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人世走這一遭的目的,是為了什麽?於是此時,終於不免有了一點混亂,一點遲疑。

太晚了,他迷惘的想,也太遠了,早就應該帶著她離去。

那一點混亂與遲疑,不過擋車的螳臂,被過去種種壓成齏粉,風輕輕一吹,便已無蹤。

眼睜睜看著她的手一點點提起,長劍慢慢指向倒在地上的君默然,他的眼中,怔怔流露出來的痛楚是那樣明顯,無法穿透那深邃的眼底,看到他心底最深處。

“阿漫。”他的喉嚨嘶啞,一點一點看著長劍逼到心房的位置。

目光近乎貪戀的落在她的臉上,緊緊鎖住那精致的容顏,若是這一刻可以綿延……他闔攏雙眼,不敢再想。

死在你的手中,也算無憾。

夜空中,似有流行劃過,帶走了他滿目的蒼涼,有什麽溫熱在臉上滑落。

蘇漫的手心滿是冷汗,她清瞳底下映出他冷峻的容顏,深深的刻入心底,她的劍尖一點一點抵上去,然後在他的貪戀癡迷的目光中轉為狠絕。

她不止一千次的想象親手將他送入地獄,可一千次思緒到了這裏都會戛然而止,被一把利剪徹底剪斷。那時候的心情,一定非常非常痛快。她無法看清利剪隔絕的另一端,隻能想象這其中自己的心境。

可是,身臨其境才發現,仿佛並非如此。

為何她現在舉劍對著他,心底會泛起驚濤駭浪,**滌在天地之間,洶湧不絕。

一眾官兵早已將守住各殿和小道入口,負隅頑抗的羽林軍也被擒下。

金鑾殿門大敞,其內明燭霍霍,幾與殿外月色爭輝,這些光輝流上殿前那池初醒的荷花,在凜凜風中愈發盈盈搖曳,嬌弱欲溺。

它的香氣散進鼻間,何其清香芬芳。

蘇漫深深吸了口這芬芳,緩緩轉頭看向天邊。

彈開的煙花,在夜空中炸開,絢爛無比,短暫的光芒過後,恢複了蒼穹中原本的沉寂,她垂下頭去,與他目光相撞,瞳孔微微一抽,唇間笑意宛然,“走到今日,實是出人意料。”

君默然沉默著始終不曾回應,深邃的眼底映出她精致的臉龐。

“小七,不要再拖延時間了。”元瑾的神色倏然間冰冷,他掃過四處屋簷上的弓箭手,瞳孔微微眯起。

蘇漫手上動作稍緩,抬頭盯了他一眼,雖隔得有段距離,這一眼卻是異常犀利,俄頃她輕輕一笑,道:“阿瑾,這麽沒有耐性麽?”元瑾被她突然淩厲的眼神看得心底徒然一跳,隻覺此刻蘇漫異常陌生,清澈的眼底也仿佛蒙上了一層霧,讓他看不清。

心底不妙的感覺不斷湧了上來:“小七,你究竟想做什麽?到了這個時候還在猶豫,無法下手麽?若是不行,本座不介意幫你一把。”

真氣凝聚,蘇漫隻覺得身後傳來一股重力,原本抵在他胸前的長劍刹那間沒入體內,鮮血噴湧而出,濺上了她的手心。

眾人驚恐的看著這一幕,蘇漫瞳孔漸漸放大,看著他的血染紅衣衫,一點一點滴落在地上,轉過身來,對上元瑾森冷的笑容,她倏然明白過來,緩緩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阿瑾,你逾矩了呢。”

元瑾不明所以,眯起的眼睛泛起危險的光芒。

“小七,你在說什麽。”

蘇漫拔出手中的劍,傷口並不深,她將長劍垂落,劍尖上還泛著冷光,滴著鮮血,空氣中忽然彌漫開一股奇異的香氣,夾著夜風充斥在鼻尖,元瑾突然明白過來,冷冷一笑:“小七,可知道你在做什麽?”

這種香氣他並不陌生,是落霞山莊獨有的,隻可惜對於他這種內力深厚之人根本沒有任何用處,蘇漫還是太天真了,以為這樣就能夠對付他。

“我當然知道,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清醒。”她勾唇一笑,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新將劍架在了元瑾的頸脖之上,兩人所站的距離並不遠,以至於她能夠輕易的看清元瑾眼底的冷然。

他穩住身形,全然不將蘇漫的動作放在眼底:“小七,你若是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憑你手中這把劍,根本無法傷我。”篤定的語氣,他眯起眼睛看向蘇漫,她的舉動可謂出人意料,隻可惜對手是他。

“傷不傷得了可不是你說了算,阿瑾,你可以試著提氣,看看我今日有沒有能力傷你。”

元瑾似不相信,果真提氣運功,體內傳來一股奇異的刺痛,胸腔之中隻感覺到了炸裂的痛楚瞬間傳遍血管,慢慢的朝著四肢延伸出去。

憤怒的雙眼朝蘇漫看去,通紅一片。

“你在拖延時間?”

此刻四處的屋簷之上,弓箭手身後站了兩排身穿鎧甲之人,而他們利落的身後根本不普通的禦林軍,比起皇宮的內廷侍衛甚至都要厲害,形勢急轉直下,眾人尚未來得回過神來,那些被堵住的出口紛紛湧出許多人來,他們手中都提著長劍,寒冽的氣息的在夜色中彌漫開。

元瑾吐出一口血液,捂著胸膛緩緩躬下身體,艱難的喘息。

“小七,你這樣做……如何對得起……先皇跟皇後……到了最後,你竟然偏幫自己的仇人,你……”鮮血不斷從他口中溢出,蘇漫看著他狼狽的模樣,沒想到李清荷下手如此之狠,竟然是鐵了心要取他性命,到底是陪著自己走過那段生命中最絢爛歲月的人,她到最後卻要親手葬送他的性命。

“阿瑾,你到現在還不明白?”他所做的那一切,讓她無法原諒,即便曾經的仇恨她能夠忘卻,卻無法允許元瑾毀掉天下。

君默然漸漸恢複了一絲力氣,眼中壓抑不住震驚與狂喜,阿漫並沒有與他為敵,最後竟然是為了幫助他們而去拖延時間,方才的那一束煙花,是信號吧。

“小七,你莫要後悔。”

蘇漫搖搖頭:“怎麽會。”

“好,哈哈哈,放箭。”他冷冷一聲令下,並未等來滿天箭雨,死一般的靜寂代替了廝殺,驚恐之下不可置信的看著蘇漫,她伸出手來,手掌的中心靜靜躺著那枚玉佩,在月光下泛著晶瑩的潤澤。

“你?”那是她權利的象征,她手心靜靜躺著的,赫然是他從蘇祈宣手中拿到的玉佩,元瑾還來不及回想,她的手中同時多了另外一枚玉佩。

“你以為從祈宣手中得到這個東西就能夠掌控全部的力量,隻可惜你不知道,它是一對,而它們的主人,是我。”

元瑾的視線緊緊絞在她臉上,雙眸通紅。

“阿瑾,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手段,無處不在。”蘇漫將長劍掉轉,狠狠用力刺入不算出一名宮女的身上,她睜著眼睛口中發不出一言,這樣的傷,不足以致命,卻會讓她疼痛難耐。

君默然順著視線看去,那人是朝陽殿中宮女,正是負責他與蘇漫起居之人,接著聽見蘇漫道:“本宮不喜歡那些帶著目的來到身邊之人,你既然是元瑾的棋子,今日就該付出代價。”

那宮女倒在地上,痛苦的掙紮起來。

“阿漫,你……”君默然想要伸出手去,可體內的軟禁散讓他發不出一絲力氣。

蘇漫沒有理會君默然充滿期待的眼神,雙眸怔怔落在元瑾的臉上,微微含那笑道:“阿瑾,別怪我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來對付你,實在是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你從一開始就在設計利用我,該從何說起呢?”思慮,沉吟,她垂下眼簾,長劍一寸一寸靠近他。

“嗬嗬,利用?此話怎解?”元瑾的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全然沒想到她會看穿。

“真讓人失望,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願對我坦白?”多年的青梅竹馬,最後刀劍相向。

元瑾的黑袍被風吹起,影子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弧度。

唇邊還殘留著鮮紅的血液,整個人卻散發著陰冷的氣息。

“阿瑾,今日我希望你不要再瞞我,當時利用我的身份來威脅,好讓你安排人來掌控兵部,其實當日與我見麵之人根本就是你,對不對?”

“是。”他終於冷靜吐出一個字。

“嗬嗬,不止這些吧。”她恨自己太晚知曉這一切,否則祈宣不會搭上性命,他會永遠都無法恢複,卻能夠開心的過一輩子。

“你還想知道什麽?”無力回天,他已經不在意此刻的處境,胸腔內囤積的痛意在一點一點的蔓延,他所中的毒,深刻致命。

“祈宣是你帶走的吧,你在他身上下了蠱,以血養蠱,控製他的心智,你讓他成為殺人的工具,是與不是?”

“是。”

“你挑撥離間,為了怕我提前打亂計劃,殺了薛妃,狩獵之行,那夜劫持我之人,也是你吧,在森林中追殺君默然之人,更是你。”

“是。”

不知為何,這樣的回答入耳,她竟沒感到任何的驚訝。

點滴的蛛絲馬跡,她從發現到部署,如此漫長的一段時光,等待的便是這樣的時刻,卻為何那人偏偏是自己一直以來最信任的他。

“元瑾,你做了這麽多,最讓我痛恨的是什麽你可知道?”她的雙眼蒙上血淚,嗓音漸漸低啞:“你不該這麽殘忍的對待小宣,不該殺了我的孩子,元瑾,你怎麽下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