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陛下願不願意承認,她都已經死了。逝者已矣,無論你如何傷心也無法挽回。

淺淺素來愛美,她不會容許自己的屍體在人前長出屍斑或慢慢腐爛,陛下這麽一直抱著她也不是辦法,所以本王在陛下昏迷的時候把她帶走了。

陛下不必浪費力氣尋人,本王不可能讓你找到的——哪怕你不想兌現承諾放過她,但本王一定會實現她最後的願望,不再讓她與你有任何瓜葛。】

男人臉色一寸寸的陰沉下去,最終化為彷徨無措。

他下令讓人圍追堵截,可是這兩天時間的日夜兼程,早已走出太遠,根本追不到。

所以這一找,就是一個月。

當他好不容易找到人,卻隻有上官易,沒有她的屍體。

於是蕭墨寒就像瘋了一樣在附近找她的埋骨之地,最後上官易不得不告訴他,人已經火化了。

為此,他差點沒把上官易弄死。

彼時上官易隻說了一句話,“這是淺淺要求的,她不希望自己最後化作一堆白骨。”

蕭墨寒呆呆的站了半天,終於捧著她的骨灰回了西涼。

可又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她的骨灰——他找不到,隻能什麽都由著上官易去說。

那堆骨灰直至到了西涼也沒有下葬,始終伴在男人身邊,長長久久的放在龍吟宮裏。

…………

半年後,龍吟宮。

昏黃的燭火在窗樞上映下斑駁的花影,嫋嫋綽綽,一室梨木香浸襲著熟悉的溫暖。

“不……不要!”

蕭墨寒猛地從夢魘中驚醒,一身冷汗。

他眼神飄忽的望向四周,仿佛要尋找那熟悉的聲音,隻是角角落落都沒有出現,甚至連他的夢中也隻有那個女人閉著眼睛的樣子。

他再也看不到她。

她真的,狠心棄他而去了。

後悔、自責、懊惱、心痛……所有的情緒疊加在一起,說不清哪個更多一些。

他的手摸到床邊熟悉的骨灰壇,空落落的心底終於有了一絲著落,可又絲毫感受不到她的氣息存在,於是這分毫的著落又化作更深層的寂寥與蕭索。

他一直在想,到底是怎樣一種絕望,才能讓人把她帶走還不夠,甚至還要火化。

決絕的不留絲毫餘地。

蕭墨寒胡亂地掀開被褥,抱著骨灰壇子下床,沒有喚人來,一個人坐在龍案前對影獨酌,雙目無神,任搖曳的燭火映著他顴骨深陷的臉。

“吱呀——”

門從外麵打開。

蕭墨寒像是沒有察覺到一樣,左手輕撫著她的骨灰,右手提起酒壺猛灌。

刺骨的夜風從中衣鑽入,帶著瑟縮的寒氣滲進四肢百骸,他卻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皇上。”

甫一抬頭,就看到一張關懷備至的臉,“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

蕭墨寒掃了她一眼,便收回視線。

那一眼太過寡淡,似乎她和這殿中的死物沒有差別,可她明明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毓秀驀地咬住嘴唇。

這半年時間,她的身體終於在治療下逐漸好轉,她以為他們終於可以毫無阻礙的在一起,可是這個男人卻再也沒有靠近過她,好像她死不死已經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他是在怪她嗎?

毓秀調整了一下表情,強自鎮定地笑著上前,“就算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她拿起披風要去給他披上,“批完折子便早點休息吧。”

男人眉峰一厲,猛地揚手揮開了她。

毓秀被他推得一個踉蹌,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幹什麽?”

頓了頓,眼神淒楚的道:“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男人臉色不虞,擰著眉冷冷的道:“朕還有很多奏章要批,你回去吧。”

“你一定是。”毓秀驀地冷笑,“如果不是遷怒我,為何在她死後就你再也沒去看過我,為何連一絲一毫的表情都吝惜於施舍給我?”

“住口!”蕭墨寒突然一記冷眸掃去,“不準你提她!”

毓秀猛地一震。

她就知道,他在怪她。

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澀然道:“當時決定拿她去作交換的人是你,最後發生那種事誰也不想的,為什麽你要這麽對我?”

男人眼底像在噴火,“出去。”

是他的決斷錯誤造成如今這一切,而她則是那個歸根結底的原因。

他沒有資格回憶,她又有什麽資格提起?

“我不要!”

毓秀突然一把抱住他的後腰,“蕭墨寒,錯了,我不該跟你說這種話……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娘娘會來救我。她走了,就讓我代替她陪你好不好?”

蕭墨寒閉了閉眼,眉心緊鎖。

睜眼時,黝黑的眸中透著一股倦怠的疲憊,“毓秀,夠了。”他麵無表情的把她拉開,目光堅定的看著她,“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她。”

隻此一句,就足以讓毓秀所有的偽裝盡數崩塌。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串一串地往下掉,轉眼間已是滿臉淚痕。

好一句沒有人可以代替!

明明他去北狄以後是她先找到的他,最終倒讓另一個女人成了不可代替?

可笑,荒謬!

“就算她無可替代又怎樣?”她不死心的用手抓著他的衣袖,“她已經死了!為什麽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我的愛不比她少半分!”

“夠了!”

男人厲喝一聲,毫不留情的掰開她的手,“往後別再來龍吟宮,朕不想再看到你。”

毓秀臉色煞白。

…………

三年後。

蕭墨寒走出鳳央宮,刺眼的陽光投落在他臉上,籠罩著淡而寂寥的陰影。

鳳央宮屬於那個女人的味道正在一點一點的散去,似乎每隔一天都會少一點。

他其實很怕,怕有一天就徹底沒了她生活過的痕跡。

僅僅三年多時間,他就已經撐不下去,度日如年,讓他如何獨自一人麵對沒有她的幾十年?

“夏清淺。”

男人咀嚼著這幾個字,腦海中閃過無數關於她的片段,包括……他第一次在遇到她的時候。

不是在北狄,而是在禦花園。

沒錯,他的記憶已經恢複,然而這於他而言也不知是恩賜還是折磨。

恩賜的是,他們之間的記憶,終於不再僅限於他失憶後那部分幾乎隻有針鋒相對的時光。

折磨的卻是,回憶越是甜如蜜糖,現實就越是將人折磨的恍恍惚惚,對比鮮明。

男人修長的腿邁出鳳央宮,徹底把門關上,防止那些幾近於無的氣味繼續消散。

元修遠遠的看到他,快步走來,“皇上,屬下正要去找您。”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