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執 行 書 的 到 來
崽崽鬼終於等到了他刑滿釋放的那天。一清早起來,他就在臨門前等待著,所長來開門放他回家。
崽崽鬼在看守所渡過了一個周年,沒得到過一天的假期。去年的這一天被抓進來,今年的這一天才能走出監門,回到父母的身邊。
他還太小,以至於法院判處他的一年的徒刑,下來執行書後,所裏因他刑期太短,不能送到少管所。又因他太小,放到勞動監子做不了事情。隻好將他仍然關在死監子裏,一直到他刑期滿的今天。
崽崽鬼釋放的這天,才滿十六歲不久。他生日的那天,他母親到所裏來看他,為他做生日。他來了執行書,每月是允許見麵兩次的。他在外麵飽飽地吃了一頓。他母親為他買了兩件新的T恤衫。進監後就被許軍華同伍連誌給瓜分了。還得裝著笑臉,故作大方地相送。
在看守所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監禁,同這些殺人、放火、搶劫、偷盜、傷害、詐騙、吸毒的嫌疑犯同處一室中,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忍受了挨餓、打罵、欺淩、侮辱來求以生存。沒有過一天由自己安排的日子,吃飯的時候眼饞地看著上麵的幾個人吃肉、吃魚,吞咽著口水,埋頭吃自己的黴黃的菜葉。上麵的人飯一吃完就得馬上去收拾碗筷,拿去清洗。好不容易家中送些錢來,自己難得到一角、兩角。在監子裏年齡小、個子小、力氣薄,不敢同人去爭、去奪。隻能逆來順受地像隻狗一樣聽任牢頭的指使,經常成為別人取笑、出氣的工具。
他必須忍受趙勇、伍連誌、許軍華對他不當人的淩辱,拿他姐姐、母親開性的玩笑。這在外麵任何男人,甚至小孩都不能忍受,要為之拚命的操母、罵娘、搞姐姐的汙辱,還必須笑著迎合著去接受,去討好那些將無聊當有趣的人。別人閑暇時,他要時刻準備著去伺候人。牢頭們抽煙時,他要拿著牙膏盒做的煙灰缸,隨時準備去接快要掉下來的煙灰。牢頭的一個眼色,他得去打人。牢頭要刷牙,他要立即擠好了牙膏,連同裝好水的口杯,遞到手中,洗臉時,要打好水,放進毛巾,待牢頭洗完,要立即去擰開毛巾,迅速晾好。許軍華打牌、睡覺時怕熱,他要渾身大汗地替他扇風,要將一個個蚊子排放在衛生紙上,每晚還得為他們去鬆皮、捶背、按摩……這些,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在家裏恐怕連想也沒想過要做的事。
更有甚者,他還會逼著去當眾*,引起全監的轟笑,還要不情願地去為別人*,以滿足別人的快感。
在看守所這所特殊的學校裏,除了忍受外,他還學會了溜須拍馬,察顏觀色,阿諛奉承,學會了欺強淩弱,去欺負那些剛進來的,比自己地位還低的人。學會了講假話、謊話、違心話。學會了在夾縫中求生存,學會了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些本不該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應該學到的,然而他是難以拒絕地全學到了。這對他今後的人生路上有什麽樣的影響呢!
當所長打開監門時,喊到奉春水的名字時,他興高采烈地鑽出了監門,連回頭揮一下手,說聲“再見”也沒有,他是逃一樣地跑出去的。是的,會有誰會願意在這個地方說“再見”呢?走出監門的人永遠也不願說出這兩個字的。
崽崽鬼前腳一走,後腳就進來一個新兵。嚴偉隻是看了一眼,也沒問新兵叫什麽,姓什麽?就埋頭去做自己的事情。因為這幾天的任務又加多了,他不願意將自己的任務,全部強加在別人身上。
新兵一進來,伍連誌便讓他參加大家一起做活,讓他學著拉單邊。下午的時候,許軍華、伍連誌照例將他請到了風坪後,教了他“監規”,舉行入監典禮。
吃完晚飯,嚴偉感到幹活有些累,便想休息一會。別人在繼續幹活,沒人再陪他打牌,俞方平也說暫時不想下棋,嚴偉隻好一個人靠在監門的牆邊,坐在那擺弄撲克方陣。擺放了兩局後,他聽到了顏所長的聲音在叫:“嚴偉。”他一時沒聽清楚聲音的來源,便抬頭向風門邊的窗戶看去,沒發現人,他又側身去看監門,也沒看到人,正疑心剛才聽錯了時,又聽顏所長的聲音響起:“嚴偉,到處看什麽?我就在你頭頂。”
嚴偉忙站起來轉過身,向頭頂望去。見顏所長站在頭頂的窗戶外,俯著身子同他說話。忙微笑著,恭敬地問:“顏所長,找我有事?”
顏所長說:“嚴偉,今天上午送進你們監子的那個人,是我們那裏的,他爸爸跟我是老朋友,你照顧他一點,不要打他。”
聽到顏所長是來打招呼的,嚴偉連忙答應:“顏所長,你親自來打招呼,我哪敢不聽?顏所長,你放心好了,我們十監是不打人的,不會欺負他。不信你問問他自己,我有沒有打他?”
嚴偉沒有說監子裏有沒有人打他,而講了我有沒有打他,是玩了一點技巧的。就算顏所長將那人叫出去問,他也不能冤枉自己打過他的。顏所長並沒有將那人喊過去問,隻是對嚴偉說:“你給我麵子就好。”便走了。
嚴偉心想顏所長在所裏麵是心腸最好的一個所長了,從來不打人,不體罰人的。哪個生了病要點藥什麽的,隻要跟他講,立即就會給你送過來。嚴偉也曾得到過他不少的關照。由於他隨和,監子裏沒有多少人怕他,時常還敢同他開個把玩笑,但都很敬重他。雖說他隻是所裏一般的幹警,沒有掛著長,沒有什麽權,但他講的話,大家都很賣帳。嚴偉見顏所長來打的招呼,又是對自己交待的,自己無論如何也要給他這個麵子的,便對湯安說:“你把新兵叫過來。”
新兵被叫過來了,嚴偉想問清楚他同顏所長的關係,是親還是疏,便問:“叫啥名,犯的什麽事?”
新兵回答:“叫王煙雨,犯的是搶劫案。”
又是一個搶劫的。嚴偉算了算,監子裏進進出出的人,搶劫同盜竊的兩樣犯罪,就要占整個監子的條件的一半以上,其餘眾多的犯罪還不到一半。現在真的是盜賊猖狂了。
“剛才那個所長,跟你們家有什麽關係?”嚴偉問。
“不知道,我不認識他。”王煙雨回答。
又是一個雛兒,沒經過風雨、見過世麵的雛兒。嚴偉想,若是一個進過班房,或是頭腦稍微靈活一點的人,對於來為他打招呼的所長,就不會說不認識,沒有關係。會想盡辦法往身上套關係,以得到庇佑的。就如同當初嚴偉才進來不久,張正東來監子裏為他打招呼一樣,自己也是無知地老老實實回答不認識,不會將親戚表哥之類地往身上套。看來王煙雨也是他進來後,家裏的人去找了認識的顏所長,求他給監子裏打招呼的。目的是讓兒子在監子裏別挨打。
嚴偉見問不出名堂,對他說:“你下去吧!在這裏要聽話,安排的事情要做好,尤其是每天的生產任務要完成。不然,我也保不了你,知道嗎?”
“知道。”王煙雨回答後就退了回去。嚴偉對監子裏吩咐:“你們聽著,這個人顏所長來打過招呼,沒有我發話,誰也不許動他。”
第二天,伍連誌來了判決書。他被法院以搶劫罪判了五年的有期徒刑。而他團夥中最高的判了十五年。他對判了五年很是滿意,竟是很高興。因為他自己心裏清楚,自己犯的事情,絕不隻是判決書上的兩次搶劫。在監子裏坐了這麽久,見多了別人的量刑,按他的事情來說,絕對是不可能隻判五年就可以了的。家裏麵的人在外麵是跑了不少的關係的。
可是,他這天的運氣不是太好。“死卵”不知啥事得罪了他,他手癢癢地將“死卵”請到了後麵去吃包子,正好被在上麵巡視的張老大碰了個正著。張老大站在上麵不露聲色地看著他,一拳拳地打死卵,也不出言喝止。伍連誌猛然發現了張老大正在上麵看著他時,嚇得灰溜溜地往監子裏鑽。張老大也沒有對他又吼又罵。伍連誌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這一下又要被挨鞭子,還是戴銬子了。
過了半個小時,張老大打開了監門:“伍連誌,把你的東西拿出來,調監。”伍連誌正想說幾句好話,做個保證同張老大求求情,但一看到張老大鐵青著的臉,嚇得將要討饒的話又咽了回去。乖乖地收拾東西,隨張老大走了出去。
監子裏不論是在上麵,還是在下邊的人,最怕的就是調監。他們寧願挨所長的鞭子,帶三十八斤的銬子,也不願意調監。到了新監子,那就是從頭再來的新兵,好不容易爬起來的一點地位沒有了。就算你關係好,調監後沒人打你,但要想坐到上麵吃就難了。隻有像祁連武那些人,無所謂調到哪個監子,都能掙到一席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