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桂卿是完全無心往部調動的,因為他根本就對這些事情不上心,也從來不認為特別主動地去拱一件事有多大的意義。他始終堅持用順其自然和隨遇而安的態度來處理人生中的絕大多數問題,而且覺得福禍相依和風水輪流轉的說法是極其正確的。再加上東升把部的情況描繪得這麽令人感覺厭煩和窒息,就更加讓他覺得往這裏鑽其實比呆在原單位水務局也強不了多少。
但是,上回東升後來說的一段話他覺得還是頗有道理的,即對於沒有任何背景和關係的他來說,既然在原單位和在部都少不了被人肆意淩辱和欺負的命運,都免不了弱肉強食的可悲結果,那為什麽不往部這邊奔呢?好歹這邊的社會地位比原單位高多了,而且因為人站得更高些,所以能看得更遠些,那種登高望遠的感受絕對不是原單位那片小天地所能比擬的。
他因為敬重東升,所以對其意見和建議還是非常在意的,在思前想後地考慮了很久之後他決定往這方麵努努力,看看有沒有希望調動調動,畢竟樹挪死人挪活嘛。
他當然也知道他這是在異想天開和妄想好事,而且對最終的結果根本不抱任何的希望,但是他同時又強烈地感到,如果不在該努力的年齡按照別人所希望的那樣往正道上努力地試一試,確實也有點說不過去,有點不像話。為了讓別人覺得他不頹廢,不消極,覺得他像機關事業單位裏大多數年輕人那樣積極地追求所謂的進步,他隻好硬著頭皮去幹這件從內心來講他根本就不想幹的事。
他別別扭扭地想來想去,覺得他所認識的人當中能稍微有點希望幫助他的還得算是自己的姐姐桂芹了。盡管桂芹的主要社會關係都在省城北埠了,但是畢竟她認識的人多,且又雜又廣的,說不定她有什麽鮮為人知的路子能幫他一把呢。
當他把這個意思在電話裏給桂芹透露了之後,桂芹倒是沒直接拒絕他,而是說等她打聽打聽和運作運作之後再看看吧,要是果然能行的話最好,要是實在不行的話就算了。總而言之,雖然桂芹沒明確地答應他就一定能辦成這件事,但是她至少對他能有這個初步的想法而感到非常高興,她覺得自己大弟弟肩上那顆榆木腦袋終於知道開點竅了,朽木終於肯讓別人雕了,這就不簡單了。
桂芹後來還告訴他,她在想辦法運作這件事的同時,讓他也適當地活動活動,能請的客先請請,能送的禮先送送,至少要在能力許可的範圍內表現出一定的誠意和活動能力,為這個事打打基礎。
有了姐姐的意見墊底,他心裏對這個事就更加眼明心亮了。
他用笨心眼子分析,部領導或者是更大的領導那裏,他肯定是夠不上級的,那個隻能靠姐姐去操作了,他唯一能接近的所謂領導就是閻春竹了,因為這個女人是他目前的直接領導和頂頭上司,她的意見相對來講還是非常重要的。
像她這種不大不小的自以為有點小權力的角色,對於他調進部一事來講也許根本就起不到什麽太大的作用,但是她要是存心在裏邊使個壞的話,那起的作用就非同小可和不容忽視了。僅僅是為了不讓她給自己的調動行動在背地裏使壞,他就得把她給為好,而絕對不能得罪她,這是他最終分析出來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結論。
他分析後認為,在年前某個時間裏,給她適當地上點禮還是很有必要的。給她送禮不為別的,主要就是為了防止她暗地裏使壞,從中作梗,說穿了就是圖個安心,也能不指望別的。有條一貫喜歡明著暗著咬人的狗在路中間橫著,對於行路人來說總歸不是件好事。
在給她這個娘們送禮之前,他始終覺得一個人要是活到了像她這個份上,讓別人為了防止她背地裏使壞而不得不送禮,那這個人真是豬狗不如,一文不值,活得可謂是太失敗,也太可悲了。因為這種惡心人的情況而被迫給上級送禮,他並不覺得可恥,也不覺得丟人,反而覺得很有些為國捐軀和為民獻身的悲壯意味,大有英雄人物英勇就義的豪邁之情,或者就像是肛腸科大夫為了治好病人的痔瘡而被迫聞下水道的氣味一樣,是一種非常高尚和值得欽佩的行為。
這天下午下班之後不久,瞅準屋裏大概、可能、也許隻有她一個人的十分難得的機會,他裝作查找資料和找某種東西的樣子進了科的屋門。在確認裏屋也沒有其他閑人之後,他笑著將房門輕輕地關了起來,然後就衝那個娘們微微地點了點頭,便一臉諂媚地說道:“閻科長你好,這不快過年了嘛,你對我一直也挺關照的,別的我也不給您買了,這是一點小心意,您別嫌少——”
“哎呀,小張,你這是幹什麽的?”她這個娘們笑嘻嘻地起身咋呼道,外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從來沒見過送禮的呢,她雖然不一定會收下突如其來的這份禮物,但是見到有人給自己送禮,她還是感覺非常享受的,畢竟誰都喜歡被人捧著和敬著,“沒必要,沒必要——”
“不是,閻科長,”他忙道,自己的臉倒是先紅了一片,“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快過年了嘛,稍微表示一下心意——”
“沒必要,沒必要——”她還是如此嘟囔著。
“再說了,”她隨後又道,估計說的也是實情,他聽著也是那麽回事,“我也幫不上你什麽忙,你不要這樣。”
“閻科長,不是說讓你幫什麽忙或者辦什麽事,”他連忙再次把事先準備好的多套說辭中的一套拿出來應急,雖然他也知道他的表情很不自然,根本就不像個送禮老手的樣子,人家見了他的生澀行為未必就會多高興,但是事到如今也隻能硬著頭皮撐下去了,“這不是快到年底了,給領導意思意思,表表我的心意,你可千萬不要見外啊——”
“哎,哎,我已經說過了,不需要,確實不需要,”她連忙把已經站起的身子又使勁晃動了一番,一邊在嘴上非常生硬地推辭著,一邊迅速地走到屋門口,一把將那扇黃白色的木門打開,“你現在不要這樣,這樣不好,我給你說,以後有什麽事你直接說就是了,凡是我能辦到的,我盡量給你辦,你放心吧,放心,啊——”
“閻科長,你,你太見外了,”看著被迅速打開的屋門,他一時間沒了辦法,隻好將手裏攥著的那張1000元的購物卡趕緊塞進自己的衣兜裏,然後大紅著臉非常尷尬地說道,“我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快過年了,稍微地表示一下敬意,真的沒什麽——”
“好了,小張,我這邊還有別的事,忙得要命,”她開始皮笑肉不笑地下逐客令了,終於恢複平常的本色了,“剛才問我要一個很重要的材料,我還沒弄好呢,你要是沒別的事,那就先回去吧,啊。”
“噢,那也行,”他見狀隻好先行退出了,同時非常鬱悶地說道,“要不你先忙吧,閻科長,那我先走了。”
“哎,好,好,好,那你先走吧。”她意味深長且居心叵測地笑著把他送出了屋門,然後非常滿足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
居高臨下地拒絕別人是能夠給自己帶來某種快感的,她剛剛又用實際行動再一次驗證了這個經久不衰的真理。肆意地弄權,愜意地耍個小手段,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出醜等等,就如同吸某種特殊物質一樣,早就已經讓她欲罷不能並且習以為常了。
她每天都樂此不疲地興致勃勃地幹著類似這樣的事,並且覺得其樂無窮和頗有意趣。她從來就不知道“暗室虧心”這四個字是怎麽寫的,也不知道什麽叫“捫心自問”,而隻是熱衷於投機取巧、尖酸刻薄、阿諛奉承、沽名釣譽和瞞上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