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劍還未劃過,隻聽一陣怪異的笛聲響起。

南宮茵忽然覺得體內的冰蠶開始蛹動,正肆意地撕咬著她的血肉和經絡。她的臉色已蒼白,咬著牙想將劍握緊。可是手卻在抖,劍砰地掉在地上,濺上了泥濘。她倒在地上,痛成一團,卻始終緊咬牙關,不出一言。直至咬破了嘴唇,血流不止。

蕭亦清衝開穴道,起身看著腳下痛苦的女子,眼中是不明的含義。

“蕭亦清……你為何……不殺了我?”南宮用力道。

蕭亦清不語,隻是繼續著笛聲。

越是倔強的敵人,越是要讓他痛到可怕,以至於不敢和你作對。這是暗月閣一向的做法。況且這玲瓏鎖心蠶本是天藥門門主贈與他,他又轉贈給了一位波斯的朋友,對於此物的厲害,他自然清楚。

南宮茵在他的腳下苦苦掙紮,一襲白衣早已沾滿了泥濘,狼狽不堪。終於,她抓住了他的衣角,道:“殺了我吧???蕭公子,求求你???殺了我???”

蕭亦清終於放下笛子,俯下身子,捏住她冰冷的下巴,道:“南宮茵,你一定要記住,無論何時,隻能求生,不能求死。隻有活著,你才能完成你想要做的一切。你是龍日山莊未來的莊主,你是馭陽刀唯一的傳人,縱使你爹有了再多過錯,也沒有人有理由牽連到你的身上。你要報仇,你要雪恥,那麽你更要振作起來,去麵對你該麵對的一切。

痛苦、孤獨、仇恨、誤解、冷漠,縱使世人都這樣對你,那也沒有什麽,不是麽?至少現在你還好好地活著,你還有武功,有龍日山莊,有一顆倔強的心,對於你想要做的事情,這些已經足夠了。但是,無論這樣走下去會有多麽辛苦,你也要活著。隻有活著,一切才都有希望。”

雨水澆在她蒼白的臉上,衝刷掉血汙和泥濘,顯得異常透明。她木然地望著眼前的銀衣男子,那樣憐惜的神情,那樣柔和的話語,本就不該自他的嘴裏說出。但他就這樣地說出來了,說的這般誠懇,宛若兄長的殷切教導。

蕭亦清用手拂去她額前的亂發,微笑道:“承受至深至痛之後,方可浴火重生。暗月閣的存在,便是接納那些重生的靈魂。那麽,南宮茵,你願不願意加入暗月閣?”

南宮茵感到從他指尖傳來的溫度,恍若撕裂的心重新愈合。她的淚不禁滑落。然後,她點了點頭。

五日後,康溪行與夜雪成婚,廣發請帖,昭告天下,大喜。

一月後,康磊病逝,廣發訃聞,昭告天下,大悲。

在這大喜大悲之間,幸好有夜雪和蕭亦清的陪伴,不然自己一人料理這紛繁事務,當真是吃力的很。

康溪行每念及此,便十分感激他們。早就有意要蕭亦清做二莊主,與他一起掌管明遠山莊。可他堅決推辭,說自己閑雲野鶴慣了,受不得拘束,隻是請求康溪行能將龍日山莊交還給南宮茵。

康溪行也沒有多說,便應允了。

隻是昔日輝煌的南宮世家早已凋敝,江南如今是三大世家三足鼎立,且三大世家世代交好,一時江南十分太平。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江南雖無北方的落葉紛飛,但也已入秋。想到北方可能已是萬裏飄雪了,蕭亦清便邀請他們去玉門關賞雪。告訴給他們,二人便高高興興地下去準備了。

是夜,蕭亦清坐於房中,眉頭微蹙,似在思考什麽問題。

閣主對江南的四大世家早已有收複之心,如今南宮世家已經沒落,明遠山莊為三大世家之首,實力自然不可小覷。為此,閣主已籌劃了將近半年,本欲再推遲一月,卻聽聞桃花落已研製出來。這等絕世神兵,閣主自然是不會讓其落於他人之手的,他定會在他人動手以前先收入囊中。所以,聽聞閣主已派遣萱姑娘整頓人馬,於一個月後踏平明遠山莊。

而蕭亦清此次行動,卻完全是瞞著閣主的。他謊稱在昆侖山修行“無度心法”,卻趕在萱姑娘到來之前安排了今日的一切。他要比她先找出桃花落,如此,才可與她一談條件。

他藏於心間多年的秘密,也終於有機會可以向她坦白。

隻是縱然康溪行待他如親兄弟一般,也未曾將桃花落拿給他看。

當然,這般兵器,自然是要妥善保管的。一旦流入江湖,會造成怎樣的後果恐怕連康溪行也難以預料。

他自己是不能打草驚蛇的,如今,唯有依靠他人之力。

一盞昏燈,滿室淒涼。

南宮茵自回莊後便夜夜這樣坐著,望著如豆的燭火,眼神麻木,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銀衣男子從窗戶中進來,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一股淡淡的清香在屋子裏氤氳開來,不像是毒煙,他便也沒有在意,走到他身邊坐下道:“南宮茵,明日我便要和康溪行、夜雪一起去玉門關,可能要在半個月後回來。而一個月後,便是你我事成之時。具體的安排我會告訴你???”

南宮茵默默地聽他說完,幽然道:“你來,就隻是為了說這些?”

“南宮茵,你既已入暗月閣,便知有些話不該再問。在暗月閣中,向來隻有服從。”蕭亦清冷冷道。

南宮看著他,忽然流淚道:“其實,我早該明白,你當日那樣對我,隻不過是另有所圖,不是麽?”

“是的,隻有你,才可以完成我的計劃。而我的身份,暫時還不能表露。”

“可是你怎麽能這麽自信我會為你做事?”南宮站起來道。

“因為,你也害怕痛。尤其是被玲瓏鎖心蠶咬過一次的人,便終生不會忘記那種感覺。”蕭亦清淡淡道。

“哈。”南宮茵冷笑,“這次你竟是猜錯了。那樣的痛,或許你們都怕,可我不怕!我連死都不怕了,還會怕一隻小小的冰蠶麽?”

蕭亦清走到她麵前道:“你這樣說,便是要背叛我了?”

“哈哈……”南宮茵忽然仰頭大笑,而後又抓住了他的衣袖,嘶聲道:“我當然不會背叛你,你是這樣優秀的人。可是,蕭亦清,你知不知道我心裏的苦?從前有那麽多人疼著我,寵著我,我從來都不知道寂寞是什麽。可現在隻剩下我一個,所有人都厭惡我,鄙棄我。我一個人守著這偌大的山莊,夜半風吹,寒意徹骨。

我本來已了無牽掛,一心求死。可你那日的話又令我有了活下去的勇氣。我在冰冷的雨中感覺到你指尖的暖意,竟讓我感激涕零。我堅守著你給我的一點點溫暖,苟延殘喘至今。我多次在人群中凝視你,隻看一眼便覺萬分親切。我的心,本以為已經死絕了,涼透了,是你,讓它又活了過來,讓它開始懂得,真正愛一個人是什麽滋味。不是占有,不是廝守,是隻要我能看見你,一切就都足夠了。

我方知對於溪行,我有的更多的是虛榮,是不甘,是氣憤他竟如此輕易地棄我而去,難道龍日山莊的大小姐,竟連鄉野村姑都不如,就這樣被人隨意丟棄麽?我恨他,恨他這樣地奪了我的顏麵。可是,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我對他,早已不再是愛。”她伏在他的肩頭,哭泣道,“蕭亦清,我知道當事情完結之後,你便會離我而去。我亦知你這種人不會輕易動情。隻是,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擁抱,好讓我在沒有你的漫長歲月中,可以聊以慰藉。”

蕭亦清卻推開她,背對著她道:“你明知我不會動情,又何必來自取其辱?”

說完,他正欲離開,卻被南宮茵從背後緊緊抱住,同時感覺後背一陣尖銳的疼痛。他心下一沉,忙運氣將她震開。

南宮茵的身體斜斜地飛起,撞到牆上又跌到地上,可她卻輕輕地笑了。

終於,是將那根針插進了他的體內。今夜,若無她,他必死無疑。

蕭亦清運功將銀針逼出,但後背如火般的炙熱卻已自傷口蔓延開來,到達四肢。他運功想將毒壓製,可是為時已晚,藥力已因他之前的運功隨血液流至各處。

他衝過去,扼住女子的脖子道:“南宮茵,你竟然……”

南宮茵望著他憤怒的麵孔,仍舊笑著。能得蕭公子一怒,也算是難得。她道:“不錯,這“蝕骨香”加上“銷魂粉”,正是天下奇毒。你若是不與我……哈哈,一個時辰後你必死無疑!”

“你找死!”蕭亦清用力握緊了她的脖子。

“能陪你……一起死,也……也好……”南宮茵的眸子已漸迷離,“可我知道……你不能死,也不願死???”她忽然伸手撫摸他的麵頰,淚落下來,“我知道你不愛我,連我也不愛現在的自己……可是我沒有辦法……我不想一個人,我不想孤獨……我留不住溪行,亦留不住你…為何愛一個人要這麽難……這麽難……”

淚不斷地滑落在他的手上,是那麽的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