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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日暮低垂。

酒足飯飽,非兒朝著沈青桓所說的那間信將客棧走去。沿路上小販都已紛紛收拾起攤位,街上的路人也少了許多,無論是多麽繁華的一條街,這個時候也總顯得蕭索非常。

信將客棧並不是瓊羅城最大的客棧,可卻是瓊羅城最舒適的一間。飯廳裏麵有不少的人在進餐,非兒看這陣仗頓時打了個飽嗝,無論是多麽精美的飯菜,卻是看也不想再看一眼了。

既然是最舒適的客棧,自然這花銷就不會很低。

掌櫃的將算盤撥得劈啪作響,見非兒進來隻是抬頭瞧了一眼,旋即繼續低頭算賬:“客官你是打尖還是住店?”

“我找人。”

非兒一身布衣,看著就不像個有錢人。倘若住店便罷了,原來是來找人的。見她還是不走,掌櫃的心中厭煩,朝著店小二喊道:“三兒,過來!”

“來嘍!”店小二拎著他常年不離手的長嘴大銅壺,左右閃過兩桌客人,這才走到櫃台,“掌櫃的,這是怎麽了?”

“這位客官找人,你去幫幫她。我這兒算賬呢,去去去,都躲遠點。”掌櫃的心中一煩,伸手撥亂了算盤珠子。見那店小二還不動彈,掌櫃的輕輕一哼,拿起算盤這麽一抖,那些個算盤珠子頓時歸位,利落非常。

非兒正看得有趣,那店小二把銅壺放在一邊,拽下一直搭在肩膀上的手巾擦了擦手。

“姑娘要找誰?您跟我說,我們店裏就那麽幾間客房。大凡在我們這兒住店的客人我都能記得住。”店小二一看就是個機靈的主兒,也沒有掌櫃的那般勢利,非兒聽他說話心裏就舒服了不少。

“有個叫沈青桓的客人麽?”

那店小二一臉茫然,顯然是不知道他們店裏什麽時候來過這麽一位爺。

非兒見他一臉茫然,細細一想,那沈青桓出門在外不一定用自己的真名字,倒有可能扔下銀子,其餘一概不管。就連當日為他處理傷口的時候非兒問他叫什麽,他都猶豫了好久才說出來的。非兒這才改口說道:“一個穿著黑衣的公子,大概比我高出一頭,身板瘦瘦的,臉色有些蒼白,腰帶倒是很別致。”

那店小二猛地一拍腦門,一臉的恍然大悟:“哦,就是那位公子吧?他其實就在這兒住過一宿,給的銀子倒是多,就是這人不知道幹嘛去了,兩三天沒有露麵了。我們掌櫃的還尋思著要不要把客房租出去呢。姑娘是他的朋友?”

非兒連忙點頭說道:“他讓我到這兒等他,偏偏這人不知道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嗬,不會是姑娘的相公吧?”小二笑得憨厚,人倒是沒有惡意,就是喜歡開玩笑。

“你可別亂說!我們……我們是……”朋友?敵人?好像什麽都不是。見那小二仍是看她,這便隨口答道:“我們是表兄妹!”

店小二也不多說,隻是一抖手巾,高聲吆喝道:“這位客官樓上請!”

掌櫃的隻抬頭看了一眼,也不管那客人是個什麽來頭,有何吩咐,隻對那店小二說道:“三兒,手底下麻利的。”

“知道了掌櫃的。”

非兒跟在店小二身後上了樓,沈青桓的客房在二樓的盡頭,倒是個僻靜的地方。

那小二一邊走一邊說道:“姑娘你別介意,這兩天老板娘正跟我們掌櫃的鬧騰呢。這不,老板娘帶著小少爺回娘家去了,掌櫃的一連好幾天都沒搭理人了。放在平常,我們掌櫃的可是比誰都要勤快。”

非兒了然的點了點頭,那小二已經替她推開了沈青桓的門。屋裏麵黑黢黢的一片,窗子沒有關,依稀能夠看到窗外的萬家燈火。

“就是這兒了。”店小二替她點上燈,寬敞的屋子裏立刻彌漫開燈光的顏色,讓人覺得暖暖的。

非兒將包袱放在桌子上左右打量,這屋子不錯,住起來也一定很舒適。

店小二站在門口沒走,非兒偏頭看他,不知道他要幹嘛。小二立刻不好意思的說道:“姑娘,你看,那位公子付的銀兩到今天就算是用完了。您要是想在這等人不要緊,這房錢……姑娘是不是先給墊上?”

“姑娘若是不方便……”店小二上下打量著非兒,臉上還堆滿了無可奈何的笑。

喂喂喂,他那個是什麽眼神?以為她是來白癡白住的?

“方便,當然方便。”非兒狠狠心,從懷裏掏出來一小點還帶著她體溫的碎銀遞給他,“小二哥,有勞了。”

“好說好說。”店小二收了銀子,臉上笑得越發親切,“姑娘您早點休息吧,有什麽吩咐就招呼小的一聲。”

非兒心裏為了那一點碎銀大呼心疼,臉上倒是裝出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行了,我知道了。小二哥下去忙吧,不然你家掌櫃的又該罵人了。”

“那姑娘歇息吧。”店小二說罷便退出了屋子,隨手幫非兒關上門。

非兒隨手把包袱扔在桌上,整個人橫在那張大**,總覺得自己的骨頭放鬆得哢哢作響。人生在世,有吃有喝,還能美美的睡上一覺,這就已經幸福的要死了。不要多想,不要多想,銀子花出去必然會有回報的。

懶懶的舒展開身體,感覺全身在那一刹那都放鬆下來。

不知道是哪個屋裏傳來了墨梅調。女人的聲音溫柔細膩,偶爾還會停上片刻,不一會兒又繼續哼唱。隱隱約約能聽到有小孩子的哭聲,但和著那溫柔的墨梅調,又讓人覺得說不出的溫暖。

非兒勾起嘴角淡淡笑著,腦子裏麵已經有了一副溫柔的畫麵:年輕的女人輕輕的拍打孩童的小屁股,嘴裏哼著輕柔婉轉的墨梅調。剛剛還在啼哭的嬰兒吮吸著又小又肥的手指,眼角掛著一滴小小的淚水。孩子的嘴裏仍是嗚咽著,並無意識的撒著嬌,女人慢慢搖晃著身體,溫柔清唱:

“墨梅兒點點,點在囡囡眉中間,月牙露出尖尖角,我家乖乖要睡覺……”

聽著聽著,非兒似乎都要睡著了。

不知道她小的時候是不是也曾經躺在母親的懷裏,吮吸著白嫩的小手指,聽著母親哄兒的歌謠。

一定會有的吧……

想著想著,非兒不禁輕輕勾了勾嘴角。

自從她記事以來就一直以乞討為生,有的時候會餓上好幾天,但更多的時候總會有人分她一些吃食。

直到六歲那年遇到公子,她才結束了那段饑寒交迫的日子。

公子長非兒四歲,可卻待她極好。

那一年春暖花開,天氣仍是忽冷忽熱,她病倒在青石城寒冷的街道上,整個人都蜷縮在角落裏無力動彈。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因為一起要飯的小舞就是這樣一病,就再也沒睜開眼睛。

那一年公子十歲,已經是個豐神俊朗的少年了。他穿著一身比雪還要白的衣裳,靜靜地站在她麵前,臉上還帶著幾絲恬靜的笑意。他俯下身子摸了摸非兒的額頭,好看的眉緊皺在一起。非兒那個時候隻是在想,她身上髒,碰不得,可是公子不嫌她髒。

清冷的空氣讓公子不住的咳嗽,那個人的臉色也並不好看,他抱不動非兒。最後還是清平夫人叫軒少爺把她抱上馬車的。他取過自己的鬥篷把她蓋得嚴嚴實實的,清平夫人隻是靠在一邊看著兒子的動作,眼神中閃爍著慈祥的光彩。

非兒從來沒見過那麽美的女人,非兒小,不知道怎麽形容女子長的美。隻不過,在她的印象裏,清平夫人比廟裏供著的那位風華娘娘,還要漂亮幾分。

清平夫人將她抱在懷裏,取過自己的手爐給她取暖。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被人抱在懷裏是那麽幸福的一件事。

正想著,但卻聽“嘭”的一聲,屋子的窗已被人大力踢開。

非兒倏地坐起身來戒備著,這才發現,來的人竟是沈青桓。他不知道從哪裏弄了一身夜行衣回來,又把他那張白玉麵具重新戴在臉上,身上那股血腥味離著老遠便能聞到了。

“你這人真是做賊的料,怎麽總是愛從窗子外麵跳進來……”非兒拍了拍胸口,險些被他嚇死。沈青桓見非兒在,這便舒了一口氣,他走了過來,非兒卻皺起眉頭問道:“你身上血腥味真重……到底怎麽回事?”

“別多問,有人追來了。我們走。”他帶著麵具,因此非兒見不到他的臉色如何。等等,他剛才說的是……我們?!

未待非兒作出反映,便又聽“嘭”的一聲,又有一人闖進了這小小的臥室裏,顯然來著不善。

這次客棧的窗算是徹底的報廢了……

“非兒?!”

那人開口,竟是認識非兒的口氣。

沈青桓冷眼一眯,便知這不速之客定是霖溪蘇家的人。不知今日他有幸碰上的這位到底是誰?

“軒少爺?您怎麽在這兒!公子呢?”非兒連忙從**跳下來,現下這局麵倒是讓她看不懂了。

沈青桓的墨色軟劍對上軒少爺的清風劍,這陣仗讓她開始犯迷糊了。

非兒不解:“這是怎麽了?”

陸以軒聽她這麽一問,顯然是在場的這兩個人她都認識,不由微微一怔。他眉毛一挑,厲聲問道:“非兒!我倒是沒看出來,你還與這‘玉麵修羅’頗有交情,平日裏倒是小瞧你了!哼!”

“軒少爺,我……”非兒開口便想解釋,可想來想去,這“玉麵修羅”八成說得就是沈青桓,而她又確實認得他。自己本是不便欺瞞,可看軒少爺橫眉冷目,卻又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反倒是沈青桓率先發難,手腕一抖,墨色軟劍立時纏住了非兒的脖子將她拽到身邊。沈青桓手上一緊,頓時在她脖子上劃出一抹血痕。

陸以軒見他這舉動,倒是不敢上前一步,隻得咬牙說道:“放開她!”

沈青桓冷哼一聲:“你來,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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