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日是標準的星期天,原本應該是休息的日子,但是因為馬開江要在這天給大家上個課,所以那些應該來當聽眾的人隻好來親自聆聽一下馬開江的諄諄教誨了。他的課給人印象最深的一點就是,他非常隆重地向聽眾們推薦了《把信送給加西亞》這本書,就如同當年胡錚向他的聽眾推薦《致加西亞的信》那本書一樣。
這究竟是兩本書名很接近但是內容完全不同的書,還是同一本書具有兩個相似的名字,作為聽眾之一的桂卿是不想去弄清楚的,因為對於馬開江這種人推薦的東西他是沒有興趣去看的。但是,出於避免出現盲目地排斥某種可能比較可貴的知識的現象的原因,他最後還是買了這本書看了看,並且覺得書倒是本好書,隻可惜被推薦的人糟蹋了。
馬開江講課的稿子當然是綜合組的人準備的,而且這是一個很大的活,也是必須得幹好的活,因而耗費了眾人很多的時間和精力。這些被死磨爛磨、精磨細磨耗費掉的時間和精力,李觀禪等人想當然地認為這主要是屬於閻春竹的,因而也就把功勞記在了她的身上。
幹完這這個非常棘手的大活之後,還有另外一個比較難纏的大活要幹,那就是計劃在24日召開的全縣轉段會議,籌備這個會議自然也是綜合組職責範圍內的大事。這中間還包括籌備督導組長會議,為縣直各單位提供轉段會議講話的樣板等各類數不勝數的小活,這都使組裏的夥計忙得不可開交,甚至是亂成一團。
就算組裏的任務再多,活再忙,時間再緊,真正忙的人還是鍾庭和桂卿兩個人,其他的人不過是跟著打打醬油罷了。
閻春竹理所當然是屬於動嘴不動手的人,因為她是組長,可以名正言順地這樣做,分工和監工就是她的主要任務。
康賢才屬於特別會賣嘴的人,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明明他什麽都沒幹,可是看起來他好像幹的比誰都多,而且質量也最好。最重要的是,他這個人特別會在關鍵的時候幹一下,並且恰好幹到閻春竹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往往就能收到事半功倍的奇效。
章凡當然是不怎麽幹活的,並且他在一開始就當著閻春竹的麵把話撂下了,他是抱著虛心學習和認真請教的態度來這裏的,如此一來誰又好意思和他較勁呢?
陳曉雨自然是不必再說了,雖然剛開始每次幹活的時候他都搶著上,但是每次幹活他都幹得讓人大跌眼鏡、出乎意料,時間一長閻春竹也就不敢讓他幹什麽大活了,哪怕是他想幹,也不讓他幹。
鍾庭至始至終倒是都挺任勞任怨的,而且工作態度也很積極,可是因為他的能力和水平是確確實實又比桂卿高出很多,所以不少活到了他那裏真是和玩似的,根本就累不著他。往往是在談笑之間他就把閻春竹交給他的活給幹得灰飛煙滅了,這一點頗令桂卿佩服並且自歎不如。
和康賢才和鍾庭兩個人一比,桂卿顯然就屬於那種能力一般,水平一般,同時又一點都不知道拒絕別人,不會耍手段和花招的老實人了,這就讓他在綜合組吃了不少苦頭和虧。
他既羨慕康賢才的圓滑世故和長袖善舞,又羨慕鍾庭天生的樂觀豁達和卓越才能,還羨慕章凡顯赫而優越的家庭背景,更羨慕陳曉雨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大智若愚或者是真愚。總而言之,他時常無端地沉浸在一種強烈的自卑和自責中,覺得組裏的人誰都比他強,誰都比他混得好,玩得轉,吃得開,不像他這麽難受。
“桂卿,像你這種人要是在鄉鎮混,肯定得被人訛死。”有一次閻春竹曾經這樣嬉皮笑臉地當著全組人的麵對他評價道。
她的言語間十分罕見地露出了一絲令人憎惡的極其廉價的同情和可憐,猶豫一頭本性十足的野狼在吃飽喝足之後非常偶然地感歎一下剛才不該那麽凶殘和狠毒一般。一絲略顯神聖的微光或者曾經極其短暫地照進過她那陰暗無比的心靈,如果她還有所謂心靈的話,但是不久連那一絲僅有的微光也湮滅於無形當中了,那才是它應該去的地方。
“這樣一張粗鄙下賤的小人嘴臉,”桂卿冷冷地想道,心裏著實膈應得要命,“真難為他老公每天晚上是怎麽麵對的。如果換成是我,早就要嘔吐一萬次了,孕期反應最厲害的孕婦也不過如此罷了。”
“她的女兒該是何等的不幸啊,”他又進一步聯想道,越想越覺得她這個人真是太奇葩了,“才會生為這種爛人的孩子,這大約也是孩子前世修行不夠的緣故吧。她爹娘又該是何等的疏於管教和罪孽深重啊,才會不小心培養出來這種缺乏人性的孩子啊。她的老公該是多麽的性饑渴和瞎熊眼啊,才會和她這種貨色結為夫妻。”
“一個女人能夠讓身邊的人厭惡到如此高的程度,”他繼續懷著極端看不起的心態想道,“也確實是不簡單了,而她竟然還為她所謂的高明和圓滑感到沾沾自喜和頗為得意,真是吃屎的狗離不開秫秸攢了,就算是化成灰恐怕也就是那個熊樣了。”
“小人是為小人,”他接著想道,思維猶如被別人在後邊硬推著一般瘋狂地往前跑著,“正如君子是為君子,乃是上天最大的公平,上天原不是讓好人得好報,壞人得壞報那麽簡單的。”
“要是所有的領導都像閻科長這麽善乎,這麽會體貼下屬那就好了,凡事都替大家夥考慮,那樣的話就不存在什麽訛人不訛人的事情了,你說是吧,鍾庭?”康賢才陰風陽氣地說道,也不知道閻春竹從這裏邊聞到了什麽吸引人的特殊味道。
“還有你,陳曉雨。”沒等鍾庭搭話,康賢才又把矛盾對準了陳曉雨,心裏卻想著要得到一種奇異的說話效果。
“鹹菜條子,你閑得嘴癢癢是吧?”鍾庭直接笑罵道,終於如了康賢才的心願,“要是閑得癢癢的話,就去地上蹭蹭,別一會問這個,一會問那個的,顯得你有多能似的。”
“就是,還是鍾庭說得對,”陳曉雨見有人主動替他出頭,便忙不迭地跟著笑道,他就喜歡跟人喝個油,吃個剩菜,拾個二話說,“康賢才你這家夥就是會趁勢撓兩下子!”
“噢,你覺得我說不過你是吧?”他抓住機會刺撓對方道,也好讓別人知道他也是有性格的,“我說不過你,自有能說得過你的人,比如說鍾庭,他就是專治你這號人的,你別不服,不服接著來戰呀。”
“行,行,行,恁一個一個的都老厲害了,都出師了,我惹不起還不行嗎?”康賢才倒是會見機行事,他一看形勢不妙就轉而笑道,簡直和閻春竹平時說話的語氣一模一樣,“我的意思是說,閻科長說的那種情況確實存在,而且可能還很普遍,你在鄉鎮幹要是不武得乎的,不愣得乎的,不帶點惡勁和狠勁的話,那真是沒法呆下去的。”
“鍾庭,你就是鄉鎮的老人了,你應該最有發言權的,你說是不是這種情況?”他又看著鍾庭問道。
“嗯,這話倒是不假的,”鍾庭別有意圖地笑道,和康賢才配合得天衣無縫,“所以說,像鹹菜條子你這種人在鄉鎮就能吃得開,玩得轉呀,桂卿肯定是不行的,不過曉雨倒是可以的,因為他有絕招。”
“你這家夥剛才還向著我呢,”陳曉雨畢竟不是真的一點都不開竅,好話歹話他還是能聽得出來的,於是便紅著臉抗議道,“這會子又倒頭歪一邊去了,你也是個不講究的貨色。”
“嗤,你指望著別人來給你撐腰過日子,那還能行嗎?”康賢才赤露露地笑話道,也不在乎陳曉雨怎麽想的,他以為他的笑容能化解世間一切的不滿和怨恨,無論是誰和誰之間存在著的。
“她既然知道我的這種性格和為人,可平時也沒見她個熊東西少訛我呀,”趁著大夥聊天的空,桂卿斜眼看著閻春竹那個娘們,心中憤憤不平地想道,就差對著她直說了,“真是老虎帶念珠,鱷魚流眼淚,標準的假慈悲,裝得就和個人熊一樣。”
“她要是講點良心少訛我點的話,不就什麽都有了,還用得著在這裏呱啦呱啦地賣嘴嗎?”他在心中繼續罵道,對她的無恥之舉又有了新的的更深刻的認識,“真難為她怎麽張得開口,去夠著個臉來描述一種她一直以來都在不停地幹著的缺德事。”
懷著這種極端厭煩和惡心的心情,他很容易地就想到了這種情景,即一頭惡狼假惺惺地對著一隻可憐的小雞說:“你要是掉進狐狸窩裏,肯定沒你什麽好果子吃。”
難道小雞掉進狼窩裏就有好果子吃了?
真是天大的笑話!
“恁那天在打字室裏偷偷摸摸地看的什麽東西?”等稍微有點心思聽大家東一句西一句地隨便聊天了,桂卿就聽見鍾庭向著陳曉雨和章凡問道,“搞得神秘兮兮的,就和見不得人似的,弄得我都沒好意思進去打擾你們幾個,怕壞了你們的好事。”
“哪看什麽了,就是一個電影唄。”陳曉雨嘿嘿笑道。
“欲蓋彌彰。”康賢才道。
“越描越黑。”桂卿跟著趁道。
“做賊心虛。”閻春竹不知深淺地說道,充分顯示了她的情商和智商遠遠低於綜合組的平均數這個鐵一樣的事實。
“恁這些人真是到洋勁了,”陳曉雨有些招架不住了,便吭哧吭哧地解釋道,“我就告訴恁吧,省得恁那麽好奇,就和想偷東西偷不著一樣,是最新的電影《偷窺無罪》,恁看過嗎?”
“沒看過,”桂卿先答道,“而且也沒聽說過。”
“桂卿,你真有點孤陋寡聞啊,”章凡突然刺刺地說道,盡管他的聲音還是比較好聽的,但是仍然隱藏不了他心中些許的表現欲和與生俱來的優越感,“這麽有名的電影你都不知道,連武蔚然都說過,她都知道這個片子不適合公開觀看……”
說到武蔚然這個非常漂亮的小妮,大家的興奮點立即就被引爆了,連閻春竹都不能免俗和及時回避,竟然興衝衝地跟著大家湊起熱鬧,支著耳朵聽眾人怎麽戲說這位有背景的子女了。當然,因為武蔚然的背景過於顯赫和現實,所以關於她的話題大家也都是點到為止,誰也沒有那個膽量把話說得那麽盡興和露骨。正所謂說遠不說近,談古不論今,這個明哲保身的小道理大家還是明白的,誰也犯不著僅僅是為了痛快痛快嘴巴子,就給自己惹一腚騷。
既然大人物的孩子說得不過癮,有所顧慮,那就聊點小人物的孩子來找點平衡,以抵消被無端壓抑和自戕的不爽情緒,而大家這一聊就聊到了江海龍的女兒江麗的頭上。聊來聊去無非就是江麗嫁給程大鵬了,或者說程大鵬娶了江麗,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按理說這個事閻春竹是最清楚不過的,她要是真的聊起來也是最有權威性的,因為她畢竟曾經和程大鵬一塊共過事,一個鍋裏抹過勺子,但是她卻在關鍵時刻有意要吊一下眾人的胃口,咬著牙就是不說一句話,隻是賊賤賊賤地在那裏幹笑。
想來這個程大鵬除了長著一副不惹人喜歡的豬腰子臉,脾氣性格顯得過於張揚和跋扈之外,在他本人和他的上司閻春竹看來其他的毛病還真是沒大有,可以說完全符合她那扭曲多年的審美觀和十分邪門的奇葩眼光。既然這兩個人在很多方麵都能聊到一塊去,就像一老一小兩條蟒蛇經常地糾纏在一起一樣,而且在她看來他又那麽年輕,那麽富有男人味,那麽她那顆半老的芳心未必就不曾萌動過。
見有人偶然提起她心中的那廝,她眼神裏立即就流露出的東西絕對是誰都可以輕鬆地解讀出來,誰都可以隨便參透的,隻要這個人知道她和他曾經一塊幹過這一條信息就足夠了。
沒有誰想要讓她不堪,或者能讓她不堪,是她自己實在不堪,所以她才如此不堪的,可是她卻總以為不堪的隻是別人,一切不好的東西都和她無關。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完美的女人存在的話,那麽這個女人一定非她莫屬,她經常忍不住這樣想。
除了她有點特殊的隱情且自以為掖藏得很好之外,大家談論這個事的著眼點主要還在於這樁表麵上完美無瑕的婚姻背後所隱藏著的可恥交易,因為連桂卿這種被鳳賢稱之為後知後覺的人都知道,程大鵬無非就是借助了其老丈人的權勢,才得以去下邊做了個炙手可熱的三把手的,更不要說組裏其他的精明人了。
看別人演戲的心態,看別人笑話的心態,是人人天生就具有的,此時的綜合組已然進入了群體性觀戲的熱鬧氣氛中。
好一個新時代攀龍附鳳和趨炎附勢的鮮活例子,盡管大家都把程大鵬和江麗這對新婚小夫妻談論得唾沫星子亂飛,整個內容都歪扭七八得不能入人耳,同時說的人心裏也跟著酸溜溜的,但是畢竟人家江海龍的千金看中的不是自己而是程大鵬,所以大家也就隻能是暫且過過嘴癮罷了。況且這裏邊除了章凡是名義上的單身之外,其餘的都已經結了婚被套牢了,當然是萬萬做不成陳世美的,所以大家也隻能是想想了。
閻春竹雖然是個女的,或者勉強說是個女的,做不了什麽所謂的陳世美,但其實她和程大鵬走的是一個路子,隻是一般人不怎麽知道這裏邊的內情罷了。康賢才和鍾庭是最了解她老底的人,但是今天顯然不適合講這些東西,盡管從可談性和可聽性方麵來講,現在正是非常適合講她的那些爛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