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上桂卿把這個事當做笑話講給老夥計梁光洲聽的時候,梁光洲不禁哈哈笑道:“為尊者諱,為長者諱,這都是咱們沿襲無數年的老傳統了,這個事情你得理解呀,是吧?”

“理解,理解,絕對絕地理解!”桂卿敞開懷笑道,覺得就算活一輩子恐怕也難得碰到這樣好玩的事情,“像割蛋這樣的事,肯定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就像得了痔瘡一樣,不好說的。”

“這可不是割蛋,”梁光洲不愧是學醫的,本能地糾正了一下桂卿嘴裏的錯誤概念,然後又很腹黑地笑道,“是把蛋裏邊的腸子給提溜出來,讓它們重新回到腹部。”

“當然了,”他又捂著嘴笑道,“要是實在不好送回去的話,也不排除割掉一段腸子的可能。”

“另外呀,”他繼續諞能道,醫生也有醫生的幽默,看問題也是比較刁鑽和準確的,“你別小看他得了這個疝氣,噢,對了,就是割的這一個蛋,他背地裏能收不少錢的。”

“那是啊,”桂卿捂著肚子笑道,糟蹋起不喜歡的人來也是頗為賣力氣的,“一段豬大腸,一個豬蹄子還能賣不少錢呢,何況是局長大人身上割下來的零件,當然能掙很多錢了……”

“有的也不一定給割下來,”光洲的書呆子氣又上來了,於是又趁機糾正道,“一般都是給推回去,然後把蛋裏邊薄的地方再給補上,就和平時縫衣裳一樣,其實道理也很簡單的。”

“在醫生手裏那都不是活,對吧?”桂卿道。

“也可以這麽說吧,”光洲憨厚地回道,一說到自己的專業問題,他的話就變得多了起來,“外科一般來講畢竟都是能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比較好對付,不像我們小兒科,小孩很多都不會說話,哪裏疼哪裏癢都是靠我們醫生自己去揣摩,去把握,這一點比較愁人,也是我一直不怎麽想在小兒科幹的原因之一。”

“哎,對了,你是怎麽進的市立醫院小兒科?”桂卿突然問道,也是腦子裏想到了,隨口就問出來了,別的也沒多想。

“考試唄,不然的話還能怎麽著啊?”光洲淡然地笑道,心平氣和地給桂卿好好地解釋了一下,“正好市立醫院招人,然後我就報名了,然後就考上了,然後就到小兒科了,就是這麽個簡單的過程,整體上來講還算比較順利,沒犯什麽大難為吧。”

“在咱們鹿墟市,研究生學曆畢竟還可以嘛。”桂卿道。

“不過也很懸,”光洲點著頭歎道,好似很後怕的樣子,“研究生是最低的門檻,沒有這個學曆以後在這個圈是不易混的,畢竟博士生都一抓一大把,就別說碩士研究生了。”

“行,能進去就行唄,”桂卿直接寬慰道,畢竟他添言添不了錢,也添不了力量,“騎驢找馬嘛,先幹著再說吧。”

“再說了,”他又道,“市立醫院也不孬,畢竟也是正兒八經的三甲嘛,也不是一般人想進就能進的,是吧?”

“嗯,言之有理,”大腦門上閃耀著咄咄光芒的光洲隨即回道,同時又舉起杯來吆喝著,“來,咱弟兄們幹一杯!”

“我到現在這才真正明白過來什麽叫當官,”光洲使勁飲了一大杯酒之後突然大徹大悟地言道,嚇了桂卿一小跳,不知道他何出此言,“當官的本質其實就是不斷地調整他人和自己的利益,而這個過程本身並不產生什麽真正的效益。”

桂卿一時間沒弄明白光洲的意思。

“所以說,”光洲繼續言道,似乎沒有很好地把握住其中的因果關係,言語的邏輯性不是太強,桂卿聽著比較費勁,“得罪人那是必然的,誰也躲不過,除非這個人不當官,或者當的官不重要,不值錢——”

“你的意思是,當官本身就有原罪,是嗎?”桂卿猜測道。

他不明白一個兒科醫生為什麽會有這種奇怪的思想。

“對,就是這個意思!”光洲繼續闡述道,真如喝醉了一般,臨場發揮得很好,體現了一股子知識分子特有的鑽研精神。

“你比如皇帝這個角色,外人看著挺威風的,他讓張三當了宰相,那就得罪了李四,他要讓李四當宰相,那就得罪了張三,對吧?”他用舉例子的方式來論述自己的觀點,這讓桂卿比較易於接受,“當然,我這個比喻可能不恰當,但意思大體就是那個意思,你反正也是能夠充分理解的,不用我再多說什麽。”

“再比如古代的一位將軍,他帶著部隊去打仗,他這邊打贏了,那對方就輸了,對吧?”他繼續絮絮叨叨地論證道,“如果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問題的話,那感覺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對吧?”

桂卿開始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我們眼裏的所謂的敵人,其實看我們也是不折不扣的敵人,那麽到最後究竟誰是真正的敵人呢?”光洲酒後提到的這個問題就頗有哲學意味了,桂卿聽著非常感興趣,他微笑著看著對方,用和善的眼神鼓勵對方繼續講下去,“當然是誰最後勝利了,誰就來定義這個事。”

“就像高高在上的法官一樣,法官可以宣判你有罪,但是你不能反過來宣判法官有罪,是不是這個道理?”光洲盯著桂卿的眼睛問道,一副想要深入探討一番的意思,“如果你要是硬想反過來也行,除非你本人就是是法官,有足夠的資格審批別人的罪行……”

“我明白,我明白了——”桂卿念叨著。

“哎,你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才稀裏嘩啦地說這麽多?”麵對著酒意漸濃的好友,他繼續插話道,“你平時可不是這樣的啊。”

“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啊,”光洲嘿嘿地笑道,頗有些害羞之意,像個地道的女人一般,“我也就是隨便說說而已,既沒形成係統的理論和看法,也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你不要見笑啊。”

“也可能是我剛進入醫院,”他接著便用隨便的口氣說道,其實所說的內容一點都不隨便,而是大有深意,“激動得要命,也高興得要命,所以才這樣的。或者,你要說我是有感而發,憋著不說難受,那也行,因為這其中倒也經曆了一些事情,說起來也挺有意思……”

“兄弟,凡世有一怨,則必有一報,”聽光洲說了很久,桂卿不禁感慨道,“凡世有一報,則必有一怨。起怨由他,釋怨在我,此乃佛祖舍身伺虎之原因所在也。”

“然世間閉目不見怨者何其多也,見怨不見報者何其多也,因怨生恨而怨怨相報者又何其多也?”他繞口令一般繼續說道,猶如一位真正的佛學大師,“此皆世人誤入迷途而不知返悔之根由也!”

“嗯個,果然說得好呀!”光洲猛然大叫一聲,仍然嚇了桂卿一大跳,然後他又很自嘲地呲牙笑道,“我雖然聽不太懂你的話,但是我知道你的意思,對頭,說到底就是這麽回事,還能有什麽別的?”

“是蛇一身冷,是魚一身腥啊。”桂卿又自作高深地說道,又幻化成一個早已看破紅塵的老道士,他總是自覺不自覺地以為他和老道或者老僧有緣,一點也不覺得害臊。

“我給你講啊,最近有一件事我很惱火,也很生氣,”在劣質酒精的不斷刺激下,光洲的話匣子再一次打開了,“我恨不能把那個老娘們給殺了,好替我妹妹出出這口惡氣!”

“怎麽,和你妹妹有關嗎?”桂卿很小心地問道,一聽就是問題比較嚴重,“聽你前半句話,我還以為你惹著什麽風流事了呢,還老娘們老娘們的,沒想到是你妹妹的事。”

“不是我惹著什麽老娘們了,”光洲將本就緊鎖的眉頭悄然一皺,然後苦笑著解釋道,半是嘻嘡半是抱怨桂卿拿他窮開心的舉動,“我對老娘們可沒什麽太大的興趣,而是一個老娘們惹著我妹妹了。”

“事情大概是這樣的,”他接著一五一十地言道,“我以前不是給你說過嘛,俺姨家開了一個飯店,俺妹妹和俺姨的關係又特別好,她就經常去店裏玩,或者幫個忙什麽的。現在不是夏天嘛,因為在外邊吃飯的人多,所以俺姨就在門口擺了幾張桌子,弄了個地攤。”

“弄地攤很正常啊。”桂卿嘟囔道。

“這個地攤一弄呢,”光洲繼續稍微有點難為情地解釋道,“氣氛倒是非常的熱烈,可是呢,夏天一熱這不是喝啤酒的人就多了嘛,有的熊黃子一喝多了就到處亂尿,管不住自己的鳥。”

“店裏肯定得有廁所啊。”桂卿道。

“那當然了,開飯店的還能沒廁所嗎?”光洲大聲地回應道,很明顯他的火氣已經被聊天的內容給逐步勾起來了,他是不說沒有氣,越說越有氣,說到最後全是氣,“不過呢,有些人一喝高了還問那些熊事,他們就嫌到店裏上廁所麻煩,哪裏方便就在哪裏尿啊。”

“嗯,也是,”桂卿道,“天一熱,就沒那麽多講究了。”

“然後呢,”光洲老老實實地講道,一心想著盡量地把整個事實完整地還原出來,“這些人就到挨邊那戶人家的牆角去尿尿。”

“然後,一個老娘們就橫空出世了,對吧?”桂卿笑道。

“對啊!”光洲大聲地說道,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

“不過這個事一上來確實也不能怨人家罵,”他繼續原原本本地講道,毫無添油加醋之意,“人家本來好好的牆,被這些醉鬼都尿成那個樣了,那人家肯定是不高興了,擱我我也生氣,對吧?”

“所有啊,”他頗為通情達理地說道,並沒有隨意地歪曲事實,偏向自己一方,“那個老娘們就娘倒的什麽話都罵,也罵那些跑她家牆根尿尿的人,也罵俺姨,也罵服務員,也罵那些吃飯的人,反正她是逮著誰都罵,什麽話都罵,而且是哪句話難聽就專門罵哪句。”

“那些喝醉酒的人肯定不好說話,”他又講道,“因為一般都是小痞子和小混混多,這些人根本就不怕她,其實一般的人也不想理她個娘們,就隨便她罵好了,全當聽免費聽狗叫了。”

“那最後怎麽辦呢?”他又自問自答起來,“她在飯店門口一個勁亂罵也不是個事啊,最後隻能是由俺姨親自出麵,好話說了一火車,讓她消消氣,千萬別再罵了,都是挨邊的鄰居,這樣罵不好——”

“她能那麽聽話嗎?”桂卿冷笑道。

“肯定不會的呀,”光洲立即回道,“她之所跑以出來罵,說到底其實還是為了錢,所以等俺姨提出來賠償她點錢的時候,她立馬就不罵了。剛開始俺姨說,一個月給她100塊錢,就算是讓她幫忙給看著點,省得有人來尿尿,這樣說也好聽,給錢也給得有道理。”

“嗯,這也是個好辦法。”桂卿道。

“結果呢,”光洲氣生拉死地鄙夷道,“這個娘們一張口就是500,少一分都不行,你說可惡吧?”

“我的個乖乖唻,她這不是獅子大開口嗎?”桂卿很是驚訝地說道,倒不單純因為他和光洲是好朋友才表現出這種表情的,“怎麽著,難道說她還指望著掙這個錢過日子,發大財啊?”

“你這回說對了,”光洲隨即冷笑道,提起此事來就感覺特別的窩火,不提的話就感覺更窩火,“她還真指望著這個事發財呢。那片的鄰居都知道她的,這個娘們平時就指著訛這個賴那個掙錢呢,誰要是和她沾著粘著了,那就等於是倒八輩子血黴了,一時半會的別想利索。”

“那,恁姨看來碰上了個難纏的頭。”桂卿道。

“難纏倒沒事,最後無非就是錢老爺出來說話唄,”光洲因為說話時仍然難掩心頭那股子厭惡和氣憤之情,所以看起來倒好像是有些說不下去的樣子,“不過最可惡也最惡心人的是,她既想要別人的錢,同時還想要把別人的人格尊嚴給碾碎,然後再吐上幾口唾沫或濃痰,把人幹噦死,最後變得和她一樣臭不可聞,髒得要死……”

“就好比一個心理陰暗的老青樓女,”桂卿揣摩著說道,覺得這個比喻應該比較恰當了,“一定要把一個好端端的黃花大閨女拉下水一樣,這樣才能獲得某種程度的心理平衡。”

“對,其實我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光洲高興地說道,和桂卿談得非常投機,“像她這種爛人為什麽罵人罵得那麽毒,那麽絕,那麽惡心人,其實她就是希望別人和她對罵,這樣的話別人就和她一樣了,就和她在同一個層次了,就能互相撕扯在一塊了。”

“她是蛆,所以希望別人也是蛆。”桂卿總結道。

“對,這樣就能一塊在屎裏滾著玩了,”光洲先是同意這個說法,然後又跟著說道,“嗯,想想我就覺得惡心,氣得惡心。”

“然後呢?”桂卿追問。

“然後就是,每個月給她500。”光洲答道。

“我覺得要是這麽弄的話,”桂卿隨口議論道,還是覺得給的錢有點多,連他都心疼得要命,“一個月500,一年就是6000,以這個代價差不多都能在飯店門口建個比較好的簡易廁所了,就是那種可移動的廁所,不比給她錢強多了,你說是吧?”

“賬當然是可以這樣算的,”光洲接著回應道,他是實踐出真知,有著具體的親身體驗,和桂卿想的內容不一樣,“但實際情況卻根本就不是這麽回事,有些人喝醉了就和狗一樣,不對著牆尿就尿不出來,要不然的話屋裏本身就有廁所,他們怎麽不去的?”

“這些家夥就是覺得在外邊尿尿過癮,”他又眯縫著眼說道,“特有練地攤的感覺。”

“嗯,你說得很對,人一喝高了往往就覺得自己是皇帝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反正是老子天下第一,管你誰誰誰呢。”桂卿立即讚同道,並且及時地腦補了一下醉酒者隨處尿尿的不文明場景。

“不過這樣一來的話,那這個事豈不是就了結了嗎?”他轉而又道,辯證法運用得很好,“雖然她家的牆被尿髒了,但是她也掙著錢了啊,要是沒人往她家牆上尿尿,那她還掙不到這份錢呢。”

“你聽我說呀,”光洲隨即言道,一副欲笑又止的樣子,看來更有趣的事情還在後邊呢,“第一個月還行,她拿了錢之後就沒再罵過,而且有時候還拿著個小板凳在那裏看著,防止有人酒後去尿尿。可是後來就不行了,她眼看著飯店裏的生意那麽好,天天中午晚上都爆滿,就急橫心了,頭插蜂窩了,剛滿一個月就又開始罵上了。”

“她就是想讓加錢唄。”桂卿不屑地說道。

“她想讓加錢,行,也不是不行,可是你得說話呀,對吧?”光洲咬牙切齒地說道,氣得都快要說不出話來了,仿佛那個罵人的老娘們就在他跟前正指著他的頭,什麽難聽的話都罵他一樣,“她什麽都不說,她就是圍著吃飯的人在那裏胡罵,哪句鮮亮罵哪句,哪句惡心人罵哪句,句句不帶重樣的。”

“嗯,完全能想象得到,”桂卿道,“農村這種人多了。”

“其實吧,”光洲又道,“有時候上她家牆根尿尿的人還真不是在飯店裏吃飯的人,也可能是在附近牌棋室打牌的人,也可能是走大路的人,但是這個娘們不管那一套,她就是專門圍著飯店罵,罵的話都不堪入耳,學出來我都嫌丟人。”

他皺著眉頭言道:“俺姨一看,這不行啊,再好的生意也得讓她給罵黃了啊,所以隻能再次低三下四地求她,給她說有事好商量嘛。”

“結果呢,獅子又張開血盆大口了,對吧?”桂卿道。

“就是啊,狗改不了吃屎,狼改不了吃肉!”光洲氣生拉死地罵道,同時非常感謝桂卿的理解和支持。

“俺姨這邊一接茬,”他繼續憋著氣講道,“這個娘們張口就是抱怨,說什麽大熱的天,她蹲在那裏看著不讓人尿尿,太受罪了,太醃臢人了,她說什麽也不幹了,讓俺姨雇別人看著。”

“我猜她那個意思就是,”桂卿仔細地分析道,全身心地投入到光洲聊的事件當中來了,“她是恁姨雇來看人的,所以她嫌價錢低,而不是說這個錢就是給她的補償錢,對吧?”

“對啊,本來俺姨給她這個錢就是補償她的損失的。”光洲立馬認可了桂卿的分析,感覺心中稍微舒服了一些。

“說句難聽話,”他接著又道,想把其中的曲折講得更清楚一些,“俺姨就是拿這個錢買她家的那個牆,防備著萬一有人去尿尿的,所以所應該算是補償錢。”

“再說了,”他鼻子哼了一口氣後又道,“也並不是天天都有人去尿尿,過一陣子天一涼了就沒有去尿了,一年當中也就是夏天那兩三個月會出現這種情況。”

“所以說,這個娘們還搞不明白,真要是沒人去她家牆根尿了,她上哪掙這個錢去?”桂卿掩口笑道。

“俺姨說是讓她看著點,那純粹是替她找個借口,好說話,要不然怎麽說?”光洲道,“總不能說雇這個娘們看著人點呀,對吧?”

“她反正就是那麽說罷了,要不然她怎麽找事,她怎麽找個由頭要求加錢呢?”他冷笑道,心中雖然氣得要命,但是現實中卻奈何不了人家那種潑婦,“她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那樣說的,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多要錢。”

“行,雇別人看著也行,就是一個花個千兒八百都行,那樣的話她不就一分錢都撈不著了嗎?”桂卿冷笑著分析道。

“她這樣的女無賴就是賭我們不會那樣幹的,”光洲毫無障礙地嘲弄道,他話說得越多,心中的惡氣出得就越快,“她就知道俺姨不會雇別人看著的,要真那樣的話,她又得天天搬著板凳坐那裏罵別的事了,這種連狗都嫌髒,都不願意上的老女人,簡直就是個標準的爛貨!”

“最後還是得加錢?”桂卿也跟著嘲弄道。

“不然還能怎麽著?”光洲頗為無奈地歎道,曾經高傲無比的心氣還是敗給了雞零狗碎的現實,“她覺得500塊錢一個月雇她看著人不讓尿尿太委屈她了,那意思就是讓多給錢的唄,這和明著要幾乎沒有任何區別,所以最後俺姨又給她加了200塊錢,一個月700。”

“那她這回能要700,下回就不能要900嗎?”桂卿如此分析道,這都是很淺顯的道理,他隻是順著對方的話往下說而已,“就不能要1000嗎?那要是這樣的話,你就是冬天不在店門口擺地攤,她也照樣問恁姨要錢啊,這個浪娘們確實也忒不講究了!”

“唉,還真叫你給說準了,”光洲非常本能地“哼”了一聲後又搖著頭嘲笑道,“第二個月剛一過完,這個一心想找事的浪娘們又開始嗷天嚼地地罵開了,又開始嫌錢少了。”

“我的個親娘唻,”他隨後又歎道,看來真實的生活教會了很多,“我真服了她了,女人真不是好惹的啊。”

“哼,我看出來了,”桂卿又道,倒不是他烏鴉嘴,而是現實情況就是這樣的,“哪天恁姨的飯店倒閉了,她哪天就不要了。”

“所以說啊,世界上竟然還有這種沒有長遠眼光的弱智!”光洲又歎道,他用三維世界的思維當然理解不了二維世界的問題了,“她把老母雞都逼死了,最後上哪去取蛋?”

“她這樣貪心不足,把別人都給訛跑了,最後她也不得好,也要不到錢啊,對吧?”他又說了差不多一樣的話來強調自己的意思。

“她要有那個心眼子,她還能幹出那樣的事嗎?”桂卿也拿出一副不理解的樣子鄙視道,“所謂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像她這種人就喜歡幹殺雞取卵和竭澤而漁的事,末了還覺得自己有多能似的,其實就是個天生的笨熊!”

“就是呀。”光洲附和道。

“要這麽看來,開個飯店可真不容易。”桂卿歎道。

“那是當然的了,”這回光洲更是有話可說了,“這就是典型的掙的君子的錢,受的小人的氣。正所謂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有些人究竟能壞到什麽程度,有時候你根本就想象不到。”

“你比如說吧,”他輕車熟路地講道,看來這些十分惡心人的爛事對他影響很深,以至於記得非常清楚,隨手就能舉上幾個例子,“有的人仗著臉熟就經常賒賬,等他賒得多了,俺姨都問他當麵要過幾回了,他最後給你來個人間蒸發,再也不來了。”

“這樣的人有可能是外地人,臨時住在青雲。”桂卿道。

“有的人吃完飯了,到該結賬的時候了,”光洲又十分氣憤地說道,好像在社會上瞎胡混的人當中就沒有幾個講究的,就沒有幾個好人,說話其實和放屁差不多,“店裏已經讓完錢,主動把零頭給抹去了,結果這些還再腆著個熊臉叫讓錢。”

“有一回,一個家夥吃了387塊錢的,俺姨讓了7塊錢,這家夥嫌不行,俺姨又讓了37,收他350,結果還不行,最後那孩子就認300塊錢,多一分都不給,你說這不是標準的耍流氓嗎?”他舉了個更加具體的例子來說明問題,桂卿一聽果然有點過分了,“又不是和他沾親帶故的,他這家夥在哪裏吃飯讓錢也不能讓那麽多啊,對吧?”

“哎,世界上就有這麽不要臉和不講理的人,你能怎麽辦?”他非常無奈地歎著氣罵道,“還有的家夥,這邊吃完飯了,一看店裏的人都忙得要命,沒人注意,那邊不吱拉聲地就溜走了,一點熊臉都不要,平均兩三個月就能碰到一個這樣的孬種下三濫。”

“還有哪些喝多了在店裏直接噦的,”他如數家珍地不斷抖摟道,類似的例子數不勝數,“打架的,罵人的,自說自唱發神經病的,反正是什麽鳥都有。還有不少狗男女,一看就是相好的,偷偷摸摸地出來吃飯,淨找閉靜窩蹲著,就怕有人看見他們……”

“還有這樣一不點事就來圍著門來罵的。”桂卿插話道。

“哎,誰說不是呀!”光洲又重重地歎道,好像傷心傷到頂了的樣子,估計他這輩子是絕對不會開飯店的了,“說句難聽話,你也不要生氣,自從和你成為最好的夥計之後,我總算知道生活在農村有多麽不容易了,當農民那是真難啊。”

桂卿聽後差點當場流下淚來,知己啊,知己!

“從俺姨身上我又知道了生意人不易當,”光洲歎息著說道,顯得成熟得很快,“什麽買賣都難幹,因為什麽鳥人都能碰上,什麽鳥事都會發生,總有吃不完的苦,遭不完的罪,受不完的氣。”

“到最後我才發現,”他非常沉穩平和地總結道,這顯然是一種痛定思痛的決定,“雖然當醫生也不一定好,具體工作中也有各種各樣的難處和苦處,不過總比當農民和做生意的要強點,大概能少吃點苦,少受點氣。所以呢,我就咬咬牙跺跺腳繼續讀研究生了,本來我是根本就不愛學習的,這一點你也知道……”

“確實,幹什麽都不容易,”桂卿心情較為壓抑地回應道,思想上倒是很能看得開,勸道起別人來也是挺順溜的,“不過能成為一個知識分子還是不錯的,醫生怎麽著也算個技術活,至少不用去出那個憨力,也不用去看那麽多人的臉吃飯。”

“我還是接著剛才的話說吧,”光洲道,重又將話題拉回來,“晚上那個娘們不是又來罵了嘛,俺姨正愁不知道該怎麽應付她的時候,趕巧有一桌人喝多了,其中一個家夥上那個娘們家的牆根尿尿去,被她逮著了,她肯定又是破口大罵。”

桂卿津津有味地聽著,就知道下邊有好戲。

“她這一罵不要緊,那個挨罵的家夥可就不饒她了,人家就說話了,是,我承認,我在恁家牆根尿尿是不對,你罵兩句我聽著就行了,你怎麽罵起來還沒完沒了的呢?”光洲原原本本地學著當時的情況說道,就像單位裏的人平時學原文和悟原理時是表情一樣,“而且還越罵越難聽,越罵越不像話。”

“老娘們嘴,罵人肯定難聽。”桂卿道。

“結果呀,”光洲隨後麵帶喜悅地說道,“人家還沒撈著說完呢,這個娘們就和瘋了一樣,可逮著對手了,罵得就更帶勁了,我的個乖乖唻,她把世界上最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

“她這回碰見硬茬子了,是吧?”桂卿道。

“對,這回算是叫她給罵準了,”光洲頗顯興奮地說道,關鍵時刻有人替自己出頭的感覺真爽,“那個桌上的人本來就喝得差不多了,他們見這個娘們越罵越毒,越罵越狠,最後終於沉不住氣了,幾個人上去就是一頓皮錘加耳刮子,把她狠狠地揍了一頓。你想想,這些人都二武中實的,一個一個就和肥賊似的,揍她還不和鬧著玩似的。”

“一挨揍她就老實了吧?”桂卿問道。

“哼,還老實呢,那是一般人的表現,”光洲瞪著眼回應道,整個麵部表情依然還是很過癮和很解恨的樣子,“像她這種人,你越揍她,她就越瘋,因為她天生就是條瘋狗,狗命不值錢,誰弄死她誰就倒了八輩子血黴了,她才不怕呢。”

“她一邊又撕又咬地和那些人纏,”他喜笑顏開地講述道,心頭著實感覺快活了不少,“一邊嗷嗷地喊她兒出來幫忙。”

“一看就是坑兒的好手!”桂卿笑道。

“其實她兒也是個痞子,”光洲繼續講道,語氣中難掩一股子興奮的味道,“並不是什麽好鳥,一聽他娘這邊喊得就和殺豬的樣,就知道情況不好,所以他那邊從家裏摸起一把刀就往外衝,然後對著那些人閉著眼睛就是一陣亂砍,好家夥,看起來猛得和頭野驢似的。”

“哎呦,要這麽說的話,”桂卿一邊幸災樂禍地說道,一邊想起了弟弟桂明和秦超打架的事情,“那天晚上還怪熱鬧唻,這是典型的狗咬狗啊,恁姨正好可以看看熱鬧,解解悶,順便報報仇。”

“對呀,就是典型的狗咬狗,”光洲隨即暢快道,“反正雙方都不是什麽好鳥,特別是那個娘們和她兒,娘倆都不是個熊東西。”

“這不是她兒出來幫忙了嘛,又是罵又是砍的,看著挺嚇人的,但是人家那邊也不是吃素的呀,對吧?”他接著講道,“要不然,一般人誰敢出頭和她這樣一個惡老娘們硬纏呀?然後那些家夥也操起大刀片什麽的就和她兒幹起來了。好家夥,後來聽俺姨說,當時打得可厲害了,絕對是一片刀光劍影外加血肉橫飛,和這個場麵一比,港台武打片那都算是憋時,根本不值一提。”

“那最後誰勝利了?”桂卿伸著脖子問道。

“毫無疑問,肯定是她兒勝利了呀。”光洲回道。

“因為那些痞子畢竟怕把那個老娘們給弄死了,一出人命就不好收拾了,所以他們不敢下死手呀,對吧?”他繼續解釋道,“反正這個事就是這樣,誰有顧慮誰就不行,誰敢拚命誰就是英雄,或者說誰的爛命不值錢,誰就敢豁出去打。”

“爛人碰上爛人,就看誰更爛了。”桂卿笑道。

“那個娘們和她兒子本來就是一對熊標準的賴獠,天天正愁找不著人訛呢,還能怕那些不是多專業的痞子嗎?”光洲也嘿嘿地笑道,因為狗咬狗的可喜局麵也不是天天都能見到,“結果呢,非常可笑,雖然喝酒的那些人很多,平時還都耀武揚威的和個人似的,最後愣是被老娘們他兒給砍飛了,嚇跑了,都作鳥獸散了。”

“那肯定不行呀,那個娘們不能白挨揍呀,她老人家能咽下這口氣嗎?”桂卿有些擔心地說道,還嫌這出戲劇表麵上不夠熱鬧,情節不夠曲折動人,“她怎麽著也得把這個事找回來呀。”

“那當然了,她不會白挨揍的,這邊剛打完架,那邊她兒子就報警了,然後派出所很快就來人了。”光洲道。

“那最後怎麽處理的?”桂卿問。

“唉,還能怎麽處理呀?”光洲隨便飲了一口後冷笑道,看來從這個事上他也是學聰明了些,“隻要沒出人命,人家肯定也是盡量地息事寧人,不再繼續擴大,當時隻是把那個孩子給弄進去錄了一下口供,然後就讓他出來等著了。”

“隻是那個死不要臉的老娘們,”他又略顯疲憊地講道,此時已經有點厭煩的意味了,“人家直接打120讓拉醫院去了,至於抓不抓人和怎麽抓人,那都是下一步的事了,當時還涉及不到。”

“那個娘們要是受的傷重,或者咬著不放,人家最後肯定還是得抓人,不然沒法交待呀。”桂卿道。

“那是呀,當時人就還讓俺姨去配合調查呢,並且讓俺姨交待打架的人是誰。”光洲有些煩煩地說道。

“恁姨認識那些人嗎?”桂卿皺眉問道,“她要是老實地交待的話,回頭那些人不報複她嗎?”

“認識倒是認識,”光洲如實地回道,“反正都是眼熟麵花的,隻是叫不上準確的名字而已。”

“你說得很對,俺姨肯定不想說呀,她肯定怕報複呀,對吧?”他繼續說下去,並且非常認可桂卿的說法,“這是很正常的心理反應,所以俺姨就說了,這些人要是見麵的話,我應該能認出來,但是都叫不上名字。結果人家就說了,你要是不交待清楚的話,那就是包庇,出了問題你也撇不清,你也別想安生。”

“他們這不是恐嚇人嗎?”桂卿歎道。

“嗯,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光洲冷笑道,言外之意還是很明顯的,桂卿一望即知,“而且不光人家是這樣說的,就是那個娘們他兒當時也揚言,要是最後找不到那幫找事的痞子,他就找俺姨算賬,反正是得有人承擔這個後果。”

“這不對呀,尿尿的人又不是恁姨店裏的人,那是來吃飯的客人,說到底誰又能管著他們的呀?”桂卿擰著脖子說道,“再說了,恁姨肯定也不願意發生這樣的事呀,這個事怎麽能賴到她的頭上呢?”

“唉,咱上哪說理去呀?”光洲生氣地說道,心裏想的當然也是這個意思,“誰叫俺姨她當街開這個飯店,想掙這兩毛錢的呀?”

“末了弄得在三方麵前都不是人。”他歎道。

“怎麽在三方麵前都不是人的?”桂卿問。

“那個娘們那邊,這個不用說了,她和她兒肯定恨死俺姨了;派出所那邊,他們就以為是俺姨想包庇那些找事的客人,所以才故意說叫不上名字的;還有跑走的那些家夥,他們要是被抓了,肯定也會認為是俺姨交待的他們啊,是吧?”光洲喪氣地答道。

“哎呦,還確實是那麽回事唻,”桂卿道,想想光洲說得也對,“看來恁姨是怎麽都脫不清這事了。”

“所以說,人啊,心裏可不能有什麽事!”光洲又無可奈何地歎道,依然心事重重地樣子,“你說說,這本來是沒事的事,一旦沾身上了,那就是沒完沒了的麻煩啊,你不想得罪人都不行。”

“九歸一怎麽結局呢?”桂卿問。

“還能怎麽結局,最後還不是錢老爺出來說話?”光洲繼續憤憤地回道,一副餘怒依然未消的樣子,“人是肯定跑不了的,街上那些看著挺威風,實際上狗屁不是的小痞子,人家公家還不是摸一整根?關鍵就看他們想不想抓,有沒有必要抓的問題。”

“嗯,這才是最關鍵的地方。”桂卿道。

“最後呢,”光洲又道,“打架的雙方都托關係找了本地的大痞子出來談判,惡霸對惡霸嘛,這個也是分層次的。那個娘們上來肯定是堅決要求逮人,這是第一位的,根本就沒得商量,然後就是賠錢,不光賠錢,賠少了都不行,這個時候她倒是成王了,想怎麽要價就怎麽要價,惡得和野狼一樣,老是露出一副可怕的獠牙。”

“而打人的那邊呢,”他繼續講道,“肯定是既不想進去,同時還不想賠錢,另外就是賠錢也是能少賠點就少賠點。反正說來說去無非就是慢慢地談條件唄,就看誰找的人更惡,更厲害唄,別的說什麽也沒用,所謂的打架其實弄到最後打的就是錢,就是背景。”

“那談判的結果如何?”桂卿問。

“結果就是,不抓人,但是打人的一方賠償2萬塊錢。”

“這2萬塊錢夠醫藥費嗎?”桂卿又問。

“哼,看那個娘們挨的揍和受的傷,我估計,勉強能扯平就算不孬了,哪還能顧得上別的什麽。”光洲冷笑道。

“那這麽說的話,她吭哧吭哧地罵了半天,”桂卿格外開心地嘲笑道,心情好得恰似五月晴朗的天空上麵飄著朵朵的微雲,“除了白挨了一頓揍之外,感情一點便宜都沒撈著啊。”

“所以說她腦子有水呀,”光洲道,“你說說她圖個熊?”

“看這個情況,”桂卿較為擔心地說道,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這類爛人,“她以後肯定還得報複恁姨,因為她心裏窩著的火還沒發出來,這個毒她早晚還得出。”

“唉,我就是擔心這個事啊,”光洲憂心忡忡地承認道,“俺姨也是,從那之後就整天提心吊膽的,說難聽話也是嚇得要命。”

“經過這麽一鬧騰,那個娘們估計也沒法問恁姨再要錢嘍?”桂卿歎道,“她真是沒事找事,因小失大啊。”

“那是自然的了,”光洲不耐煩地說道,“雙方既然都鬧僵了,都結下大仇了,俺姨就是想給錢估計也給不出去了,看現在的情況,她那邊采取報複行動是遲早的事。”

“關鍵是俺姨的店交了好幾年的租金,”他接著便說出了背後的隱情,道出了生意人的難處所在,“她又花了不少錢裝修店麵,而且生意還不孬,所以輕易也不好搬走啊。”

“那個娘們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敢訛恁姨的。”桂卿道。

“你說得對啊,”光洲由衷地感歎道,對桂卿的話深以為然,或者比他想得更深,更為消極和頹廢,“現在這個社會真是誰惡誰牛皮哄哄,誰狠誰橫行霸道,誰老實誰吃虧,誰心眼好誰受氣,真是惡人當道,小人任性,好人寸步難行啊。”

“這裏邊還有一個最可氣的個事,”他繼續憤憤不平地說道,提起此事就惱火得要命,“那就是當時在所裏,出麵處理這個事的人當著俺姨的麵給那些打架的人當中的一個痞子打電話說,這不是老板娘都在這裏了嘛,她把什麽事都說了,你們所有參與這個事的人都趕緊過來,不然的話處理得更重,後果更不好收拾。”

“我的個老天哪,這不是把恁姨往火坑裏推嗎?”桂卿非常吃驚地說道,同樣是憤憤不平的樣子,覺得有些人真是太沒素質了,甚至連基本的職業素養都沒有,辦事一點都不動腦子,“人家一般情況下千方百計保護證人還來不及呢,他們怎麽能這樣和那些痞子說呢?那以後那些痞子還不得把恁姨給剁了呀?”

“就是呀,誰說不是呢,”光洲大為光火地說道,“我聽了這個事都恨得牙根癢癢,覺得他們這樣做真是太不地道了。”

“你說說,他們怎麽能這樣說呢?”他挺直脖子抱怨道,心裏也是氣得要命,“這不是有意地製造矛盾嗎?而且俺姨明明知道他們這樣做不對,最後還不能怎麽著他們,因為還得指望他們處理這個事呢。”

“我覺得吧,這個事應該是這樣的,”桂卿道,“就是所裏的人從內心來講也不想得罪那些家夥們,所以才故意這麽說的。”

“咦,這是一個很好的思路!”光洲讚道。

“他們說是恁姨親自交待的,這樣的話最後就算是有事也賴不到他們頭上,對吧?”桂卿有板有眼地分析道,覺得從現實的角度出發這種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

“你看看啊,我們秉公辦案,依法辦事,既然有人報警,而且也有人作證,那我們不抓你們能行嗎?”他揣摩著人家的語氣說道,“肯定都不行,是吧?我估計他們就是這個意思。”

“嗯,我也覺得應該是這麽回事,要不然他們怎麽會有那些家夥的手機號,你說對吧?”光洲道,“他們肯定都互相認識,貓和老鼠嘛,也就是那麽回事吧。”

“經過這個事之後,有些事我也算是看透了。”他又道。

“唉,這就是血淋淋的現實啊,”桂卿心中不禁湧起一陣難言的悲涼之感,並暗暗慶幸他還沒被生活逼迫到去做小生意小買賣以養家糊口的艱難地步,盡管他現在過得也夠可憐的了,“不過以後恁姨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所裏那邊倒還好說,關鍵是打架的這兩方,肯定都會記恨著恁姨的,這個問題著實不好解決啊。”

“唉,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光洲非常鬱悶地歎氣道,“現在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一切都隻能聽天由命了。”

“哎,你剛才提到恁妹妹,那又是怎麽回事?”桂卿問。

“噢,你要是不說的話我差點都給忘了,”光洲還沒來得及好好地享受一下正宗的鬱悶感覺,就又被迫進入了另外一種極為憤怒的瘋狂狀態當中,他想了一會後慢慢地講道,“但是一想起這個事來我又覺得自己的肺都快要氣炸了,這種滋味你是無法感同身受的。”

“我剛才說了,”他繼續講道,整個臉都變得蒼白了,“俺姨和那個娘們鬧僵了,搞得形同水火、勢不兩立,但是呢,又不完全是那個意思,就是說就算是俺姨這邊滿心想好,現在也不行了,因為根本就不具備實現和平的基本條件了。這樣一來,就得專門找個人時時刻刻地看著點,要是有人去那邊尿尿好趕緊攔住,省得再惹氣。”

“有時候是俺姨親自看著,”他接著嘟囔道,“有時候是讓哪個服務員看著,反正是得專門拿出一個人來幹這個事。”

“嗯,是夠煩人的。”桂卿道。

“結果呢,”光洲恨恨地講道,“那個娘們一看沒人去她家牆根尿尿了,她死活都掙不著錢了,就天天罵看人的人,誰看她罵誰,罵得比以前還厲害,還惡呢。那天正好俺妹妹去店裏玩,店裏的人都忙得要命,就臨時讓俺妹妹先幫著盯著點,萬一有人要去尿尿,趕緊喊俺姨,或者喊其他的服務員去阻止,防止再惹事。”

桂卿心裏笑了笑,覺得一個女孩子著實不好幹這個事。

“當然了,”光洲又道,“從那回公開打完架之後,店裏的人看得也緊了,再加上喝多酒去尿尿的人本來就是極個別的情況,所以派人看著也隻是為了預防萬一。”

“可巧那回俺妹妹剛一往店門口一站,”他講到了關鍵處,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心中的疙瘩看來一時半會是解不開了,“那個娘們吃完飯就出來溜達了。也不知道她是怎麽知道俺妹妹就是俺姨的外甥女的,然後她就開始對著俺妹妹罵起來了。”

“哎呀,當時罵得那個難聽呀,”他咬牙切齒地講道,“我現在想想都恨不能一刀砍死那個娘們呢。”

“她扯著個母鴨嗓子跳起來使個愣勁地叫罵,你讓恁家的養漢頭生的外甥女來看著,是吧?”光洲又生氣又窩囊地學道,為了讓桂卿能夠真切地體會到他憤恨至極的心情,他一點不少地將那個潑婦當街罵人的話全套又表演了出來,“你讓恁家娼根將的外甥女來看著,是吧?你最好也讓恁那個野種生的外甥女婿來看著,讓那個大閨女養活的外甥女婿來看著,你把恁一家子壞種揍的大將的親戚都叫來看著才好呢……”

“哎呦,你是從哪個老貨的窟窿裏掏出來的外甥女?”他繼續悲憤欲絕地學道,真恨不能將那個不知死活的娘們一刀給捅死,然後再補上幾刀,雖然還有其他更好的屠人方法,但是他一時間還想不起來別的策略,“你是哪個壞熊淌的搗出來的外甥女?”

“叫你個沒眼子的賤人來看著,你能看什麽?”桂卿一邊聽著光洲轉運過來的這番粗野不堪的話語,一邊皺著眉頭覺得不是個滋味,而光洲此時已經將個人的榮辱置之度外了,“頂多就是看看男人的黑驢罷了!你個千人騎萬人跨的小養漢精,你看恁妮子個,你看恁娘了個!你個老的賤貨……”

“她這不是赤露露地找死嗎?”桂卿說得很認真,不排除以後若有機會就去親手滅掉那個老娘們的可能性,“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再怎麽著她也不該逮著恁妹妹胡亂罵啊,是吧?”

“她就是故意這麽罵的,”光洲怒不可遏地說道,一提起這事幾乎就要氣暈過去,同時又恨自己無能,不能親手屠了那貨,“她覺得她這是能,她這是會罵,能罵到人最疼的地方了。”

“也確實,任誰聽了這種罵人的話也受不了啊,是吧?”他長出了一口氣後又講道,“你說她這種人還是人嗎?”

“是人就不會這麽罵了。”桂卿道。

“簡直就是豬狗不如,不通人性的畜生,十惡不赦的大賤人,徹底壞透頂了!”光洲痛罵道,心口猶如插了一柄抹了毒藥的鋼刀,“我之所以再給你學一遍,我就是想讓你知道當時俺妹妹受的那個氣,受的那個委屈,實在是不能提啊。”

“她這麽個罵人法也顯得忒絕戶頭了吧?”桂卿也跟著義憤填膺地說道,仿佛挨罵的人就是他的親姐姐一般,“你要說她和恁姨有矛盾,她恨恁姨,恨開飯店的,這個怎麽著都能理解,但是她故意地罵恁妹妹,那就是屬於絕對不能饒恕的行為了,也太惡毒了,太缺德了!”

“當時俺妹妹直接氣哭了,差點暈過去。”光洲怒訴道。

“你想想啊,桂卿,她從小到大哪受過這種無緣無故的惡毒透頂的辱罵呀,對吧?”他一臉怒容地說道,“你別說是她這樣一個純潔無瑕的小姑娘了,就是我這個大男人當時在那裏我也受不了呀,那些缺德帶冒煙的髒話得什麽人才能罵得出口呀?”

“後來我聽說完這個事之後,”他幾乎是含淚說道,連桂卿看著都感覺心疼不已,“我真恨不能開車一下子碾死那個熊東西,或者拿刀把她大卸八塊,然後再扔養狗場喂狗去,再或者亂棍打死也行。我知道,有的人是**犯罪,可能殺完人之後不久就後悔了,但是我肯定不會的,我殺了她之後絕對不會後悔,而且永遠都不會後悔。”

“唉,實在是可惜呀,”桂卿仰天長歎一聲後說道,他太了解光洲此刻的惡劣心情了,“你是絕對不會殺她的,而且你也不會動她一根手指頭的,因為你是好人,你是遵紀守法的好人,你要是真想動手,就不會給我說這個事了。”

“唉,這就是我一直感到憋得慌的原因啊,”光洲忍痛說道,一副大仇欲報而又異常難報的樣子,“心理上光想弄死她,但是從理智上講又不能那樣幹,所以才會這麽難受啊。”

“唉,惡人當道啊,她爛命一條,而且死不要臉,咱有家有業的,又活得好端端的,怎麽可能和她這種爛人糾纏或者拚命呢?”桂卿極為無奈地歎道,終於再次知道了生活的陰暗麵有多惡心人,“說那話,咱根本就纏不起,同時也拚不起啊,因為別管明的還是暗的,她隨時隨地都能算計咱,但是咱不能算計她呀,對吧?”

“我現在可算是知道厲害了,”光洲隨即感悟道,“世界上真有光罵人就能把人給罵死的事了,諸葛亮氣死周瑜的事看來也不全是演繹,這個中滋味真是難受啊,還不如被人狠狠地揍一頓好受呢。”

“我有時候都覺得奇怪,你說說像恁姨吧,現在天天都在擔心會被那個娘們報複一番,難道說那個娘們就不怕把恁姨給惹毛了,反過頭來報複她嗎?”桂卿氣不過,張口又道,“她光想著自己撒惡氣,自己作弄人家,就不想想人家肚子裏還憋著一股子火沒地方發呢。”

“哼,她要是能這麽想,就不會把事做得那麽絕了,”光洲把桂卿心裏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並且加重了語氣,“她這就是典型的過了今天不想明天,光往自己盤子裏撓食不顧旁人感受的人,這種人哪天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別管怎麽死,反正是不得好死!”桂卿詛咒道。

“這個人啊,有時候真是奇怪得很,”提到在飯店裏受氣的事,桂卿忽然想起來他在小姑夫飯店裏的一個經曆,於是開口道,“你剛才說的是那種一直都惡得要命的人,我給你說一個原來受人家的氣,後來自己不受氣了,又開始給別人氣受的事。”

“哦?”光洲道,支起耳朵認真地聽起來。

“俺莊上有一家人,男的叫三老笨,他媳婦叫華美——”

“華美?”光洲瞪著兩眼重複道。

“怎麽,想不到農村老娘們還能有這麽好聽的名字吧?”桂卿嘿嘿笑道,一下子就猜到了光洲的想法,“其實我一開始也覺得有點搞笑,這個名字用在她身上真是有點太浪費了,她既不華麗也不美麗,長得純粹就和一個黑毛野雞差不多。”

“當然了,”他又笑道,“我的意思更多的是指她的人品,而不是單單指她的外貌。這個華美可是罵遍全莊無敵手,能把很好的人給罵禿嚕皮的主,她能罵得別人帽戴不住。”

“她家對門有個鄰居,”桂卿緩緩地講道,他想略微消消剛才的一番惡氣,因為他覺得人不能老是處於盛怒之下,那樣對自己畢竟也沒什麽好處,“一家人都是老實窩窩,三棍子也打不出來個屁,也不知道因為什麽和她結下仇了,她就三天兩頭地罵人家。”

“哎呦,她罵得那個狠呀,罵得那個鮮亮啊,”他越說越激動,表情也顯得愈加豐富了,畢竟他講的是自己老家是事情,心中還是有著很強的優越感的,“也不比你剛才說的那個老娘們差哪去。”

“城裏的事吧,其實說到底多少還有點路子能解決,比如說恁姨這個人,最後要是實在受不了,起碼還有關門換窩這一招吧?”他像個能言善辯的農村老娘們一樣絮叨著,“雖說在金錢上可能會損失不少,可至少能離開那個混世魔王啊,對吧?”

“而農村的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你就算是再煩你的鄰居,和他再有仇有恨,你也躲不開和繞不過他呀,對吧?”他有理有據地說道,說得光洲是心服口服,不勝佩服,“你說農村的人有幾個能真正脫離農村的?根本就脫離不了嘛,現實中真遇到那種賴獠惡貨,你也惹不起,你更躲不起,總之就是完全沒辦法!”

“打又不能打,罵又罵不過,你能怎麽辦?”他冷笑道。

光洲一邊認真地聽著,一邊沉思著。

“最後隻能幹受這個窩囊氣!”桂卿一語定音。

“這不,多少年了,都是這個樣,”他繼續賣力地講道,也知道光洲對這些事比較感興趣,“那個娘們對著人家的大門一罵,這家人就把門一關,蹲在家裏不出來了。回回都這樣,回回都這樣,連大家夥都看習慣了,覺得這是一種常態了。”

“哎,可巧後來這個娘們因為占地的事在大隊部裏喝藥死了,”他換了個聲音言道,“她死了,自然就沒人再罵那家人了。”

“賴獠死了,那她對門那家人可算是解放了。”光洲道。

“解放倒是解放了,剛開始連我也是這麽想的,”桂卿隨即冷笑道,光洲一看就是後邊還有故事的節奏,“不過有些事,哼,還真不是咱想的那樣唻。”

“按理說這家人被一個賴獠老娘們騎著頭罵了這麽多年,那個挨罵的滋味究竟怎麽樣他們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對吧?”他接著將後續內容娓娓道來,“後來好不容易老天有眼,那個娘們自己喝藥死了,他們家終於翻身了,終於不用再血著淋拉地挨罵了,那就應該對別人好一點,別再給別人氣受,對吧?”

“沒法再對了。”光洲笑道。

“可是他們家的人不這樣,”桂卿道,“他們還沒過幾天舒坦日子呢,就開始學著罵別人了。”

“這是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了啊。”光洲道。

“嗯,大概有點那個意思,但是又不是太貼切,”桂卿搖著頭說道,他倒不是想反駁光洲,而是想把事情描述得更精確一些,“大概相當於窮人乍富的情形吧,反正就是這麽回事。他們一家人自從能抬起頭來之後,連走路的架勢都變了,說話也不是原來的意味了,又肉又錘的,很膈應人,確實讓人很難理解前後的巨大變化。”

“這是翻身農奴把歌唱啊。”光洲接著笑道。

“我舉個簡單的例子你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桂卿又道,他想把故事講得更動聽一些,把人物形象塑造得更豐滿一些,“那天他家的大兒結婚,婚宴就在俺莊子東頭俺小姑夫家的飯店裏辦的,正好那天店裏的人手不夠,又趕上是星期天,所以我也跟著去幫忙了。然後到中午開席的時候,他大兒,那個家夥小名叫葫蘆瓢,葫蘆瓢從房間裏出來,看見我就把那個炮子子眼一瞪,直接就咋呼起來了,說我臉上,你是幹熊的,有的桌子上連筷子都沒有,茶水也跟不上!”

“店裏的人呢,人都幹嘛去了?”他又將這幾句話單獨學出來給光洲聽,好增強描述效果,“我喊半天也沒人理,連個熊正兒八經的服務員都沒有!你趕緊給我想辦法……”

“哎呦,我的個乖乖唻,我當時一聽他這個話,整個就和在自己家裏訓孫子似的,姐,這也忒過分了吧?”他磕磣著臉苦笑道,“但是我轉念又一想,人家是客人,咱是搞服務的,咱不能和人家客人一般見識呀,所以我就答應著他,趕緊去忙了。”

“我就是給你說說這個事,他家和俺家都是不遠的鄰居,平時的關係也不孬,他比我也就大個兩三歲,也算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夥伴吧,他怎麽著也不能用那種訓人的口氣和我說話吧?”他繼續訴苦道,這件小小的窩心事他還是頭一回對別人講呢,“對,按道理講當時他是客人,我是服務員,盡管是臨時的,但是我也得聽他的,可是他就是對服務員也得有個最起碼的尊重,對吧?他也不能把死臉膛子一耷拉,和個人熊似的在那裏吆三喝四地咋呼我呀,對吧?我當時就感覺,這孩子翻臉真是比翻書還快,要其熊味來真是六親不認!”

“我估計是八輩子沒在酒店裏辦過大場,頭一回在恁小姑夫那裏辦喜宴,就覺得自己終於能揚眉吐氣當回大爺了,對吧?”光洲不緊不慢地分析道,說得頗有幾分道理,“而且這回又是一下子辦這麽多桌,怎麽著也得享受享受VIP大客戶的待遇吧?”

“我後來分析啊,這家夥應該就是平時當孫子當慣了,”桂卿跟著戲謔道,其中猜測的成分更大一些,“這回好不容易有機會當一回大客戶,那還不得把人使喚死呀,要不然他心理不平衡呀,對吧?”

“至於什麽老鄰居呀,發小呀,好夥伴了,統統地滾蛋,他才不管那些呢,先搖騷搖騷再說嘛。”他接著諷刺道。

“行,人家被對門鄰居當頭罵了好多年了,這回終於迎來出頭之日了,你就多理解理解吧。”光洲調侃道。

“理解理解,我絕對能理解,要不然我當時能對他態度那麽好嗎?”桂卿嬉皮笑臉地說道,一旦諷刺完別人,自己心裏就好受多了,“再說了,他都那麽大年紀了,一家人平時都窩窩囊囊的,這回好不容易娶個媳婦,好不如容易辦個大場,我能不給人家麵子嗎?”

“得給,得給,那可是得給,”光洲也嗬嗬笑道,“不然的話那種肉頭會想不開的。”

“哎,對了,那他為什麽叫葫蘆瓢呢?”他又好奇地問。

“噢,他之所以得到這個外號,是因為這孩子雖然年紀不大,但是那個頭卻急不拉早地就禿了,所有大家都叫他葫蘆瓢,就是禿子的意思,明白了嗎?”他解釋道。

“噢,我想起來了,”光洲忽然又扯到別的事上了,“他一家人為什麽會挨罵了,因為都是標準的肉頭啊,對吧?”

“後來我也想了,”桂卿無限感慨道,“這麽一看啊,華美這個娘們原來罵他一家人也不多,他這一家人有時候辦事確實欠罵。”

“你看看,”他繼續演繹道,“這個老實人有時候你外表看著老實,其實肚子裏都有牙啊,葫蘆瓢一家人就是典型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