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春日雨

紫堇的手抓得特別牢,蘇希青看著他那骨骼分明的手不禁分析了一遍他的話語,他說自己知道了太多他的事,想要在比武之前留在他身邊,那言外之意是否就是:你知道的太多了,我殺不掉你,但是要用糖衣炮彈攻陷你,讓你不構成威脅?

如此想著,蘇希青便開口強調道:“你能不能先把手放開?你那些事情絕對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的。”

紫堇停了下來卻說道:“你憑什麽讓我信你?”

“人格和性命!”蘇希青回答的很幹脆。

紫堇眯著眼反駁道:“對我來說都不值!你太過難以控製,除了收在籠中,我絕不願意放了出去。”

紫堇把蘇希青說得像隻寵物,她雖然滿心的不樂意,不過一想到跟著紫堇就能擺脫很多跟屁蟲,她便也勉強答應了。

紫堇見她不再有意見,便繼續走著,等到了青柳河邊就有船隻停靠過來讓他們上船。船頭掛著的燈籠用微弱的火光照亮著河麵,除了晚風徐徐,此刻的青柳河靜謐非常。

這一夜對蘇希青來說太過漫長了,雖然以往也是不到半夜不能睡覺,但是在睡覺之前她隻需做“殺人”這一件事,而這一夜,她經曆太多事情了。此刻靠在烏篷船內,竟是難得的讓人內心平靜,縱使同船的是紫堇,卻也能夠放鬆下來。

耳畔傳來船身劃過河麵的聲音,空氣中似乎彌漫起恬淡。帶著潮氣的晚風吹入篷內,還有從烏篷投射進來的點點月光。想起那樣一個午後,大樹下的陽光也是斑駁點點,不知是春日還是夏日,隻記得微風適意,鳥鳴聲聲。眯起雙眼可以看到搖晃的樹葉,整片整片都是綠色。閉上雙眼,有陽光打在臉上,朦朧中是帶著柔光的粉嫩,逐漸是深紅,黑紅,血紅……

“喂,喂,醒醒……”

忽然蘇希青低吟一聲清醒過來,下一秒就從懷中取了短刀抵在紫堇的脖頸上。她低低喘息,眸中有還未消散的水汽,她寒聲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紫堇不禁訝異,緩慢擋開蘇希青的短刀回答道:“烏篷船中,我們到岸了。”

蘇希青環視一圈,這才慢慢收回手中的刀,不禁喃喃道:“竟然……睡著了……”等到說完,她適才醒來的受驚神色已然消失不見。

紫堇細細盯著蘇希青,不說其他,隻是解釋說:“船中點了安魂香,看來你是太過勞累了才會睡著。”

“是嗎?”蘇希青理了理紗裙站起身來,淡淡道:“希望岸上有舒適的廂房用來睡覺。”

紫堇跟著她出了烏篷,從她的背影看不出任何異樣。岸上是整片的綠色草地和各式爛漫的山花,蘇希青從不知道榮安城會有這樣一個地方。沿著中間石道往前走去,那兒建著一座木屋,木屋很大,卻很古樸。

“這是哪裏?”

紫堇答道:“淡水樓。”

蘇希青張大了嘴巴轉身看他,沒想到自己所在的地方,竟是淡水樓大本營嗎?“為什麽來這兒?”

紫堇說:“這兒很隱蔽,沒幾個人知道,在比武之前你留在此處。”

蘇希青沒有說話,她懂得有一個詞語叫“順其自然”。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亮,該是再過兩個時辰就要天亮了。

之後蘇希青挑了間房睡覺,而她在睡夢中才忽然記得天亮之後是初三,而紫堇需得去煙館。至於在紫堇去煙館這段時間,她是留在淡水樓還是隨他同去,她還未想好便沉睡過去了。

第二日,根據習慣,蘇希青一覺醒來的時候已是中午了。她走出木屋看著當頭懸掛的太陽被雲遮地朦朦朧朧,心想著在入夏之前,該有一段時間都會春雨綿綿了。

蘇希青在岸邊沒有看到船隻,她估摸著紫堇該是去了城中煙館還未歸來,誰知等她剛踏上石道準備回屋的時候就聽得“嘎吱嘎吱”的搖漿聲由遠及近,轉頭看了一會兒就看到有烏篷船劃向這邊。

未有多久,船就靠岸停了下來。沒有意外,紫堇從船上下來,見了蘇希青就說:“你醒了?”

蘇希青想著他回來的還挺早,點了頭就說:“嗯,有沒有帶吃的?”

紫堇斜了斜嘴角就從身後取出包好的食物,睨了蘇希青一眼就丟給她道:“就知道你是這個德性。”

蘇希青接在手中,撇了撇嘴對他的話不予理睬。

之後,紫堇回房中研習,蘇希青在門前廊下賞景。

待到下午,就如風雲變幻所預示的那樣,春雨真的落了下來。

起先是淅瀝小雨,雨珠接連著從屋簷落下的時候,還可輕盈地飄入廊下沾染到蘇希青的衣衫。慢慢的,雨便大了起來,雨水細密地落在廊前的花草上,一層又一層,逐漸變成衝刷。泥土氣息蒸騰起來,淡淡的,帶著青草香,還有一種甜味,有著山花的五彩顏色。

蘇希青沒有注意到房中的紫堇正站在窗前看著自己,這是他第二次看到蘇希青對下雨這般專注了。她這樣一個殺手,不似他人那般麵帶冰冷和陰寒,她總是淡淡的表情,就似什麽都不在乎。她的麵上有喜怒哀樂,但是卻帶著淡然,從不濃烈。

這樣的容貌和神態,總是讓紫堇很難把蘇希青跟殺手聯係起來。若不是親眼見到過她一刀殺了扉畫,或許他現在還不願相信。而蘇希青就似窗外朦朧的雨絲一般,看不真切。

而後兩天,依舊春雨綿綿。空氣中充滿了潮濕的感覺,並且這種感覺會使人也變的無力起來。本該是打盹、休閑的雨天,蘇希青卻不得不繃緊神經,因為比武在即。不管明日醒來是晴天還是下雨,斷崖上的那一場比武,決定生死。

比武之日如期而至,未到辰時,蘇希青和紫堇便都起了身。他們同時走出木屋大門,外頭還下著雨,兩人便都撐了傘。並排走上石道,乘船離開淡水樓前往榮安城郊外的斷崖,紫堇一路看著蘇希青,蘇希青偶爾看看紫堇,但是兩人卻沒說過一句話。

繞了一些路,他們終於到了斷崖,此處人煙稀少,加上下雨更加無人打擾,在此決一生死,再好不過。

蘇希青看著這荒涼偏遠的斷崖,想著若不是不想被人發現,她才不願意特意為了打架而跑這麽遠呢。

雨沒有停下的意思,紫堇撐著傘看向蘇希青,蘇希青也撐傘看向紫堇,兩人中間隔了一層雨簾,但未過多久便默契地點了頭——他們撐傘而戰,不管招數和套路,目的隻有一個!

氣氛突然轉變,兩人之間形成了一股張力,似乎四周墜下的雨滴都改變了下墜的路徑。蘇希青沉澱了整個身心,她緩慢呼吸,撐傘站在那兒,水色紗衣漸漸使她模糊起來,偶爾有風吹起她的淺綠色發帶,竟也似那自然之物。

紫堇亦是不動,他站得筆直,負手於後,雨點落在傘麵又滑落下來,而後直直的墜下,濺起好看的水花。

突然,一旁樹木有被打落的樹葉飄落下來,恰有風起,吹向兩人中間。僅那刹那,樹葉橫在兩人之間,待到落下,忽而勁氣四溢,兩人竟是一起動了手!

素淨的油紙傘旋轉起來,傘麵的雨滴飛射而出,它們帶了勁力和殺氣,互相打向對方。傘下,兩人都出了掌,一人劈向麵門,一人拍向胸口,兩人眸中閃過銳利,又紛紛轉變掌風。等到滴落的雨滴打濕了他們的手掌,他們已用手掌打過好幾回合,卻未傷對方一分。

忽而,蘇希青輕點足尖向後跳開,她揚手將傘對準紫堇拋了過去。傘麵遮掉紫堇的視線,蘇希青取出短刀飛上而上!利刃劃開傘麵,下一刻便直逼紫堇的胸膛,紫堇向後退去,舉傘躲避,卻被斷了傘柄。他抓起傘柄便迎向蘇希青,一手擋開短刀,一手出掌對付蘇希青。

此刻,兩人都已沒了雨傘,而雨還在下。雨水淋透了他們的衣衫,麵龐亦是一直淌水,眯起的雙眼雖然模糊,卻依舊能清楚地知道對方還在那兒。

紫堇了解蘇希青作為一個殺手,功夫肯定不差。蘇希青試探過紫堇,知道他不易對付。所以在他們沒有一人有所保留,然而也正因為如此才不相上下。

雨下得有多激烈,他們打得就有多酣暢。如若外人所見,必定不敢眨眼,然而此處無人,所以隻有風雨聚變、沙石狂亂、枝葉顫抖。間或傳來“嗤嗤“聲響,那是皮肉被破。中途有鮮紅血液流下來,然而片刻就被雨水衝走,隻剩傷口的疼痛。

短刀是刺殺利器,蘇希青在剛開始的時候占了上風,然而時間一久,她已錯過所有容易得手的時機。紫堇沒有武器,隻有一把斷了的傘柄,但是他卻是漸入佳境。

可是,這一場比試,沒有時間限製。當兩人都過了時機,剩下的便是持久戰。蘇希青已經忘了自己砍到過紫堇多少次了,她隻知道自己的手臂、右側腹部和小腿均已受傷。紫堇也是好不到哪兒去,他胸口的衣衫已破,鮮血在不斷流出,有一刀甚至貫穿了他的左肩,連後背都被鮮血染紅了一片。

天色愈加陰沉,他們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他們能感知到的隻有疲憊和喘息。然而,愈是這種時刻,愈是不能鬆懈,成敗,就在一瞬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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