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夏,羅莘田先生來到重慶。因他的介紹,我認識了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先生,梅先生聽到我的病與生活狀況,決定約我到昆明去住些日子。昆明的天氣好,又有我許多老友,我很願意去。在八月下旬,我同莘田搭機,三個鍾頭便到了昆明。

我很喜愛成都,因為它有許多地方像北平。不過,論天氣,論風景,論建築,昆明比成都還更好。我喜歡那比什刹海更美麗的翠湖,更喜歡昆明湖——那真是湖,不是小小的一汪水,像北平萬壽山下的人造的那個。土是紅的,鬆是綠的,天是藍的,昆明的城外到處像油畫。

更使我高興的,是遇見那麽多的老朋友。楊今甫大哥的背有點駝了,卻還是那樣風流儒雅。他請不起我吃飯,可是也還烤幾罐土茶,圍著炭盆,一談就和我談幾點鍾。羅膺中兄也顯著老,而且極窮,但是也還給我包餃子,煮俄國菜湯吃。鄭毅生,陳雪屏,馮友蘭,馮至,陳夢家,沈從文,章川島,段喆人,聞一多,蕭滌非,彭嘯鹹,查良釗,徐旭生,錢端升諸先生都見到,或約我吃飯,或陪我遊山逛景。這真是快樂的日子。在城中,我講演了六次;雖然沒有什麽好聽,聽眾倒還不少。在城中住膩,便同莘田下鄉。提著小包,順著河堤慢慢地走,風景既像江南,又非江南;有點像北方,又不完全像北方;使人快活,仿佛是置身於一種晴朗的夢境,江南與北方混在一起而還很調諧的,隻有在夢中才會偶爾看到的境界。

在鄉下,我寫完了《大地龍蛇》劇本。這是受東方文化協會的委托,而始終未曾演出過的,不怎麽高明的一本劇本。

認識一位新朋友——查阜西先生。這是個最爽真,熱情,多才多藝的朋友。他聽我有願看看大理的意思,就馬上決定陪我去。幾天的工夫,他便交涉好,我們作兩部運貨到畹町的卡車的高等黃魚。所謂高等黃魚者,就是第一不要出錢,第二坐司機台,第三司機師倒還請我們吃酒吃煙——這當然不在協定之內,而是在路上他們自動這樣作的。兩位司機師都是北方人。在開車之前他們就請我們吃了一桌酒席!後來,有一位摔死在瀾滄江上,我寫了一篇小文悼念他。[18]

到大理,我們沒有停住,馬上奔了喜洲鎮去。大理沒有什麽可看的,不過有一條長街,許多賣大理石的鋪子而已。它的城外,有蒼山洱海,才是值得看的地方。到喜洲鎮去的路上,左是高山,右是洱海,真是置身圖畫中。喜洲鎮,雖然是個小鎮子,卻有宮殿似的建築,小街左右都流著清清的活水。華中大學由武昌移到這裏來,我又找到遊澤丞教授。他和包漠莊教授,李何林教授,陪著我們遊山泛水。這真是個美麗的地方,而且在趕集的時候,能看到許多夷民。

極高興地玩了幾天,吃了不知多少條魚,喝了許多的酒,看了些古跡,並對學生們講演了兩三次,我們依依不舍地道謝告辭。在回程中,我們住在了下關等車。在等車之際,有好幾位回教朋友來看我,因為他們演過《國家至上》。查阜西先生這回大顯身手,居然借到了小汽車,一天便可以趕到昆明。

在昆明過了八月節,我飛回了重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