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沒幾天,在鍾庭和康賢才的極力慫恿和鼓動下,閻春竹這個有名的摳貨終於肯請綜合組的人聚個餐,喝頓酒,順便加深一下感情了。這次小型聚餐的地點選擇在了赫赫有名的文井鎮張樓村的渺山魚館,這是一個建在村子北頭一座冬暖大棚裏的鄉村飯店,以做包括雜草丸子、炸荷花、荷葉魚片粥、菱角葉大包子、五柳鍋餅、魚湯麵、鹹魚煎餅、老鱉靠河沿等各種各樣的留仙湖特色菜而聞名於整個青雲縣。

“我說夥計們,”長得很是高大挺拔、威武雄壯,初看起來頗顯得一表人才、人模狗樣兒,留著烏黑烏黑的大奔頭,總是瞪著一雙牛蛋眼的鍾庭,一邊看著大棚裏一進門的那張抽屜桌子上放的小彩電裏的節目,一邊眉飛色舞地大聲議論著,“上個月底才上映的周星馳主演的電影新片《功夫》,這個時候居然就在農村小飯店裏看到了,由此可見盜版碟片的效率是多麽的高啊,傳得可真快!”

“哎,我怎麽看著演火焰邪神的那個人這麽眼熟的呢?”桂卿帶空瞅了幾眼電視後跟著問道,“就好像以前的電視連續劇《霍元甲》裏麵的那個陳真,真是太像了,太像了。”

“哼,你看他張大爺說得多好啊,”個頭不高,眼睛很大,頭上稍微有些敗頂,老是縮著脖子並歪著腦袋的康賢才,板著圓圓的小團巴蛋子臉怪異地笑道,“什麽叫好像,那就是陳真的扮演者梁小龍。”

“你不會連他老人家都不認識吧?”他又刺撓道。

“哇,真的嗎?”桂卿的眼睛隨之一亮,情緒瞬間激動了起來,他連忙異常興奮地說道,好像從前的陳真已經來到他身邊了一樣,“我小時候就覺得陳真這個角色扮演得好,他功夫好、人好、麵相也好,性格又特別憨厚耿直,一看就值得信賴和托付,就是他那個腫眼泡子,我當時竟然也覺得特別好看,有個性,有特色——”

“唉,那個時候的審美眼光啊。”他又感慨道。

“那個時候俺一個莊上的小孩都跟著唱,”鍾庭接話道,他顯然也回想到了美好的從前,過去的快樂時光,“渾水白蓮,鍋人已賤行,睜開眼吧,小心看吧……”

眾人見狀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萬壘長城永扒倒,千壘黃河水滔滔……”鍾庭繼續唱道。

“鍾庭,你就別唱了,再唱都快把狼引來了。”陳曉雨甜絲絲、膩歪歪、憨乎乎地笑著說道。

他戴著一副無框的樹脂眼鏡,眉毛很粗很濃,眼睛也很好看,有著濃濃的娃娃氣息,可惜就是智商有點跟不上形勢的演變和時代的發展。他的肚子雖然總是小題大做地向前挺著,好像懷孕幾個月的孕婦一樣,但是看著也不是太大,基本上還可以接受。他那個褲腰帶似乎永遠也提不上去了,永遠就那麽虛張聲勢地下垂著,所以大家就拿他的這個特點總結出了一句著名的歇後語:

陳曉雨的褲子,這輩子也提不起來了!

“我這是懷舊,你懂啥啊。”鍾庭嗆人道。

“哎,前幾天我聽說留仙湖淹死一個人,”陳曉雨一言既出,立馬像往常一樣迅速地震驚了在座的所有人,大家連最美味的辣子雞都不吃了,轉而極為認真地傾聽起來,因為神仙都難以預測他會在什麽情況下說出什麽話來,他那個霧霧症症的腦袋也是個非常奇葩的存在,“而且還是個小青年,老家可能是河崖鎮清河崖村的——”

說完,他又環視了一下大家,兩眼顯得很是羞澀。

“河崖鎮清河崖村的?”桂卿聽了心裏猛一激靈,瞬間就起來疑心,於是趕緊問道,“那這個人是不是姓趙?”

“嗯,好像是姓趙,”陳曉雨依然微笑道,依然顯得非常羞澀,好像淹死人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一樣,“我是聽俺一個親戚說的,這個人是俺親戚的親戚的親戚,好像是這樣的。”

“難道是趙維?”桂卿如此思量著,並且覺得是趙維的可能性很大,仿佛趙維就該淹死在碧波**漾的留仙湖裏一樣。

“我聽說這個家夥借了好多同學或者朋友的錢,”陳曉雨哼哼唧唧地繼續說道,臉上依舊是布滿了令人看了感覺特別尷尬和難受的笑容和羞澀,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麽可笑的,又有什麽可羞澀的,“而且還在銀行貸了不少款,然後讓很多人給他做的擔保,結果這家夥一個子都沒還上,就在留仙湖裏淹死了,真是讓人無語了……”

“現在這樣的事情太多了,”鍾庭又眯縫著眼說道,一副見多識廣的老猴樣子,“多得都數不過來了。”

“恁都知道東院部的遠義河吧?”他繼續講道,也想當眾好好地表現一下,猶如輪番演戲一樣,“這家夥整天就指著賣嘴過日子,又是給這個找工作,給那個找學上,幫張三提拔,幫李四參軍等,姐,看那個陣勢天下就沒有他辦不了的事。”

桂卿聽到此處不由得提高了警惕性,他當然也想知道更多關於這個人的基本情況,看看此公背後到底是何麵目,又有多大的本事。

“恁說這孩子前前後後坑了多少人的錢啊,”鍾庭接著透露道,以為自己說的自然也算是一件比較好玩的稀奇事了,“凡是和他認識的人,幾乎沒有他不坑的,他個真是喪良心啊!”

“這不是最後也玩不轉了嘛,”他餘恨未了地講道,似乎也曾經被這個家夥搞過,“然後就搞人間蒸發跑路了,完全不見人影了。”

關於趙維這個人,桂卿記得最清楚的一件事莫過於,其在上學的時候曾經寫在黑板上的一句話,“時間能衝淡一切”,就是因為這句話,這個家夥還被政治老師狠狠地批判了一通呢。

“是啊,時間確實能衝淡一切,或者說沒有時間老人打不倒的英雄豪傑,難道不是這樣的嗎?”桂卿不知不覺間就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沉思和混沌當中,已然無心再聽鍾庭聊遠義河的事情了。

“人不由自主地被生下來了,”他繼而又想道,越想越遠,越想越不著邊際,“然後艱難地活著,努力地上學,拚命地幹活,拚命地掙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去娶個媳婦,或者還有生孩子和養孩子這些非常瑣碎的事,然後不知道哪一天就掛了,也不知道是淹死還是碰死的,是掉井裏還是掉河裏的,亦或者是掉湖裏的……”

“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堪一擊,怎麽能叫人不珍惜,不惋惜,不痛惜呢?”他極為悲涼地感慨道。

他慢慢地想起來趙維的一雙羅圈大長腿,他那一口怎麽也掩飾不住的大齙牙,他那獨具特色的青蛙嘴,他那寬寬的肩膀和高高的個頭,他那一對炯炯有神的銅鈴大眼,還有他談到安利時的天真和純潔,一種傻瓜式的天真和純潔,與他頗有幾分相似的天真和純潔。

同時,他還想起了他的老婆張秀,一個傻傻的甚至有些愚鈍的女人,一個看起來一心想要依靠他一輩子的女人。

這個大傻子是不是還有一個可憐的孩子遺留在人間了呢?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也沒法再想下去了……

為了盡快地抑製住馬上就要流下來的哀傷至極的淚水,他趕緊支起耳朵認真地聽鍾庭在講什麽。

那是一個並不十分好笑的笑話,鍾庭恰好剛剛開始講:“驢抱怨說,明明是人蠢,卻總是說我蠢。牛抱怨說,明明是人說大話,卻叫吹牛皮。貓抱怨說,明明是人搞的陰謀詭計,卻叫貓膩。狼抱怨說,明明是人合夥幹壞事,卻說什麽狼狽為奸。老鼠抱怨說,明明是人沒遠見,卻說是鼠目寸光。老虎抱怨說,明明是人裝模做樣,卻說成是狐假虎威。最後狗勃然大怒道,恁說的那些都還能忍受,而最最可氣的是,明明是男人把女人的肚子搞大了,卻硬說是我日的,真是可笑至極。”

眾人聽完都笑了,除了陳曉雨之外。

然後鍾庭可能覺得很不好意思,因為陳曉雨沒笑,所以他便又講了一個笑話:“說是有四個老人家在一起打麻將玩,打了一圈之後,有一人去廁所,上完廁所後他就把打麻將這個事給忘了,然後直接回家了。另外三個人等了半天也不見那個人回來,就打算去找找他。但是呢,他們誰也想不起剛才和他們在一起打麻將的那個人是誰了。”

“所以說啊,”他用平平常常的語氣感慨道,也不指望這回大家能都笑,因為他知道適當地降低要求便能盡快地獲得某種滿足,“歲月無情,人生易老,趁著年輕就得你記得我,我記得你,沒事就吆喝在一起到處轉轉,吃吃飯,喝點酒,免得時間長了,大家都忘了誰是誰!”

這回除了他之外,大家都沒笑。

桂卿是在心裏笑了,本來他是非常不屑於笑的,即便是在心裏也不屑於,但是現在,唯有如此才能有力地排遣他心中那份無限的感傷和惆悵,這其中更多的是對趙維的懷念和留戀。

人,很多時候唯有死了,才是值得別人同情和憐憫的,而且還隻是在小範圍內持續一陣子,否則的話就隻能是一個活生生的笑話了,趙維便是如此,或者說從來都是如此,一個笑話般的人物。

這個人物已經隨水而逝了,永不再來了。

眾人在閻春竹的縱容和默許之下,又日圈抹拉套地胡亂說笑了一番,然後消息靈通人士鍾庭就開始像平常那樣繼續傳播他的所謂獨家信息了,反正總得要有人說話的,大家不能老是喝悶酒,吃悶食。

“哎,恁單位的熊英傑被調查了,這個事你得知道吧?”他嘻嘻哈哈地對桂卿言道,一出手,就不凡。

“不知道,”桂卿如實地答道,並不以此為恥,然後就開始琢磨起來熊英傑到底能出什麽事,“一點都不知道。”

“你別胡扯了,”鍾庭嘿嘿笑道,開始有意刺撓起桂卿來,“這麽大的事,你作為水務局的人,竟然會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呀,”桂卿又如實地答道,然後又繼續琢磨起來熊英傑到底能出什麽事,“騙你是小狗,是汪汪。”

“人家桂卿是個老實人,”閻春竹譏笑著插話道,臉上的笑容蒙著一層油光,“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鍾庭,你就不要再問了嘛。”

“老鍾,有話你就說嘛,俺這一圈人都等著聽呢。”康賢才帶著麵具式的微笑催促道,卻硬要表現得他並不怎麽好奇。

“私下包養多名情婦,而且還有一個私生子,”鍾庭一張嘴就爆出來了熊英傑目前被查出來的那些初看起來是猛料,而實際上因為大家早就對這些現象見怪不怪了,所以根本就不是什麽猛料的事情,“生活嚴重腐化墮落,貪汙受賄,挪用公款,凡是你能想到的幾個主要問題,他基本上都占全了,算是五毒俱全一個人吧……”

“人家貪不貪的,和咱沒關係,”桂卿酸溜溜地說道,很容易讓別人誤以為他其實是想和人家熊英傑有關係的,隻是費盡心機也高攀不上,所以才說這個小風涼話而已,“人家玩不玩的,也和咱也沒關係,現在人家被查了,當然就更和咱沒關係了。”

“那是,那是,咱也就是閑聊天罷了,不然還能怎麽著啊?”鍾庭一邊輕輕鬆鬆地說著,一邊拿著那雙大而無神的眼胡亂地瞥著閻春竹,想要看看她是什麽態度,“這真是撐死那個什麽餓死那個什麽啊,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嚴重的不均衡,嚴重的不平等。”

“行了,他大爺,你就別在那裏淨發牢騷了,”康賢才歪著嘴幹笑道,盡管他努力地想往自己的笑容裏多摻點水,以便笑得更加圓潤和豐澤一些,可惜總是做得不好,大有畫蛇添足的意思,“發牢騷誰也不給你漲工資發福利,還磨嘴皮子,得不償失,不夠本。”

“閑聊天,閑聊天嘛,較真還有什麽鳥意思?”鍾庭不耐煩地將牛蛋子眼猛然一斜視,使勁瞪了一下康賢才,然後又嘿嘿地笑道,看似在生氣,實則是開心,“你個熊鹹菜條子在一邊跟著起什麽哄呀?”

“再隨隨便便地亂插話,”他威脅著開玩笑道,“我就割你的兩個外腰子炒著吃,連你的鞭也一塊炒了。”

“還有,恁單位有個叫丁路寧的人吧,”鍾庭沒等康賢才使出看家本事回擊他,便又接著向桂卿透露道,他其實不大喜歡和康賢才這種人聊天,因為他總是搞不準這家夥到底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他不想無故地找事,“這回也提拔了,也堂而皇之地混成副科級了。”

“我的個乖乖唻,這都是什麽世道啊,”桂卿故作驚訝地歎道,誇張的意思也很明顯,他並不在意閻春竹怎麽看他,“一個是,我不知道的事你全知道,再一個就是,我感覺提拔人員完全亂套了,簡直是一點章法都沒有了,看著就和鬧著玩似的。”

“你錯了,”鍾庭非常仁慈地冷笑道,讓桂卿覺得又溫暖又寒冷,大有深不可測和老謀深算的意味,“這個事要是你覺得亂套了,沒有章法了,那麽恰恰就說明沒亂套,有章法。”

“呦,這個說法挺新鮮的呀。”桂卿嬉笑道。

“這個彎彎繞你該明白的,”鍾庭笑道,其話語裏總是缺乏一種誠懇的意味,“你這麽聰明的一個人。”

“咦,頭一回有人誇我聰明啊,”桂卿忍俊不禁道,但也是打心眼裏高興,因為人人都喜歡戴高帽子,他也不例外,“真是太難得,太稀罕了,受誇若驚,受誇若驚啊。”

“他的話你不能當真,”康賢才突然刺激道,這是借機發難了,“他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總之就是嘴裏沒句實話。”

“鹹菜條子,你胡扯什麽的?”鍾庭並不惱火,反而樂滋滋地和康賢才鬥起嘴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怎麽嘴裏就沒句實話了?”

“我平時和恁媳婦打電話,哪句說的不是實話?”他又刺激道。

桂卿對此很是不解,不明白此話是什麽意思。

“行了,老娘們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明知道鍾庭是開玩笑的,康賢才還是趕緊製止他道,好像一提起他的媳婦就像是要殺了他一樣,也不知道這個話茬犯了他的什麽忌。

“桂卿,我說,你平時到底是幹熊的呀,怎麽恁單位的事你一點都不知道的呢?”鍾庭這回倒是很認真地問道,因為他開始對這個問題產生好奇心了,“虧你還是水務局的人呢。”

“唉,一言難盡啊。”桂卿有意歎道。

“你說說,水務局現在還是你的娘家吧?”鍾庭又道。

“你說說我究竟是誰呀?”桂卿無奈地自嘲道,同時又覺得他的話並未將他心中的所思所想完全地表達出來,或者說表達得還不夠確切,需要再努力一下,“人家有事為什麽非得給我匯報呀?”

“我倒是想拿自己當根蔥來著,可是誰拿我蘸醬吃啊?”他接著笑道,故作輕鬆的樣子看著就別扭。

“哎,一個年紀輕輕的前途無量的原始木科,怎麽能隨隨便便地妄自菲薄、自輕自賤呢?”鍾庭裝作很無恥的樣子非常認真地勸道,顯得特別的假正經,一看就是想找個理由窮開心的意思,“信心還是要有的,忍耐還是需要的,時光也是會變好的,命運也是會出現轉機的。”

“什麽原始木科,”閻春竹突然插話道,完全不考慮一下她的話是否傷到了別人,是否符合她的身份,又是否客觀公正,“我看都是花架子罷了,現在的本科生含水量太大了,還不如原來的中專生呢。”

“原來的中專生,”她繼續自顧自地說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能自拔,不懂自拔,“那都是學習最拔尖的人,都是人精,根本不像現在的一些大學生,虛頭巴腦的,一點真本事都沒有。”

“對,閻科長的這個話說得很有道理,”和閻春竹同為初中中專出身的康賢才馬上幫腔道,就和群狗打架似的,“你沒看嗎,現在的本科生都爛大街了,不管哪裏都能一抓一大把,一抓一大把,就和那個什麽一樣,真是不值錢了。”

“還是以前的老中專生,”他一邊鄭重其事地誇著閻春竹,一邊一本正經地誇著自己,那個膚淺庸俗的樣子要多惡心有多惡心,“個頂個都是貨真價實的人才,放在哪個單位裏都是棟梁和骨幹。”

“所以說有些事情你不服不行,是吧,閻科長,他大姨?”他緊接著又開玩笑道,把閻春竹也給玩了。

“康主任說得最對了,”閻春竹厚顏無恥地毫無邏輯地說道,一臉異常膚淺和令人作嘔的**笑,完全沒點女人該有的樣子,也沒點女領導的嚴肅樣子,“我一直覺得,在機關事業單位上班就不能光看學曆,關鍵還得看能力,能力才是第一位的。”

“什麽本事都沒有,你就是碩士生博士生又能怎麽樣呢?”她繼續大言不慚地抨擊道,“人家有的領導,甚至是很大的領導,也沒有多高的文化,多高的學曆,但就是人際關係搞得好,事辦得漂亮,關鍵是人家會玩,不是照樣混得烏得狼煙的嗎?”

“眼高手低,有學曆沒能力的人多了去了,但是沒學曆而又非常有能力的人卻很少,這是為什麽呢?”他自我設問道,還覺得自己的話多有魅力呢,“因為在沒有多高學曆的情況下都能混好,那就更能證明這個人不簡單,了不起,確實是有真本事了,你比如那個……”

“自己是中專生,然後就在那裏說中專生怎麽怎麽好,其中一個是科長,一個辦副主任,這樣做真有意思嗎?”桂卿一邊聽著閻春竹和康賢才在那裏一唱一和地胡唚著,恣意地互相吹捧著,一邊在心裏如此默默地想著,不知道自己前生究竟哪裏修行不好,竟然要和這兩個旗鼓相當的二貨在一個桌喝酒吃飯。

“要是按照這個邏輯說下去的話,我是不是得在研究生跟前故意地說說本科生多好多好啊?”他冷笑著想道,頓時覺得眼前的各種美味佳肴也不香甜可口了,“可惜我還沒有那麽不要臉,那麽沒頭腦。”

“再說了,我沒背景,我沒人,我老實,行,他們怎麽說,我就怎麽聽著就是了,可是他們別忘了在座的還有章凡呀,他也是正兒八經的原始本科呀,而且還是最新出產的,這兩個鳥人怎麽能如此赤露露地貶低別人抬高自己呢?”他繼續不由自主地想道,越想越覺得這兩個家夥尖子生不可理喻,他們的腦袋從小一定是被驢踢了。

他接著又想到他上高中時一個班裏也就為數不多的那幾個人憑本事考了本科,旋即又有些釋懷了,覺得閻春竹和康賢才之所以這樣說,未必就是專門指的他。當然了,這兩人更不可能指的是章凡,原因肯定是不言自明的了,因為章凡的老爹是朱禮縣的副縣長,他們應該是知道的。如此一來,他就更加覺得他們兩個人的議論沒有任何道理了。但是呢,他又不能當麵說些什麽,因為怎麽說那是人家的自由,嘴畢竟長在人家身上了,他是萬萬管不著的,而且他也不屑於去管。

鍾庭不方便摻和閻春竹和康賢才的談話,因為他是專科生,高不成低不就的,學曆比較尷尬,於是他就和桂卿繼續聊起來:“哎,對了,桂卿,藍宗原你原來認識吧?”

“認識啊,我們在一起工作過。”因為被別人提到了一個和自己關係不錯,並且人品也很好的人,所以桂卿有些興奮地回道。

“他在下邊的鄉鎮逛了一圈,”鍾庭興衝衝地說道,猶如喝了留仙湖的特色菜大補老鱉湯一樣有勁,“現在又調回恁局當副局長了,算是修成正果回到老窩了,不用再在下邊受苦了。”

“看起來他是來接替熊英傑的嘍。”桂卿有些快嘴,說這話時根本就沒經過大腦思考,所以說完就後悔了。

“你隻是看到了其一,而沒有看到其二,”閻春竹眨了眨眼,自作聰明地對桂卿教育道,難得她願意當一回義務的老師,桂卿也不知道她是何時停止和康賢才交談的,“他能從鄉鎮調回來,能動一動,這就說明他還是有人,有關係,要不然上邊根本就沒人會想著他,他極有可能在下邊呆一輩子。”

“但是,”她吞吞吐吐地說道,既想在桂卿麵前順便賣弄一下,又不想白白地給他透露任何她以為有價值的信息,“他回來之後未必就能硬頂硬地接替熊英傑的位置,因為這裏邊還涉及到一個排名的問題。”

對這個問題,桂卿算是略知一二。

他比較討厭這個問題,覺得其中的江湖氣太重了。

“這個排名,外人看起來好像是沒什麽,其實裏邊的道道並不少。你說是吧,康主任?”閻春竹一報還一報地笑道。

她的兩張肉眼皮和和老母豬的雙眼皮一樣,雖然前邊的黑色睫毛很長,下麵的黑眼珠子也很大,但可惜的是這樣漂亮的一種眼皮,竟然錯誤地長在了她這樣一個令人十分厭惡的大餅子臉上,因此顯得極不協調,極不自然,極不科學,極不合理,讓人感覺惡心極了。

但是,她的眼皮就是長得再影響生態平衡,再不堪入目,那也隻是讓別人感覺不舒服,一點都不耽誤她的自我感覺。這玩意就和愚蠢這種特性一樣,往往愚蠢者本人是感覺不到什麽的,難受的隻是旁人。這玩意又好像死亡一樣,死者是無所謂什麽痛苦不痛苦的,痛苦的隻是活著的人,特別是深受這種死亡影響的人。

“是的,小孩的姨,你說得忒對了!”康賢才聽後切著牙,笑眯眯地和一貫把他看得很重要、很神聖、很不一般、很有味道的閻科長開起了玩笑,而閻科長竟然也像是一條被自己的主人溫柔對待的農村土狗一樣,整個地呈現出一種很陶醉的樣子,看得旁人幾乎都快要吐了。

科級和科級是有來往有交情的,因為都是同一個物種。

“哎,最近怎麽沒見武蔚然啊?”閻春竹突然冒冒失失地對著鍾庭問道,也不知道她哪根神經搭錯了,竟然會想到這個問題,“這個小妮子又跑哪去了?”

“好像平時也沒怎麽見她。”她接著又嘟囔道。

“哎,閻科長,你瞅我幹嘛?”鍾庭也學著康賢才的樣子和閻科長開起了玩笑,雖然他還不是科級,沒進入那個圈子,“搞得好像我一定得知道她幹嘛去了的樣子,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這是抬舉你唄,還能有什麽別的意思?”閻春竹厚著臉皮自我感覺良好地笑道,雖然她根本就不知道什麽叫臉皮。

“你是咱綜合組的千裏眼和順風耳,”她非常下作地誇獎道,即使是恭維人也不惹人喜,“據說青雲縣就沒有你不知道的事嘛。”

“我就是略微知道點什麽事,那也是聽恁領導聊剩下的呀,要不然我一個小小的嘍囉能知道什麽事呀?”鍾庭兩眼放光地獻媚道,關鍵時刻他也會陪著閻科長玩一玩,“對吧,死鹹菜條子?”

“這裏邊有我什麽事啊?”康賢才抗議道。

“你別光呆個憨臉在那邊聽,”鍾庭直接褒貶道看,“心裏悶騷悶騷的,你也跟著來趁幾句呀。”

“行了,他大爺,”麵對鍾庭斜著刺過來的這一槍,康賢才的嘴也沒怎麽繞他,“要是知道的話你就說吧,省得爛你肚子裏難受。”

“行,我說,凡是我知道的我都說,還不行嗎?”鍾庭倒是從來不缺日囊自己玩的勇氣和智慧,他總是覺得貶低自己就是貶低別人,總之是一樣一樣的效果,“不用你們搞什麽刑訊逼供或者用美人計,反正我的狗肚子也盛不了四兩香油。”

“最近,人家武蔚然請婚假結婚了,你們都不知道嗎?”他得意洋洋地嘲弄道,“特別是你,閻大科長,你沒給人家行來往嗎?”

“我和她又不是一個組的,你說我怎麽會知道這個事呢?”閻春竹這回竟然紅著臉回道,就好像在人來人往的大路邊突然看到油膩猥瑣的中年男人故意掏著小鳥尿尿的大閨女或者小媳婦一樣。

“再說了,”她接著又嘟囔道,算是拿話給自己蓋蓋臉,“她結婚,我就是想行來往,也不一定能夠得上級呀。”

“行了,你這麽大一個科長,胡亂謙虛什麽的?”康賢才仗著和閻春竹的關係特別好,而得意地炫耀著說道,“你在青雲隨便跺兩腳,整個縣城都要晃幾晃的,怎麽就夠不上級呢?”

“要說夠不上級的人是俺這些人還差不多,”他嬉皮笑臉地繼續刺激她道,“你肯定不是,估計人家想請你還請不著呢。”

“她找的對象就是咱青雲的大名人,”鍾庭繼續甜不學的臉微微笑道,好像是在說一件發生在深圳那樣遙遠而又開放的大城市裏邊的某件既可笑又富有傳奇色彩的風流韻事一樣,“據說還是青雲縣的首富,唐建華,他的二兒子,唐星強。”

“這是典型的強強聯合,標準的各取所需,”章凡憋咕半天後突然諞能道,這半天也真難為他能沉得住氣,沒有多說什麽,“人都是越有本事的越有本事,越管越管,越沒本事的越沒沒事,越差越差。”

說完這個話,他那微黑的小臉瞬間就給憋紅了,就和個剛下完蛋的老母雞一樣。其實像他這種家庭背景的人,按理說是不該說出這種沒水平的話的,所以他立馬就感覺不自在了,不小心失言了一回。

“那是非常肯定的了,人家常務副市長的千金,能找個一般人家的小夥子嗎?”鍾庭翻動著油光水滑的大嘴唇,含譏帶諷地咧嘴笑道,“人家青雲縣首富的公子,能找個一般人家的大姑娘嗎?”

“絕對不可能,這個事用腚猜都能猜得到。”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哎呦,你的腚還怪厲害唻。”康賢才日囊道。

“沒你的腚厲害,沒你會撅,方向也對。”鍾庭回擊道。

“自從咱這個活動辦公室開始集中辦公以來,”陳曉雨抓住康賢才和鍾庭鬥嘴的機會,毫無自信地笑道,笨得就和秦始皇的老奶奶一樣,仗著來得日子也不短了,也不怕別人從心裏笑話他,“武蔚然她一共也沒來上幾天班,結果這回又請婚假了,她這一請婚假,誰好意思催她來上班呀?她來不來的,還不是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他這是明顯心理不平衡的意思,大家都看到了。

“所以說,”他直言不諱地說道,他也隻會這麽說了,“上邊有人就是管,想幹嘛就幹嘛,你不服不行。”

“俺不服可能不行,不過你不服肯定能行,”康賢才抽出空來對陳曉雨攻擊道,一看就是要重點拿他開心取樂的架勢,“你是咱整個活動辦公室當之無愧的大神,誰也怎麽不了你,就是來了也拿你沒招,因為陳曉雨的褲子,永遠提不起來了,別人都還想著提拔呢!”

“你就會日囊人!”陳曉雨挺著個大肚子抗議道,此刻他的褲腰帶都快要鬆到屁股下邊去了,都快要影響到閻春竹的心情了。

“因為這是我的強項嘛,”康賢才很厚黑地笑道,不會給自己積點陰德,“不像你,就會被別人日囊!”

“當然了,那也是你的強項。”他捎帶著又刺了一下。

“你強項個熊蛋,”鍾庭斜刺裏又殺過來了,他針鋒相對地說道,“也不過是快活快活嘴頭子罷了。”

“來,我親愛的夥計們,”趁著閻春竹出去接電話的空,鍾庭掏出一部非常時髦的彩屏手機,眉歡眼笑地對大家說道,“現在趁那個熊老娘們不在這裏,我讓恁的耳朵開開洋葷,聽一段非常難得的天籟之音,保證讓你們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接著,他就播放了一段大家都非常熟悉的某位名人的電話錄音,那個錄音充滿了強大的磁性,能給人以無窮無盡的想象的空間:

這個事兒讓大家知道以後,是不這人就活不了了?就已經是他的身敗名裂了,有這麽狠嗎?你把你的整個性格,你調整好了,讓我也放心了,就好辦了。你現在是不讓我放心,而且本來這個事兒是個很美好的事兒,你現在非要把他當成個醜聞,要把我弄身敗名裂……我現在敢隨便和賣女接觸嗎?你講話,不是我都有了嗎?那不是找死嗎?你說對不對?我能做那種事兒嗎?另外,你說我周圍有十個八個的,在哪兒呢?我要有十個八個的,我當時找你幹嘛呀!我忙得過來麽?我就是一天見一個,也得十天才轉一圈兒……你也願意找那麽一個知根知底的人,有那麽一種經常性的來往,對我也好。這我也都知道,你一個月之間不流那麽個一兩次,對身體也不好……然後你就罵起來了,就發貼子了,上網了,找傳媒了,大家都來參觀呀,這是誰誰的房啊,我他的就住這兒了,她就在這裏跟我幹啊!你不是作不出來……我控製不了你,我要是能控製你,我也不會這麽長時間采取這樣的一種戰略。我要是控製得了你,說老實話,你說說難道我不願意跟女人做做這種事兒嗎?我做的時候難道我不舒服嗎?

大家都強忍歡笑,終於把那段石破天驚的錄音給聽完了,尤其是當聽到最要緊的那一句時,整個飯桌都沸騰了,鍾庭想要的那種效果已經極為完整地呈現出來了。

正當大家想要就著“緊爺”這個事大發議論過過嘴癮的時候,閻春竹帶著貧死濫厭的卑鄙無恥的笑容又進來了,於是眾人隻好暫時收斂起**勃發的興致,開始一本正經地說些大路邊的話來圓場。

“哎,怎麽我一進來,恁就都不吱聲了?”閻春竹不明就裏地問道,就和個農村的二傻子差不多,“我剛才還看見你們笑得挺厲害的呢,這會子又都老實了,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了?”

“閻科長,你不在這裏,你想想這幫子整天喜歡造業的家夥門能說什麽好話?”陳曉雨趁趁地說道,同時用眼不住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又怕別人嫌棄他不會說話。

他其實就是不會說話,連他自己都知道這一點。

“陳曉雨,瞧瞧你這個家夥說的這個小話,就好像你不是我們這裏邊的人一樣,你就那麽特殊,那麽另式樣嘛?”鍾庭笑著褒貶起陳曉雨來,覺得對方說的話確實沒窩沒坑的,有點不論路,而且永遠也不會有所進步,看著就讓人絕望透頂,同時感到窒息。

“來,來,來,剛炸好的小麻咕蚰上來了,”康賢才怕陳曉雨不是鍾庭的對手,再無端地惱起來,那就不太好了,於是趕緊異常熱情地招呼大家道,“大家趕緊趁熱吃啊。”

說著說著他先夾了一個放在嘴裏,油滋啦滋啦地淌。

本地特色美食的**最終戰勝了一切胡說八道,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這道比較稀罕的名菜上來了。對於這個大家習慣稱之為麻咕蚰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麽鳥,每個人的意見是明顯不一致的。有人說是麻雀,有人說是鵪鶉,有人說是鴿子,更有人說是用小雞冒充的,總之就沒有一個人的說法能夠讓眾人都信服。

雖然大家一時半會討論不出來什麽比較一致的結果,但是討論本身卻是充滿別樣趣味的,也是能夠輕鬆地引發其他話題的,這就足夠了。比如,由著麻咕蚰這個話題,閻春竹和康賢才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開始說起給領導送禮的事情來了。

桂卿後來才明白過來,其實這極有可能是閻春竹這個娘們故意聊起的,隻是當時他沒注意到這一點而已。

“當今這個年月,你說不送禮能辦成什麽事啊?”康賢才看著閻春竹那能跑開牛車的大寬臉玩世不恭地議論道,一反他往日裏相對穩重和深沉的性格特點,如同變了個人似的。

“我看什麽事也辦不成!”他非常痛快地回答著自己的問題。

“這不是什麽個別現象,”他繼續侃侃而談道,眼睛一會看看閻春竹,一會看看桂卿,就是不看其他的人,“而是一個很普遍的現象,尤其是那些可辦可不辦,既能辦又不能辦的事,你不送禮試試,馬上就讓你知道什麽叫現實,什麽叫社會。”

“對,對,對,就是這麽回事!”閻春竹趕緊蔑瞪著兩個死老鼠一般小眼睛附和道,看似漫不經心其實特別有意地死死地看著桂卿,就等著看他的反應了,“但是啊,這個送禮你也得看怎麽個送法,起碼來講得看是誰送的,是送給誰的,是因為什麽事送的,是用什麽方式送的,都送的些什麽東西,對吧?”

“就是說這是個技術含量很高的活,”康賢才諂媚著小臉立即跟著附和道,你一拳我一腳的,如同公開打擂台一般,“不是誰想幹就能幹的,也不是誰光想幹就能幹好的。”

“康主任你說說,要是和送禮的人不在不那,又非親非故的,誰會收那樣的禮?”閻春竹說這個話時的眼神愈發的肆無忌憚,愈發的盛氣淩人,愈發的高高在上,愈發的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一直聽到這裏的時候桂卿才算明白過來,或者說才真正意識到,閻春竹的話很可能是有所指的,很可能就是專門說給他聽的。再想想她剛才說話時的那個神態,那個語氣,那個動作,那個眼神,他就更加認定她剛才的話就是說給他聽的。

仔細地想想也很有道理,像她這種非常低級齷齪的永遠都不知道反省自己的破爛貨色,怎麽可能有那麽崇高的思想境界,既清正廉潔、公道正派,不隨便收別人的禮,又細心體貼、和善禮貌,能很好地維護送禮者的尊嚴,保住送禮者的麵子呢?她既沒有那個水平,也沒有那個認識,更沒有那個習慣,就好比在烏鴉身上找不到白毛,在白鶴身上找不到黑毛,狗嘴裏永遠也發不出貓的叫聲一樣。

一旦明白過來閻春竹的真實意圖和具體想法,他就覺得自己實在是無法接受和麵對對方所采取的這種極其卑劣無恥和下三濫的醜陋做法了,這種毫不掩飾的毫不在意聽者粗略感受的赤露露、明晃晃的惡劣做法了,他簡直沒法再和這種爛人一個桌子喝酒吃飯了。

而更讓他感覺更加怒不可遏和特別不可理喻的是,這個養的醜女人好像對她自己的做法還頗為得意,覺得她做得很巧,很妙,很有藝術性,很有地攤雜誌所教導的那種特殊的風格和水平,且具有很強的可推廣性和可複製性,很值得每一個想要提高職場情商的人好好地學習和借鑒一下。一個明明隻能考20分的學渣,卻幻想著自己考了90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丟不夠她姥姥家的人。

一時間,他恨不能立即操起自己腚底下坐著的小板凳,上去直接砸死這個口無遮攔的胡說八道的浪娘們,或者跑到廚房裏拿把切菜刀,一刀砍死這個無恥的爛貨,再或者是抬起一腳踢爛對方的狗頭。各種各樣的又狠又過癮的複仇方法瞬間都向他的腦袋裏擠來,擠得他都快要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和表情了。

他真是萬萬想不到,作為一個人,一個哪怕僅僅是生物學意義上的女人,怎麽能用這種方法來侮辱和嘲弄一個被迫向她送禮的年輕人呢?別管什麽原因,她不收禮就不收禮,何苦後來再當眾來作踐別人呢?而且還是用這種十分可惡的方式作踐的。

因為不想引起對方不必要的注意,因為不想讓對方發覺自己的反感和氣憤情緒已經達到了極點,因為暫時想不到什麽更好的辦法來應對此等惡心人的事,桂卿隻能悄悄地靜靜地不經意地裝作若無其事且毫不在意的樣子,看著閻春竹那張極端醜陋的嘴臉,獨自品味屈辱。

“行,她不收我送的禮就不收吧,她當時又沒說什麽,後來我也沒說什麽呀,可是事後這麽長時間了,她又何必用這種含沙射影、連譏帶諷而又自以為是的方式來當麵刺激我呢?”此刻他忍不住地想道,猶如忍不住要去親手弄死對方一樣,“她這樣做真有那個必要嗎?”

“她這樣做真有什麽意義嗎?”他繼續想道。

“難道她就不怕缺德的事幹多了,缺德的話說多了,生個孩子沒那個啥玩意嗎?”他冷笑著想道,盡管他並不是多麽相信果報之事,“難道她就不怕我要是氣急了,會一到捅死她個養的嗎?”

他也不知道自己坐在桌子邊默默地想了有多久,又氣憤到了什麽可怕的程度,或者是壓抑到了什麽可悲的程度,心口疼痛到了什麽可憐的程度,胃裏惡心到了什麽可怖的程度,直到他又能聽清這個娘們和陳曉雨談論起另外一件看似十分可笑的事情。

“說到康麗美吧,”這個娘們暈暈乎乎而又頗為興奮地對著陳曉雨大講特講道,眼睛裏不時地散射出一種因為自高自大而愚蠢透頂的極其下賤光澤,這光澤是極其汙穢和暗淡的,甚至嚴格來講都不能稱其為光澤了,“關於她的故事多極了,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幾個,你剛才說的那個事其實隻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

接下來,她就開始眉飛色舞、忘乎所以地大聊特聊起康美麗那鮮活動人的英雄事跡來,雖然她同樣身為一個職業女性,且是一個在東院混了不少年歲的不大不小的官兒,但是在說起康美麗那些騷貓狗臭的爛事來一點也不避諱什麽,就好像一個天生嘴賤欠抽的下三濫男人一樣。

聊別人的奇葩醜事,就如同在炎熱的夏天到冰涼清澈的河裏蹚水玩一樣愜意,又如同勾搭別人的女友一樣舒爽,都是越玩越深且越玩越危險的項目,可惜正聊在興頭上的她是完全考慮不到這一點的,憑她那可憐的智商她也想不了那麽多,以至於在鍾庭連咳嗽帶擠眼的十分明顯的提醒之下,她依然滔滔不絕地繼續描述著和比劃著,唯恐別人不能領會康麗美這個女人身上的可笑可鄙之處和她語言表達中的可圈可點之處。

其實有些話她完全可以說得更含蓄和更隱蔽一些的,事實上她也堅定地認為她已經說得夠含蓄和夠隱蔽的了,可實際情況卻是她終究都沒能很好地做到這一點,因為這一圈聽眾當中隨便抓一個人都比她更聰明,更有素質,也更有人味,除了那個平時表現得很天真很好玩的,貌似食了人間煙火也不大頂事的陳曉雨之外。

當然了,在這個肆意地抖摟別人醜事的過程中,她應該也意識到了她所說的內容有點問題,因為鍾庭的動作她還是能夠清楚地看到並隨之做出一定程度理解的,但不知是出於某種極為盲目的自信,還是為了自己她那點可憐的麵子或尊嚴,她並未及時地刹車,也未表現出來任何的愧疚或者是遲疑。

看她那個目光閃爍不定的樣子吧,應該是知道自己說得不對,但是一時半會卻又弄不清楚究竟是哪裏不對,所以幹脆就將錯就錯地繼續說下去吧,反正這一個酒桌上就屬她官最大,位最高,年齡最長,她就算是真的說錯什麽了,誰也不能怎麽著她。

就在她恬不知恥地賣嘴賣得嘴激烈的時候,桂卿腰間別著的手機突然響了,他一看是姐姐桂芹打來的,就趕緊離開座位走到大棚外邊接電話。桂芹來電的意思很簡單,一開始就給他說明白了,大概就是她已經通過關係找了青雲縣的某些領導,但是從反饋出來的信息看情況並不怎麽好,他調動一事的主要的阻力來自於徐偉,那個家夥已經很清晰地表達了否定的意見,而且是非常堅決的否定。

所以說,這個事基本上就沒什麽戲了。

“一般來講吧,”桂芹那柔和清晰的不高也不低的聲音在電話聽筒中不斷地傳來,她把這個事分析得可謂是條條是理,“在摸不清咱這邊到底是什麽路子的情況下,對方是不會直接拒絕的,徐偉之所以能那樣說,就充分說明這裏邊肯定有問題。”

“那能是什麽問題呢?”桂卿邊想邊說。

“我覺得應該不是你的工作能力或者工作態度有什麽問題,”她繼續認真地分析道,努力地盡著一個當姐姐的義務和責任,她當然也盼著弟弟能夠混好了,“關於這一點我還是很有信心的。”

“嗯,其實我也是這麽認為的,要不然的話他們又何必專門抽調我過來幫忙呢?”他皺著眉頭回應道,心中的不悅又平添了幾分,一時間也想不通其中的關節,“他們既然是叫硬抽人和抽硬人,那肯定就是想找能幹活的人過來,不會閑著沒事把那些不成吃不成咽的人弄過來的。當然,有些人是來鍍金和走過場的,那個是例外,咱沒法比,估計他們抽人的時候恐怕也當不了家。”

“那麽,你覺得還有哪種可能呢?”她試著問道。

“我覺得吧,”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但是不大好說出口,於是便猶豫著回道,“要是硬找點理由的話,那也隻有一種可能,就是以前人家曾經給我介紹過一個女孩子,叫徐榮。”

“然後呢?”她笑著追問道。

“她就是徐偉的親侄女,”他咬咬牙紅著臉說道,“原來民政局的一把手徐繁的親妹妹——”

“你當時肯定沒願意。”桂芹忍不住笑道,知弟莫若姐。

“也不是因為我不願意才沒成的,”桂卿很勉強地繼續紅著臉解釋道,就像提起來一件十分丟人的偷事一樣,“主要還是因為兩個人的性格、脾氣和氣質等各方麵都不大合適,特別是經濟方麵的巨大差距,是根本就沒法填補的……”

“從當時的情況來看,”他絮絮叨叨地匯報著,唯恐說得不對,把老姐給惹煩了,“綜合各方麵的考慮,可以說是一點成的可能性都沒有,另外就是對有些事,我這個人也不想過於勉強……”

“那麽,你當時表現出厭煩的意思了嗎?”她細細地追問道,同時不厚道地笑了,但是聲音聽著卻很親昵,他從電話裏就能猜到她當時的動作和表情,“或者說讓對方感覺到她被你在心裏否定了嗎?”

“姐,說實話,對於前邊的那個問題,你覺得我會那麽沒素質,那麽沒腦子嗎?”他直接反問道,一舉就對她提出的問題進行了較為明確的答複,似乎還有點生氣的意思,“但是,對於後邊的這個問題,就是她有沒有感覺到她被我在心裏否定了,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哦,是嗎?”她回應道,同時笑得更加開心了。

“因為,畢竟,”他極為尷尬地回道,聲音笑得就像缺乏信心的蚊子在無聊地叫喚一般,“我沒法非常精確地猜測到人家的內心,而且我也沒有那個興趣和愛好去猜測這些。”

“你看,你看,我就說吧,你還是不小心流露出來某種厭煩人家的意思了吧?”她直接揭省道,再一次忍不住笑了,她就是愛笑,這是她最大的特點之一,也是她最討人喜歡的地方之一,“所以說,人家徐偉對你有看法也是很正常的,盡管他這樣做確實也有點小肚雞腸。”

“豈止是有點小肚雞腸,他這簡直就是公報私仇!”他故意氣憤地說道,心裏很是看不起那個徐偉。

“其實這個事連私仇都算不上,介紹對象不成就不成,成就成,那不都是很正常,也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嗎?”稍微發泄完之後他又耐著性子解釋道,希望姐姐不要誤會了自己,“他作為一個,那麽大那麽重要的官,有必要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斤斤計較嗎?”

“有必要對這件事一直都耿耿於懷嗎?”他稍顯委屈地問。

“最關鍵的是,這件事情從根到梢我又沒做錯什麽,他憑什麽這麽對我?”他更加委屈地問,覺得小人隨處可見。

“誰叫人家是領導,誰叫人家現在能管著你的呢?”她聽後嗬嗬地笑道,一心想要給弟弟窮開心,好讓他不再因為這個事而煩惱,畢竟凡事都要往遠處看才好,“或者說誰叫你想著往部調動的呢?”

“我才不想往這邊調呢!”他牙硬道。

“那你找我活動這個事幹嘛的?”她笑道。

“所謂的受人勸吃飽飯,我那不是聽從別人的好意,想著盡量往好的方向奔嗎?”他有些惱火的解釋道,脾氣肉得要命,但是想來姐姐肯定不會生氣和介意什麽的,“再說了,這個事我事先也請示你了,你不是也很支持我這樣做嗎?”

“那是當然的了,我的好老弟,”她繼續溫柔地笑道,說話的火候把握得非常好,“就是到現在,我還是非常支持你往這邊調動的,但凡有一點力量和機會,我都會好好地給你使勁的。”

“不過呢,”她轉而又道,一副特別開通的樣子,“有些事情我們努力了就行了,成不成的並不重要,關於這一點,你得想開啊。”

“姐,你放心吧。”他回道,心情馬上又好了。

“你瞧你,”她帶著責備的口氣再次笑道,“表麵上說話聽著就和大人一樣,其實有時候還是在耍小孩子脾氣。”

隨後,姐弟倆又聊了一會子別的事,才掛了電話。

他剛想走回去繼續飯局的時候,恰好碰見粗粗大大的鍾庭出來撒尿,兩個人正好就走了個麵碰麵。鍾庭停下去往簡陋廁所的美麗腳步,惡作劇般地對他笑道,顯然是想要尋求一種特別的支持:“閻科長這回心裏忒沒熊數了,我剛才又是咳嗽又是使眼色的,她竟然一點都沒當回事,還在那裏使個愣勁地瞎說。”

“我都看見你給她使眼色了。”桂卿忙道,盡管他不知道對方使眼色的具體原因,但是在態度上支援一下對方還是應該的。

“桂卿,你可能還不知道,”鍾庭歎息著說道,“她嘴裏說的那個康麗美,就是康賢才一個奶奶的姐。”

“哦,他們之間是這種關係啊。”桂卿微微笑道。

“你說說,她這不是有意地守著長人說短話嗎?”鍾庭哭笑不得地說道,對既成的事實也是沒什麽好辦法了,“康麗美這個娘們是夠**多情的,也是夠浪夠狠的,可是現在不是當著人家一個奶奶的弟弟的麵嘛,她怎麽能那樣說人家呢?”

“噢,原來是這麽回事啊。”桂卿一邊聞著混合著大棚塑料那種特殊味道的冬天寒冷的空氣,一邊又附和道。

“不然你以為呢?”鍾庭直接問道。

“我從來不亂以為!”桂卿肉肉地答道。

“有時候閻科長就是瞎能,”鍾庭終於說了實話,看來也是忍不住了,“說話不經過大腦思考,和個大傻似的。”

“也就是你敢這樣說。”桂卿隨即笑道。

“什麽這官那官的,說到底都有什麽了不起的?”借著幾分醉人的酒勁,鍾庭瀟灑豪邁地說道,“也不過就是那麽回事罷了!”

“我覺得吧,”他又用稍微緩和一點的語氣說道,充分顯示了足夠的靈活性,“你有時候就是把這些人看得太高了,太拿這些人當回事了,所以你才恭著敬著舒不開身的……”

桂卿在外邊很講究地等鍾庭徹底尿完了,尿痛快了,又陪著對方一塊殺回到酒桌上。他剛一落座,就聽桌上的人正七嘴八舌地說櫻峪村有一家飯店味道很好,那邊也有溫室大棚,而且大棚裏邊還有草莓和櫻桃之類的東西,不像渺山魚館這邊隻是徒有個大棚的架子而已。

聽這些人的話,他便知道他們說的正是他小姑夫的雲湖山莊和他弟弟的果蔬大棚及簡易農家樂,心裏不禁產生了一陣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