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又做了幾個檢查,開好了藥後,路霆去給我辦了出院手續。

雨還在下,空氣都是濕濕的。

路霆一手拎著保溫盒和一些吃的藥,一手撐著傘,帶著我往醫院的停車場去,我側頭看過去時,他另一邊肩膀都淋濕了,傘大部分都傾斜到了我這邊。

突然就覺得有些可憐。

費勁巴拉地討好又有什麽用呢,知道身世之後,我真的對他半點兒那種父子的感情都沒有。

隻是有一種,哦,原來和我流著一樣血液的男人是他的感覺。

他從來沒有以父親的身份出現在我的記憶裏,現在做什麽都晚了,我倒覺得,不如不要相認,各自生活的好,他也就用不著給自己添這些……哦,我忘了,如果他不和我相認,我就要和親生哥哥亂|倫了。

真好大一盆狗血。

“我們去哪裏?”坐進副駕駛,我問他。

“回家啊。”

路霆語氣聽起來有點兒興奮,這讓我又一次感到微微的不爽。

“你家嗎?”我問。

“嗯,是啊,我們家。”路霆表情又尷尬起來,有點兒緊張地看我。

我看著車前方:“我想回我家,我自己家,或者回學校。”

“學校那邊路北川已經給你請了假了,回縣裏太遠了,先去家裏吧,我的家就是你家啊,都一樣的,而且你現在身體出了狀況,回去也會讓你養……讓你那個媽媽擔心的是不是?現在是出院了,但接下來幾天都還要去醫院做檢查的,你回去再過來的話太麻煩了,在學校裏也沒人照顧你……不要怕會麻煩我,小歌,給我一個機會為你做一點兒事行嗎?”

路霆用懇求又愧疚的眼神看著我。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心思在聽見某人名字的時候就全亂了,像窗外被風吹得到處飄的雨絲似的。

“我媽知道我……知道這件事了嗎?你告訴她了?”我問。

路霆:“你是說?”

“我媽,秦林芝。”我壓著莫名來的火氣。

“哦,哦……她還不知道,我覺得應該先讓你知道……”

“別去和她說可以嗎?”我心裏突然一酸,“我知道了就可以了,她養大我很不容易的,如果她知道我知道了自己身世,肯定會怕我心裏……總之請一定不要告訴我媽。”

我媽每天大大咧咧,但其實心裏很敏感,她就我這麽一個孩子,我這麽大了她都一直沒告訴我,說明她是不想告訴我的,要是知道我知道了自己身世,而且親生父母家裏還這麽有錢,肯定會怕我多想怕我找親生爸媽去不要她了之類的。

不如就假裝我還不知道,這樣回家去,相處也自然。

免得傷她心。

路霆答應了,我把頭撇向窗外,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的樣子,車開進了湖邊的別墅區。

“路北川不在家,你睡他的房間吧,家裏打掃的阿姨請假回去了,客房沒收拾。”路霆領著我上樓,“坐車有沒有很累,先去睡一覺休息一下,我去做晚飯。”

我點點頭,客氣地問:“要幫忙嗎?”

“怎麽能讓病人幫忙?”他微笑著扶著我的胳膊到床邊,伸手拉我薄外套的拉鏈,“外套上沾了點兒雨,給你找套路北川的睡衣換上吧。”

“我自己來。”我很不習慣他這種細致入微的照顧,有點兒別扭地躲開他的手,自己把外套脫了放在椅子上,裏麵剩件短袖的T恤。

“太瘦了,平時吃的很少嗎?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點兒,你看你哥哥,比你壯那麽多。”他捏了捏我的肩膀,打量著我身上說。

我眼睛頓時發酸,有一種想讓他閉嘴的暴躁情緒。

然而卻隻能點頭,“嗯。”

路霆去衣櫃裏拿了套睡衣給我,然後關門出去了。

我過去把門反鎖了,並不想穿某個人的睡衣,放在一邊,脫了褲子直接鑽進了被窩裏。

手機回到了我自己的手裏,我劃開屏幕,刷了刷空間動態,看見張佳萊發了條說說:媽的,寢室就剩老子一個人了,一個人睡覺好害怕啊,想媽媽。

我想了想,給張佳萊發了條消息:寢室就你一個人?

張佳萊秒回:是啊,你和我表哥幹嘛去了?怎麽幾天都不見人?出國結婚去了?

我他媽立馬就忍不住眼睛漏了兩滴水。

結你媽婚!

不想和這個傻仔講話了,我把手機甩到一邊去,打算睡覺。

然而躺在**也睡不著,而且腿上光溜溜的沒穿褲子,和被子產生了兩下摩擦之後心裏突然有種膈應的感覺,還是拿著睡褲穿上了。

手機屏幕上的小燈一閃一閃的,張佳萊又給我發信息了。

我打開一看:胖子也沒回來,還在醫院裏住著呢,每天晚上就我一個人睡,好害怕啊,表嫂你們啥時候回來?

順了好長一口氣才硬把“表嫂”兩個字忽略了過去,回他:胖子怎麽了?我和路北川的事情千萬別往外說。

想了想,又補了句:我和路北川分手了。

剛發過去,手機忽然一陣震動,屏幕上變成了來電顯示界麵。

張佳萊居然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你和我表哥……”張佳萊起調非常之高,幾乎是用吼的,繼而大概認識到這事不能大聲嚷嚷,又放低了聲音,用蚊子一般的音量說,“你和我表哥分手了?怎麽可能?你們才一起多久啊?怎麽這麽快就分手了?是你甩了他還是他甩了你?”

“你管呢?總之分手了。”我沒好氣地說,迅速岔開話題,“胖子他怎麽了?”

張佳萊:“唉,胖子不知道發什麽神經,脾氣越來越暴躁了,那天我們在網吧打遊戲,和邊上人一句話不對付就罵起來了,罵了沒兩句就和對方打了起來,幸好後來我表哥來了……誒?你和我表哥到底啥事分手啊?你們分手了那我是不是又有機會了?秦小歌,優質下家張佳萊鄭重向你請求……”

“你閉嘴!”我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又問他,“然後胖子就住院住到現在嗎?傷得很重?”

“傷的也不是很重啊,感覺就是些皮外傷,不知道為什麽一直在醫院裏住著,我看他臉色挺不好的,可能是有別的地方不舒服吧……喂,你這個狠心的騷年,我這麽好的男人你真的不考……”

“再見!”我直接掛掉了張佳萊的電話。

他又打過來,我把手機調了靜音,沒再管,然而躺在**也睡不著,幹脆打開閱讀軟件看小說,然而也覺得無聊,翻來翻去看了半天,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

不知道過了多久,路霆上來敲門,叫我出去吃飯。

我應了聲,掀被起身穿外套。

門把手哢噠哢噠被擰動了兩下,我心裏又莫名地煩躁起來,過去開門。

“門還是不要反鎖吧。”路霆認真道,“你現在身體不好,萬一突然又不舒服了,門鎖著,外麵的人都不能進去看你。”

“哦。”我點頭,跟著他下樓去吃晚飯。

飯桌上,路霆給我盛粥夾菜,不停地噓寒問暖。

我隨便吃了幾口就沒吃了。

自從路霆知道我是他……生物學兒子之後,他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的父愛都快讓我尷尬死了,我說困了想睡覺,上了樓去。

剛躺下沒多會兒,他又來敲門讓我吃藥。

吃過藥後他總算消停了,沒再來找我。

我無聊地躺在**發呆,忽然就聽見外麵有一陣很輕的腳步聲。

一傳入我的耳朵,心也不受控製地跟著懸空。

是某個人的腳步聲。

“你回來幹什麽?”路霆也上樓來了。

“我都不能回家了嗎?”某個人反問。

沉默半晌,路霆道:“客房沒收拾,小歌睡你房間,你去客房湊合一晚上吧。”

我豎著耳朵聽著,然而外麵重歸安靜,某個人沒再回話。

不久之後,一聲輕輕的關門聲傳來。

什麽聲音也沒有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還是什麽聲音也沒有。

我轉頭看了看放在枕頭邊上的手機,心裏有種奇怪的衝動,對著手機自言自語說:“我靠,今天晚上有點兒冷,被子好薄。”

手機當然不會有任何反應,我卻隱隱期待著什麽不該期待的。

等了一會兒,沒有任何事發生。

我翻了翻,又說了句:“好冷哦。”

手機終於震動了一下,我翻過去抓過打開一看,果真是某個人的信息:今晚氣溫有點兒低,櫃子裏有厚被子。

我死死地盯著這條信息,把每一個字都反複地看了好幾遍。

這是這些天來,我第一次收到他的信息。

外麵小雨依舊下著,細細的雨絲衝刷著綠樹的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音。

忽然,雨聲裏混進了腳步落地聲。

房間的小陽台上,隔著半透明的窗簾布,我似乎看見一個很熟悉的身影站在陽台上。

我心髒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在那裏幹嘛?這裏是二樓,他怎麽到了陽台上的?

肚子裏一堆問題還沒想明白,突然——

——“噠噠”,修長的手指敲擊在玻璃門上,似乎是在詢問能不能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