的感情束之高閣，對那個人溫和地微笑。畢竟，我也是個普通人呢！一直沒有回應，我也會累。”擺擺手，將這些惱人的東西拋擲腦後，少年對夏疏玦露出個一如初見那般沒心沒肺的笑容。
“我們快走吧！疏哥哥，這款遊戲必須玩家主動退出呢！再耽誤時間，會有人擔心你的！”
隨後雙手擱在身後，一蹦一跳走在了前麵。
夕陽下，少年的發絲閃閃發光。夏疏玦眯了眯眼，不得不承認——他嫉妒了。
嫉妒那個擁有這樣一份毫不保留唾手可得的感情卻不珍惜的家夥，如果是他，如果是他的話……
看著腕表上任務完成度顯示為60%，蘇語微微勾起一個隱秘的笑意來，而後轉過身，招呼身後的人，“疏哥哥，你快點啊！”
如果是他，怎麽會舍得讓這雙手奉上的感情離他而去。
看著少年燦爛的笑容，夏疏玦嘴邊也緩緩，緩緩地綻出一個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