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的望著他,繼續說道:“花田中帶著麵具你以為我認不出你來嗎?元瑾,別忘記我們一起長大的,你身上的味道,你的一舉一動,這些都瞞不過我。”
君默然怔了怔,根本無法插話,隻能借著清冷的月光看清蘇漫顫抖的唇,恍惚間他感到自己又快墜入那種迷茫。
他想開口說話,卻不知如何回答,它們都堵在嗓子裏,最後隻好愣愣的低頭去看自己的影子,血還在流,他忘記了疼痛,因為那不及內心的半分。
它的影子斜斜的拖在地上,除了邊際被風拂得淩亂,內裏則全是無從分辨的暗色,看不到臉,看不到眼睛深處,看不到心的位置,好像這麽多年來的他。
這樣的影子,卻拿著刀剖開蘇漫的心。
真可怕。
要是他從來沒有做過哪些事情就好了,或者他能夠早點清醒過來就好了,隻可惜他到了最後一刻還在懷疑她背叛了自己,她卻用盡最後的力量來保全他,他究竟做了什麽。
“哈哈哈,小七,我本不想這樣做,隻可惜你愛上了他,竟然將什麽都忘記了,你難道忘記身上背負的血海深仇?我這樣做不過是幫你一把,你還有何怨言?”
“元瑾,事已至此,跟你說什麽都無用,我們十多年來的情分,到此為止,你設下的局,引誘我一步一步跳進去,隻是你不該害死我最親近之人,這些,我無法原諒,如此,我也不必手下留情了。”她手中的劍沒入元瑾體內,眼淚一滴一滴掉在塵土中,可臉上卻在笑,“其實是父母之債,當兒女的還,天經地義,隻是你不該殺了我的孩兒,更不該利欲熏心,死在我的手中,你也不必忍受毒發時的痛苦。”
劉靜跟青梅走了過來,站在蘇漫身旁。
他們所帶來的那些軍隊早已經將元瑾的人製服,城門大開,護駕的禁軍也在此時湧了進來。
君默希看著那些熟悉的麵孔,將目光投向蘇漫,張了張嘴,想說抱歉,想說對不住,想說他不該的在那樣的時刻去懷疑她,真的不想不想去這樣重的傷害她。
可說不出口。
此時已經沒有這個資格。
而君默然眼眸中的痛苦漸漸加深,直到此時,才真正明白過來,原來一直都在無情的掠奪,你的一切……戀人,情感,信任,甚至親人還有最後的尊嚴
所以,說什麽都是謊言,隻剩下謊言,每個字都是把刀。
最好什麽也不要說
……可是好像又不行。
不知怎麽辦。
想到過會很難,所以不願意去想,事到臨頭卻發現原來比想得更難,難上一百倍一千倍。
好像所有遲到的審判和懲罰都一起加諸在身上。
非常非常非常的……痛,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淩遲吧。
屋簷上,冷月清輝下,那些原本埋伏的弓箭手紛紛掉落下來,墜在地上,血液飛濺,蘇漫不曾開口,劉靜看著她的眼神異常冷靜,青梅走了過來,從她手中將劍抽走。
“少主。”她這一聲少主盡管極其低微,卻讓君默然兄弟二人渾身一震,殷清被人扶著的同時也朝她的方向看過來。
“少主?”你究竟是什麽身份?君默然隻能在心底默默的問,癡癡的看著那張臉,無法開口,因為他已經失去了資格。
“這些人該那如何處置?”青梅手中的長劍指著元瑾,他的臉色尤為蒼白,奄奄一息,蘇漫下手的位置正中他的心髒。
不等蘇漫回答,元瑾已經慢悠悠的開口:“小七……究竟是誰?誰幫你在我身上下毒。”到死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輸在什麽地方。
“你真的想知道嗎?”
說不清從何時起,他變得如此難以捉摸,那個向來將她捧在手心,給她無限溫柔的人,徹底的成為她的劫,逃不開,躲不掉。
“你既能將人放在我身邊,若不好好利用,豈非太過屈才?如今你可明白?”元瑾低笑兩聲,終於正過臉,注視她。
“原來如此,嗬嗬,小七,你果然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兩年了,你終於還是肯費心思來對付別人,隻是沒想到竟然是我,你並非贏不了他,而是你每次都會給他留餘地,這個男人,就真的值得你這樣?”
君默然的內心激起千層巨浪,生生的話被卡在喉嚨。
蘇漫對於他而言,從來都不曾如此清晰,原來他在意的,一直以來在被踐踏,被他親手一點一點推入地獄,推向萬丈深淵。
那片茫茫的離魂花海之中,是他親手葬送了他們之間的牽扯。
“值不值得,我也無從回答。”她緩緩轉過頭來,看著君默然,月光清冷,然而她的心更冷,眼睛也空空****的,所有的神采和光芒都已被挖空。
它們曾經,那麽熠熠生輝,波光流轉。
“不要再費心,我真的什麽都沒有了。你要的,我給不起。”他在指著君默然,一字一句道。
轟然炸開的痛楚遊走在他的四肢百骸,那句“不可能”終於被抹殺在喉嚨裏,甚至要愣上好一會兒才能反應過來,內心的痛苦沉鬱而壓抑,甚至無法開口請她原諒跟饒恕。
“阿漫,真的無法回頭了嗎?”這話聽起來活象個無賴,他忽然想笑,可是嘴角半勾時才發現不知不覺得麵頰早已濕成一片。這鹹苦的滋味透過皮膚一直滲到了骨子裏,好像要把生生世世都打上虧欠的烙印。
在將她刺得遍體鱗傷之後才發現,原來他握在手心的,一直都不是最重要的,默默轉過身去,他背對著眾人,胸口的血液已經停止,隻是清透的月光落入眼底,整顆心都被冰涼。
會痛,會流淚,會傷心,會絕望,會發瘋。
她沒有去回答他的問題,隻因一切到這裏截然而止,朝著殷清走了過去,她清冷的笑終於浮現一絲柔情。
“對不起,小侯爺,還有,請你好好照顧小宣。”
“蘇漫。”他眼神中的光芒漸漸黯淡,複雜難辨。
“你為了這個結果,付出了這麽多,真的要放棄了嗎?”
她搖搖頭:“若非如此,我怎能堅持到今日,什麽都沒有了,小侯爺,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堅強,我才明白小宣那時候為什麽非死不可,原來真的是沒有法子。”
他靜靜的聽著,望著,許久才歎了口氣:“不是的,蘇漫。”
她笑了笑:“小侯爺,保重,我們也許不會再見了。”
“蘇漫……”他還想再說什麽,她已經轉過身去,隻留下被月光拉長的身影。
“少主,我們該走了。”青梅將長劍回鞘,片刻之後走到她麵前。
“好。”
蘇漫越過君默希的身前,沒有抬頭去看他,對於她來說,那一次在落霞山莊裏,兩人是最好的告別,莫要讓此後的種種沾染了她心底那份純淨。
“君默然。”她伸出手去,觸碰到他冰涼的手掌,眸中星光轉瞬即逝,“我曾答應過荷妃,如今也該兌現承諾了,不管她曾經做了什麽,希望你不必追究,這是我欠她的。”
君默然怔怔看她,無法拒絕。
“好。”
“這一次,也請你放手,不管蘇家欠你什麽,我都已經還清了,你曾說的那些話,我不會計較。”她笑了笑,清瞳流轉,一如既往的讓人沉醉。
“阿漫,我……”血從胸前一絲絲溢出,很快染透胸前衣裳,可他不覺得痛,反倒有些舒緩的感覺,他的手在抖,薄唇也在打顫,那雙漆黑深邃的眼底,滿是痛苦與絕望的掙紮。
“我說過不會再騙你的啊。”說這話時明明真心實意,可他已經無法讓人相信了。
“你也不必覺得難過,我們之間本就是交易,可記得當初那一劍,若非看出你對我的殺意,也不會刻意安排刺殺。”
“所以……那些殺手是你刻意安排的?你為朕擋的那一劍,就在意料之中?”他嗓音嘶啞,無從分辨。
“是,若非如此,怎麽能夠讓你取信與我呢?隻可惜你的疑心實在太重,幾乎從來不曾信任過我,嗬嗬,之後發生的一切,也不需要我解釋了吧,你故意中毒,不就是為了讓我去懷疑別人嗎,鳥盡弓藏,你總不會放著身邊這麽好的一顆棋子,當然,如今戲也演完了,我們之間也該說個清楚明白,那日離魂穀外,那一劍你何嚐不是故意試探,但你不該利用穆秋涵來威脅我,你找不到他了不是嗎?”
君默然臉上神色一僵,隨即變幻莫測許久,最後終於慢慢平靜下來:“你都知道了?”
她笑容不減,內心刺痛:“我怎會不知,他從離魂穀中將我救出來的時候已經無法堅持了,之後的一場惡戰加劇了他的死亡,而你算準了時間在那個時候出現,不就是為了能夠順利將他除掉嗎?可你千算萬算,算漏了一點,那離魂花香對於孕婦是致命的毒素,我們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她深深吸氣,深紫的襟袂在晨風裏颯然飄響,聲音隨著陣風停停歇歇,短短長長,青絲垂落,在夜風中飛揚,
揚起卷落,都在心上。
君默然的心刺入了無數鋼針,痛楚生生滲透了血液,他的手心滿是冷汗,他的指尖在顫抖,他無法辯解,更無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