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探討

岸上總共有三個人,除了蘇芹之外,還有兩個男的,一個是我們之前遇見過的李翔警官,還有一個不認識,聽蘇芹介紹了才知道,此人是從日本留學回來的考古實習生,叫做高業雄,是一名英籍華人。

蘇芹對文物失竊的事情耿耿於懷,鎖著兕角金號的保險櫃的密碼,本應隻有她一個人知道,可誰知,那“黑紐扣”也不知道使了什麽邪法,又疑惑是催眠術,蘇芹迷迷糊糊間,就把密碼給說出來了。蘇芹的父母都是軍官,她在家庭的影響下,性格非常強硬,也很固執。她覺得文物失竊跟自己有很大的關係,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便動用關係,追查“黑紐扣”的下落,帶著身手不凡的高業雄一路追到了巫王墓這裏,並在此處遇見了李翔警官。

蘇芹和李翔突然間碰到我們四個人,自然是很吃驚,好在油子比較會周旋,他假意說我們是進行登山作業的時候發生了意外,落到一條河裏,被河水衝進來的。他描述得有模有樣,竟真給他當著李翔的麵糊弄過去了。

於是大夥決定結伴同行,在這種未知的地底空間,若是突發什麽危險狀況,相互也能有個照應。

整理裝備的時候,油子偷偷對我說:“咱們隻能暫時跟他們一起行動,一旦查到‘黑紐扣’的蹤跡,就得找機會甩掉他們,有個李翔已經夠麻煩了,現在還多出兩個考古的。我總覺得那女的和那實習生會壞事。”

我對油子說道:“話不能這麽說,你別看他們是考古的,這倆人沒準厲害著呢。我看這鬼地方盡是邪門的道道,所以人多總比人少強,不到迫不得已,咱們還是別跟他們分開。”

油子搖搖頭,顯然是不同意我的話,他不願跟我產生分歧,便轉移了話題,說:“剛才的遭遇,想想就覺得夠懸的,那些‘蛖螂經文’到底是什麽東西?難道真是鬼?”

我說:“怎麽可能是鬼?我相信如果是鬼,那就肯定不會怕周星的強酸,我覺得,既然那‘痋術’施展起來離不開蟲子,那麽‘臠’恐怕也是如此,那些黑影,多半是蟲群堆成的。據說古代有一種蟲子,名叫‘夼螂’,是一種妖蟲,擅長七十二般變化,可大可小,可長可短,從沒人見過它們的真麵目。後來,一些煉丹的術士冒死追查探究,才發現原來所謂的‘夼螂’,實際上是由無數隻微小的昆蟲所組成的。這些小昆蟲若是單獨拿出來,那隻能用放大鏡才可以看清,它們類似於食人蟻,經常成群結隊地出沒,一旦碰到活物,就會順著七竅鑽進活物的體內,將活物啃噬殆盡。我覺得,剛才碰到的《蛖螂經》,八成就是古代的‘夼螂蟲’,古人可能是利用臠術,將夼螂的卵粘在文字的筆畫上,可能是因為咱們無意間觸發了某種條件,導致蟲卵孵化,大批的夼螂蟲開始聚集起來攻擊咱們,所以才會有文字匯聚成鬼影的現象。”

油子原本也是隨口一問,未曾想到我能說出《蛖螂經》的來曆,此刻聽我這麽一說,也不免後怕起來,對我說道:“他娘的,這麽說來,‘吃人文字’的傳說還真不是唬人的,如果剛才咱們的人品差點,被那夼螂蟲群鑽入了體內,沒準還真會讓它們啃得剩下一張人皮!”

這時大夥都收拾停當了,蘇芹回頭對我們說:“你們是登山隊的,身體條件應該很好,記得跟緊,不要掉隊了。”說罷她便當先開拔。

此處是一個由五條長窟縱橫相貫而形成的空間,水潭在我們後方,前麵是一個很寬敞的岩洞,據我估計,這裏有人為開鑿的落井用於“引水聚潭”,說明我們的路線並沒有遠離古墓,反倒是越來越接近。

那巫王墓的主墓室大概位於所有縱橫交錯的岩窟圍出來的穴位裏,水脈環繞墓穴而行,實是聚氣藏風的寶地。在風水中,這種穴位被稱為“八龍護子穴”,一般的王侯貴族若是選到這種穴位,那還會在穴位下麵挖一口深六丈、方六尺的氣井,利用這口氣井,就能將脈眼的地氣聚攏起來,形成拱衛主墓室的一道屏障。這種方法一直流傳到清末,美其名曰“蜻蜓點水”。

然而,這座古墓屬於洞葬,而且處在極深的地底空間,是利用天然洞窟加工修鑿而成的,年代實在太久了,至少在夏禹之前。幾千年下來,裏邊也許會有局部坍塌滲水的情況,但這種岩窟型的大墓,裏麵的結構剛度極大,是由許多段堅固洞窟所組成的,所以整個古墓的保存情況應該非常良好。

這墓中所隱藏的眾多機關殺局,很可能因為古墓保存得好的緣故,即使多年過去,也並未失去效用,之前我們遇到的“蛖螂經”就是一個證明。

於是我們都放緩腳步,仔細查探著前方的情況。這裏的地形較為平坦,前麵有很大的空間,洞窟延伸到遠處,太深了也瞧不清裏麵的樣貌。約莫走了七八十步,就見通道兩旁陳列著一些石傭,這些人傭體型高大,都有至少兩米的個頭。

我打著手電筒仔細端詳,隻覺得人傭們神情威嚴,昂首挺胸,就好像是護衛巫王陵的武士。這些人傭做得實在是逼真,我們從它們身邊走過的時候,總會出現一種錯覺,會以為這些人傭實際上是活的。於是,眾人均是提心吊膽,一邊提防著可能會出現的機關暗器,一邊迅速從兩排人傭中間穿過。

蘇芹對我們說道:“大家的動作都輕點,不要破壞了這裏的東西,這些都是珍貴的文物。”

油子聽了搖頭苦笑,對蘇芹說:“咱們還是先照顧好自己再說,我看這地方危險得緊,好歹先保證自己的周全,這時候就別文物文物的了。”

蘇芹皺著眉頭,對油子說道:“你怎麽可以這麽說?人身安全固然是最重要的,但我們也不能不把這些文物放在眼裏,這些東西是古人遺留下來的精神財富,我們都必須盡可能地保護好它們。”

油子聞言,嗬嗬冷笑了兩聲,雖然沒再反駁,但很明顯是在對蘇芹的話嗤之以鼻,我知道油子的心情很糟,特別是見到蘇芹之後,他似乎覺得兕角金號的失竊跟蘇芹脫不開幹係。於是就插在兩人中間打了個圓場,移開了話題,說:“蘇小姐,前次在博物館裏,我聽過你對那個兕角金號的解說,我對這些神秘的東西很感興趣,你能不能跟我介紹一下這座古墓?”

蘇芹點點頭,這時那名叫做“高業雄”的實習生也從口袋裏掏出了小筆記本,表示他也想聽聽,也好學習學習。

蘇芹邊走邊對我們說道:“這處巫王墓遺址,應該是迄今為止所發現過的規模最龐大的史前遺跡。兕角金號是從巫王墓的‘前陵’中發掘出來的,在前陵東南方向兩百米處,就是蠻蠻圖騰遺跡,根據推測,這個金號很有可能是巫王求天問卦時所用的道具,而且這處遺址應該是蠻蠻圖騰部落後期所留,我們對遺址裏的東西全都做過了鑒定,發現這個文明很有可能是毀於大洪水。”

高業雄一邊聽一邊記錄,對蘇芹問道:“這個文明在當時應該是很發達的,它們的遺址應該不止一處吧?別的地方有沒有發現過?”

蘇芹說:“在雲南的某縣,曾發現過一種‘三眼石獸’,其年代跟蠻蠻圖騰遺跡的年代差不多,據民間傳說,在遠古時期的滇池邊,曾誕生過一個名叫‘亞神’的部族,三眼石獸正是傳說中亞神族的祭司,雖然已經不可考證,但根據各方麵的線索,我們猜測蠻蠻圖騰部落應該和亞神族屬於同一脈,甚至可以進一步猜測,蠻蠻圖騰部落是由亞神族的巫者所組成的,應該是直接隸屬亞神女王統轄的僧侶機構。所以我認為,這個史前文明的遺跡應該有三處,第一處就是這個巫王墓遺跡,而其他兩處,應該屬於三眼神遺跡和亞神女王遺跡。”

我和油子聽完,不免相互對視,心道這幫考古工作者還真不是亂蓋的,竟能發現到這個程度。

眾人繼續朝前走著,我見深處似乎仍有洞天,心知此趟還要往裏走很長的路程,凡事都要小心為上,就讓大家提高警惕,由我和高翔打頭陣,油子和艾霞殿後,其餘等人走在中間。行不數步,就見前方出現了幾階向下的石梯,再往前麵,便是一條筆直的通道,這條通道稍稍傾斜向下延伸,盡頭是一道低矮的石門,門內十分陰暗,隻能隱約照見裏邊有一間小型墓室。

根據古葬法,這一段叫做“殉道”,連接著地宮外門和殉室,殉道僅有五十餘步,兩側有多個石洞,這些石洞都是通過人工在石壁上生生開鑿出來的,裏邊放滿了各種各樣的殉葬品,都是些石器、銅器、兵刃、陶俑。

蘇芹邊走邊看,驚歎不已,這種職業式的毛病甚至讓她忘了此行的目的,竟拿起數碼相機拍了起來。

這時眾人已經走了殉道的一半,眼前的景象更加清晰,殉道盡頭的墓室裏,隱約能照見一口青銅棺材,這口棺材擺在一座石台上,高度大約超過了我們的胸口。

我對蘇芹說:“蘇小姐,你別走那麽快,我看那間墓室不簡單,在民間的傳說裏,用青銅棺材下葬的死屍,都不是什麽正常的玩意,咱們合計合計,再好生探進去,不能貿然直闖,否則怕會有什麽閃失。”

蘇芹笑了笑,說:“這些坊間傳聞你倒是知道得不少,其實我們做考古的,對這種民俗秘事也了解過,據說,隻有死屍入殮前有屍變的征兆,才會被放進青銅棺裏,用古鏡封頂來鎮壓,避免屍體死後作亂。不過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我們還是少信為妙。其實從科學的角度上講,青銅棺裏放的應該是發生了病變的屍體,這種屍體容易滋生傳染病。像這種洞墓,在古時候一般是會有族人進來祭祀和修善的,他們為了避免被屍體傳染上疾病,就會把屍體放進青銅棺裏封嚴。”

高業雄津津有味地聽著蘇芹的介紹,又掏出了筆記開始做記錄,對蘇芹問道:“蘇教授,這座巫王墓的格局應該是典型的‘回字局’,封閉程度非常高,咱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應該是處於外部格局和內部格局之間,這條殉道應該連接著殉室,裏邊埋葬的墓主顯然地位極高,一般的殉葬奴隸隻會被草草埋在土坑裏,像這種專門配有一間墓室的殉葬者,會是巫王的什麽人?”

蘇芹說:“能有這種規格的無非是兩類人,第一類是巫王的心腹手下,第二類是巫王的配偶,不過在他們那個時代,是能力至上的,肯定不會用巫王的手下來殉葬,那樣等於浪費人才,所以這口青銅棺裏的死者,應該是巫王的配偶。”

高業雄點點頭說:“哦,那這裏應該算是‘王妃墓’了,在葬製裏,妃子的墓穴不會和王墓離得太遠,一般是緊靠著的,這麽說來,巫王墓的主墓室應該距離這裏不遠了!”

我聽著高業雄的言論直想發笑,敢情留學生就他娘的這水平?這座墓葬在年代上不知要早於秦漢多少年,怎麽能用尋常的葬製來判斷?況且在四千年前,世上的所有部族基本上是神權至上,所以大巫師的身份在當時是至高無上的,在普通族人的眼中,巫王簡直就是神,神的墓穴,怎麽可能會與人的墓穴相靠?況且,這座巫王墓規模可謂是空前絕後,巫王墓的主墓室,不可能會設得如此之淺,多半還會在深處。

油子也是滿臉笑意,同我和艾霞會意地對視了一眼。

當然,我們也還沒傻到去出言幫他“啟蒙”,此刻我們的身份是登山愛好者,不能暴露出太多對於墓葬的見識,否則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好在蘇芹總算是一個負責任的導師,她對高業雄說:“可不能就這麽下結論,咱們做學問的,講究的是一個嚴謹,一切都要以實際出發,這座墓葬年代太久遠了,究竟是怎麽回事,實在是不好說,一切都要等到親自驗證了,才能知曉。”

高業雄聞言,小雞啄米式地點點頭,運筆如飛般又在筆記上寫了一通。

走了那麽久,周星自始自終都一言不發,不知道他又在自己的“世界”裏想什麽,然而,當我看向他的時候,卻發現他此刻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我實在是見不得他這個表情,這小子從來都隻有發現了什麽性命攸關的情況,才會是這副模樣,好死不死這活寶偏偏又孤僻寡言,你不親自開口問他,他是斷不會主動跟你說的。我擔心之餘,就要招呼眾人留意四周,卻發現周星的注意力並沒放在其他地方,而是經常有意無意地盯著高業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