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桂卿和鳳賢、聞景終於有機會可以在一起大喝特喝一頓了,喝酒的地點就選在通達小酒館,一個曾經給桂卿留下美好印象的地方。好地方,從來都不可多得,正如好朋友一樣。
三個人耍了半天的貧嘴,熱菜才基本上齊。
“這個在咱青雲喝個閑酒吧,就得有個青雲味,你們懂嗎?”一杯辣酒下肚之後鳳賢就迫不及待地開始賣弄起來了。
“俺不懂,就你懂!”聞景板著臉白了他一下。
“你們既然不懂,”鳳賢毫不謙虛地說道,他這個標準的外地人竟然非常瀟灑地擺起了隻有本地人才能有的老資格,“就聽恁哥我給你們好好地上上課吧。青雲縣是海西省南部的絕對一線城市,這個絕不是吹出來的。青雲人熱情無比,隔三差五地就會有人招呼著聚一聚,玩一玩,喝一喝。因為縣城不大,從東到西或自南到北,開車、坐車或著騎洋車子,如果路況正常的話,都不會超過半小時,所以操持這玩意總是會一呼百應,一應即來,一來即喝。”
“聚會的時間呢,”他滔滔不絕地繼續說道,極力地表演著他的拿手好戲,不要一分錢的酬勞,“通常都在晚上,當然周末最多。一般不到六點鍾主人就到了飯店,飯店一般都不大,但菜一定得有特色,不是魚燒得好,就是雞啊鴨啊是一絕。反正是朋友聚會嘛,用不著講究什麽排場,關鍵是要吃得舒服。要論實惠不實惠,小飯店的菜一點也不比大飯店的差。主人一落座,就拿著手機撥打一通,重複著同樣一句話:怎麽還沒到啊,就等你一個人了。這個時候對方就會說:到了,到了,已經到飯店門口了,或者是馬上就到了。等到菜上齊酒倒滿,主人通常就會說上一兩句,無非就是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想大家了,在一起聚聚之類的話。要是主人什麽也不說,客人就會催他說上兩句,然後酒宴就正式開始了。一杯酒喝起過後,主人開始一一介紹客人。這個時候,主人大多會變成部長,因為他會把每個人都現場給提拔了。比如所裏的劉警官就是劉局長,銀行的王出納便是王行長,學校的陳老師就是陳校長,自由職業者李某人立馬搖身成為李總等等。於是乎一個桌子上副科、正科,副處、正處,廳級幹部比比皆是,全是大領導,大家也不客氣。不認識的還相互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認識了,顯得非常自然。”
“很明顯,大家對主人的介紹很是滿意,”他惟妙惟肖地活靈活現地模仿道,引得桂卿和聞景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偶爾有極個別的會謙虛一下,會模模糊糊地說,我不是,不是的,但是那個聲音必定會小到差不多連自己都聽不見的程度。這個時候馬上就有人說,快了,快了。青雲不是酒鄉勝似酒鄉,人既善飲,也很豪爽。通常一個酒桌上,起碼是先帶一箱白酒來,大家先是每個人兩杯敬一圈,然後再每人加深兩杯。雖然大家都很能豪飲,但小城人喝酒卻非常文明,一般在兩圈之後,主人就隨意了,就不再強求每人喝多少了。”
“這個時候酒量大的人就開始發揮了,”他興奮異常地講道,說的其實都是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小酒杯靠邊端起,便開始打通關了,或者叫令狐衝(拎壺衝)。如果遇到老鄉、戰友、同學等等,便是咱倆幹一下,如果對方是個女的,那個‘幹’字就說得特別重,弄得桌上的美女既粉麵含羞,又喜不自勝,總之是難以言表的。老朋友的,新朋友的,一推一幹,幾個回合下來,不少人就吃不消了,大聲地喊不喝了,不喝了,留點,留點。敬酒的人就會說,不行,你這是養金魚呢?這時候,敬酒的就粉墨登場了,他們會端起酒杯起身走到朋友麵前敬酒。這樣的禮遇是高規格的,沒有人能夠拒絕,於是乎,酒又是海喝了一通。幾個回合下來,一箱白酒就見底了,主人便喊飯店老板,再拿兩瓶酒來,眾人就開玩笑說,不拿了,不拿了,拿來也喝不了。主人看看麵紅耳赤的客人,便說,既然不能喝了,那也就不拿了,那就搬箱啤酒來漱漱嘴吧。老板便搬來一箱啤酒,全部打開,一人發一瓶,接下來便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啤酒戰。”
“如此這般,”他越說越起勁,仿佛又回到了那種奮勇廝殺的宏大場麵當中,“各人的酒就喝得差不多了。於是,張處與李局之間就開始交換手機號,王局和周總就相約下次聚會的時間和地點,總之是場麵異常熱烈,你兄我弟,你姐我妹,相見恨晚,英雄相惜,握住的手緊緊不放,擁抱起來如膠似漆,回到座位上時戀戀不舍。”
“這時就有人說了,”他高聲地談道,“今天已經盡興了,咱下次再聚吧。下次再聚往往隻是一說,你可千萬不要當真。這時主人就把握住此機會,當機立斷宣布散場。謙虛的人聽了信心大增,很是開心。於是大家起身穿衣、拎包、拿手機……”
“出了門外又是一番握手擁抱,”他極其詼諧地說道,頗有口吐蓮花的氣勢,“又是一番十八相送,難舍難分。於是乎一群搖搖晃晃的身影就在燈火闌珊裏漸行漸遠了……”
“然後回家就等著挨媳婦的罵吧。”聞景大煞風景地說道。
“挨罵那是必須的,”鳳賢大度地笑道,“前提是得有個疼你愛你的好媳婦啊,不然誰稀罕罵你啊,是吧?”
“你別忘了,媳婦都是人家的好啊!”聞景又冷不丁地來了這麽一句調皮話,這令桂卿和鳳賢都沒弄明白怎麽回事。
說是開玩笑吧,聽著也不像。
說不是開玩笑吧,又不好這樣理解。
“說我的酒量不行,你的酒量比我還差呢,”鳳賢瀟灑地打趣道,以化解聞景的突發之語造成的某種尷尬,“這還沒開始正式喝呢,你就開始驢唇不對馬嘴地胡扯了。”
聞景笑而不語,徑自開始夾菜。
“哎呀,想當年生吃牛筋不用切,”夾了一塊帶筋的牛肉放到嘴裏匆匆地咀嚼了半天之後,鳳賢搖頭晃腦地歎道,“現如今隻吃豆腐和豬血。想當年迎風尿一丈,現如今順風灑一鞋。想當年硬如鐵,一日八回不用歇,現而今三月一回用手捏。想當年健步如飛長途跋涉,現如今出門半步也要車。”
“真是今不如昔啊!”他歎道。
“老黎,雅興不淺啊。”聞景老不正經地恭維道。
“屁,”鳳賢立即回道,“念叨著玩唄,很好的段子。”
“喝酒不配點段子,有什麽意思?”他道。
“要不你也來一段?”他又道。
“我沒那個雅興。”聞景冷笑著推辭道。
“我來給你這個二半熟再助助興吧,”桂卿隨後非常猥瑣地和鳳賢嘻笑道,他同時又覺得越是這樣胡搞,就越能對得起兩位好友,“好讓你多喝點酒,晚上也好給嫂子慢慢地練練。”
“願意胡唚你就唚吧。”鳳賢調笑道。
“說歲月是把殺豬刀,”桂卿將臉一板,正色諞能道,“紫了葡萄,黑了木耳,軟了香蕉。時間是塊磨刀石,平了山峰,蔫了黃瓜,殘了**。經曆是個開礦廠,挖了山丘,損了鑽頭,黑了河溝。”
“典型的臭流氓!”鳳賢喝口酒之後痛快地罵道。
“我知道,”桂卿及時地回道,口中的褒貶之意也十分明顯,“你要麽是嫉妒,要麽是誇獎,要麽兩者兼而有之。”
“你說我上輩子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呀,居然就有了你們這種狗屁夥計的呢?”鳳賢暈乎乎地說道,大倒起苦水來。
“行了,能有幸認識我和桂卿這兩個地老虎,”聞景眼瞅著喝酒的氣氛已經像往常一樣迅速地搞起來了,也跟著趁機褒貶道,“你就算是燒高香了,要不然你一個外來戶,幾乎就相當於光腚漢子的貨色,你平時沒事的時候找誰陪你喝閑酒啊,是吧?”
“嗯,有道理!”鳳賢大聲地回應道。
“喝起,兩位老弟!”他又端起了剛剛倒滿的酒杯咋呼道。
於是三人共同喝起一個,猶如合夥偷了人家的蘿卜一樣。
“我給你們講個笑話吧,”桂卿酒後言道,心中也是興奮得有點不知所以了,“這是個絕對絕的真事,說是糧滿鎮有一個村的村民,這個人一直都比較半熟,也比較霧症,他平時很煩那些村幹部,於是就把他家裏養的兩條狗分別起名叫‘村主任’和‘村’,平時沒事的時候他就這麽喊這兩條狗的名字——”
還沒等桂卿講完呢,因為喝酒而使自己的笑點變得比較低的鳳賢就哈哈大笑起來了,於是乎聞景也跟著咧嘴大笑了起來。
桂卿也沒想到他隨便想到的笑話效果竟然這麽好。
“最最好笑的是,”桂卿見他們來了興致,便接著講道,並且一邊講一邊還兀自地笑個不停,“這個家夥不是姓田嘛,他竟然給自己的兒子起了個名字叫田海羊——”
“田海洋,很普通的名字啊,那有什麽好笑的呢?”聞景本能地問道,一不小心就掉進桂卿設置好的小小陷阱裏了。
“桂卿既然講這個笑話,”鳳賢不緊不慢地批判聞景道,“那就肯定有可笑的地方,你暫時聽不出來,就別跟著瞎咋呼。”
“問題是,”桂卿接著笑道,“他這個羊是山羊的羊。”
“哎呀,真是個標準的缺腦子熊啊!”鳳賢張口罵道。
“山羊跑到海裏去,那還不得直接淹死啊?”他揭示道。
“你看看把這個老田給能的!”他又日囊道。
“所以說啊,”桂卿樂不可支地說道,能講出這麽精彩的笑話,他的心理上得到了很大的滿足,“等他給孩子上完戶口了,村主任和村給他這麽一說,他才琢磨過來確實不是那麽回事,然後又忙不迭地想著去給孩子改名了。”
“沒文化真可怕啊!”聞景憨聲憨氣地揶揄道。
“有文化,沒人品,更可怕!”鳳賢又甜又脆地接話道,看起來今天他的興致很好,別人無論說什麽難聽的話,他應該都能接受。
“所以說,人品才是最重要的,”他接著表述道,“沒有好的人品墊底,這個人就算是一時一事得到了便宜,占了上風,最終也長久不了,早晚還是會吃大虧的。”
“這個做人嘛,”他既像在警醒自己又像在教育桂卿和聞景一樣慢慢地說道,神情沉穩得很,“關鍵時刻就得要厚道一些,寬容一些,忍讓一些。所謂的看破不說破,還能接著過嘛,對吧?”
“我聽你這個話的意思,”聞景不軟不硬地反駁道,他沒事就喜歡和鳳賢抬個杠,頂個牛,“就和某些所謂的人生規劃師,心靈雞湯的熬製者,倫理方麵的專家一樣,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可就是在現實中根本就不怎麽實用。”
“理論是理論,現實是現實。”他自以為是地說道。
“現實就是,”他鏗鏘有力地冷笑著強調道,好像他說的話就是世間唯一的絕對不容反駁和質疑的真理,“誰惡誰狠誰厲害,誰有權有勢誰牛叉。弱者就得向強者臣服,否則的話就會付出高昂的沉痛的代價。強者就是靠不斷地剝削弱者或者占有弱者的勞動果實,才能維持自己高高在上的社會地位的,沒有弱者的存在,就沒有強者的存在……”
“不是,我怎麽有點聽不懂了呢?”桂卿打趣道。
“你這還不明白嗎?”鳳賢有些不服氣地說道,那個意思就是他早就知道聞景要說什麽了,不過就是些無足輕重的陳詞濫調罷了,“他是在說我和那些所謂的鳥專家一樣,隻會誇誇其談和紙上談兵,就理論說理論,其實一到現實中就玩不轉了,就行不通了。”
“那是一般的專家,”桂卿聽後連忙打圓場道,“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比他們強多了,十個專家恐怕也抵不上一個你。”
“說到所謂的專家,”鳳賢無意再和聞景糾纏下去,於是有些自作多情地悄悄地轉移話題道,“尤其是某些所謂的中國專家,我就想起來一段話。說是如果有一個盲人,他在夜裏打著燈籠走路,那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桂卿和聞景都沒出聲,或許是知道答案而不想說。
“如果他是怕別人看不清路,”鳳賢見狀便微笑著繼續講道,他是不會在意什麽尷尬不尷尬的,“那麽這是儒家。如果他是怕別人撞到他,那麽這是墨家。如果他認為黑夜出門就必須打燈籠,那麽這是法家。如果他認為想打就打,一切都順其自然,那麽這是道家。如果他借此開示眾生,那麽這是佛家。如果他明明看得見卻故意裝瞎,這是某些政治家。如果他是真瞎,卻打著燈籠給人引路,這肯定是中國的某些專家。”
桂卿聽後勉強地笑了笑,算是給了鳳賢一個麵子,因為嚴格來講鳳賢說的並不是一個笑話。而聞景則連這點麵子都不肯給,因為他覺得這段話其實非常無趣,且實實在在地顯得鳳賢有些賣弄和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