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該死的家夥,倒真是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他。

“清乾,”沉默了許久的薛東樓終於開口,目光直直地盯在他的臉上,道:“方才你說的第二是什麽?”

其實對於風嫣與高憶辰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隻是比起眼前的事情,其他的都可以先放到一邊。他近日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

當年他培養的孩子如今都已成了江湖中頂尖的殺手,他們羽翼漸豐,而自己卻即將老去。若是不抓住時機給他們一點教訓,又怎麽能打壓他們日漸囂張的氣焰。

從洛影樓,從明遠山莊,從風嫣,他已漸漸感覺到了閣中的怪異氛圍。看來,是該好好整治一下了。

蕭亦清道:“哦,清乾說的正是桃花落的事情。其實清乾已在廢墟之中找到了桃花落,想該是被那炸出莊外的,是以萱姑娘才沒有找到。”

“閣主,回來的路上已有弟子傳書過來,說那桃花落實為江湖中人仿製之作。”夏紫萱開口道,不帶一絲感情,“桃花落實何等寶物,江湖中人覬覦已久,又怎麽會讓蕭門主輕易撿了去?想必是有心之人知暗月閣在找這件絕世神兵,才假冒以蒙騙我們。因為誰也沒有見過桃花落究竟長什麽樣子。相信事出匆忙,蕭門主尚未來得及通知萱兒,才急著回來讓閣主鑒定。萱兒晚歸也是為了徹查此事。如今已有眉目,隻是證據尚在路上,由閣主弟子護送,到時閣主便可知曉事實。”

薛東樓看向銀衣男子,淡淡道:“清乾,是這樣麽?”

“是……”蕭亦清無話可說。他再說下去恐怕閣主懷疑的就不隻是萱姑娘了。

如今看來她竟是將一切都打算好了,她真的寧死也不要他的幫助。

“既是如此,”薛東樓微笑道,“將葉門主收押,賜釘刑。幻劍淩遲,以示公正。清乾,我知你與萱兒情分不淺,所以此事就交由風嫣負責。今後再有辦事不力者,也就是這個下場。”

他的語氣平和,完全不像是在取舍誰的生命,而隻是和老朋友聊天一般。

“是。”蕭亦清的眼神一緊。閣主這樣說,是在警告他與萱姑娘走的太近了麽?

夏紫萱抬起頭,道:“多謝閣主。”

薛東樓起身,一揮衣袖,道:“都下去吧。”

“是。”三人行禮,卻無一人走動。

薛東樓看著麵前的三人,眼神陰暗了一下,轉身走入內閣。

看到閣主的身影消失了,風嫣才終於放心地笑了,看著跪在地上的紫衣女子,一臉的盛氣淩人。她指著門口道:“葉門主,請吧。”

夏紫萱站起來,有些頭暈,剛邁出第一步便趔趄了一下。

蕭亦清及時挽住了她的腰,輕聲道:“萱姑娘,小心。”

“多謝。蕭公子,桃花落之事,便拜托你了。”夏紫萱握緊他的手臂道。

也許就是這挽住她的有力的臂膀,讓她一刹那間對他產生了些許信任。

蕭亦清鬆開手,道:“自己保重。”

望著紫衣女子強作堅強的背影,他的心裏忽然有些悵然若失。

地牢裏永遠暗無天日,連一點光也看不見。

暗月閣總是將監牢蓋在地下,一是方便守衛,二也是為了給犯人心裏上的壓力,讓他們明白與暗月閣作對,就如生活在黑暗裏,注定絕望。

程連羽次日便來看她。隻見她被四四十六根鐵釘穿透四肢,將她生生釘在了牆上。又用鐵鏈鎖了全身,連脖子也不能動。風嫣為防止她自殺,不僅取出了她的“封喉”,還點了她臉頸處的穴道,手法詭異,任憑內力深厚之人要衝開穴道也須時日,何況她早已被折磨得筋疲力盡。

可是風嫣又怎麽會懂得夏紫萱的心思,就算是被逼到絕地,也絕不會放棄自己的性命。

程連羽見她身上盡是傷痕累累,一襲紫衣早被鮮血染紅,不禁目光悲憤。他忍住咳嗽道:“萱姑娘,你受苦了。”

夏紫萱懂得他眼中的心疼,隻是無法言語,隻能與用眼神交流。

在這暗月閣裏,她最信任的便是眼前的男子,與世無爭,可在他的眼裏尋得安寧和淡然。他的笑容裏,竟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萱姑娘,請你再忍耐些時日……咳咳,蕭公子正在與你門內的弟子接頭,相信此次沒有什麽問題了……咳咳……你放心,我和蕭公子,一定會保你性命。萱姑娘,你一定要堅持下去……閣主也隻是一時生氣……咳咳,畢竟桃花落是人人都爭奪的寶物,亦有傳聞,說其可破天蠶絲甲,閣主自然會萬分小心……”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走到她麵前,將幾粒藥丸放進她的嘴裏,道:“這是甘露丸,可減輕傷口疼痛。至於你的四肢,待你出來後我定會盡力。萱姑娘,我不能久留。但請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告辭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匆匆地離開了。

此時的她,與當年那一劍清塵,飄逸天下的萱姑娘,又是何種差別。

隻是那雙漆黑的眸子,依舊剛毅而清冷。

夏紫萱看著男子消失在黑暗裏,才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回想男子剛剛說過的話,心頭不禁有些溫熱。

原來蕭亦清是真心想幫自己,自己竟是錯怪他了。

忽然,一團溫熱滑膩的東西被擲在紫衣女子的臉上,她的臉色立即變得慘白。

是……人皮!

風嫣笑得嫵媚動人,正抱了雙臂道:“葉門主,快看看吧,這可是你好徒弟幻劍的皮。眼見他就要被千刀萬剮,屍身破碎了,我便先將他完整的皮剝下來送給你,畢竟他也是為你而死的。葉門主,你可明白風嫣的一番心意?”

夏紫萱隻覺得胃裏一陣抽搐,張口卻吐出血來。

風嫣的嘴角揚起了得意的笑,她要的正是她的這種反應。“哎呀,葉門主,何必如此傷心?氣壞了身子可就得不償失了。”

夏紫萱看著眼前這個幸災樂禍的女人,漆黑的眸子裏似要噴出火來。

“哈哈……”風嫣更是笑的花枝亂顫,“葉門主,不必如此看我,我可是一片好心呢。你看,我把誰帶來了?”她的身子往邊上一側,一名男子的輪廓便再黑暗中顯現出來。

夏紫萱的眼神立即變得震驚,身體也在微微顫抖。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這樣?雪辰,怎麽會是你!

看到夏紫萱眼中無可抑製的激動,風嫣的眼裏閃過一絲狡詐。

男子一步一步地走到紫衣女子麵前,輕輕道:“紅顏,哦,不,紫萱,好久不見了。”

夏紫萱完全愣住了。

是他!真的是他!那樣的眼神,那樣的語氣,可是,這怎麽會是真的?他明明就在一年前,在姑蘇,被……

可如今自己曾深深愛過的男子,曾死在自己懷裏再無一點氣息的男子,就這樣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一時之間,她竟無法再相信自己。

或許相信那是個夢,對自己來說,才是最好的結局。

男子看到她迷亂的眼神,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他俯在她的耳邊,道:“紫萱,你是否還記得,那一年的蘇州小鎮?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可是那一夜,我卻隻感到無盡的寒冷。你的紫薇,真的是好鋒利。”

夏紫萱搖頭,雪辰,你可又知道我的心痛,我的寒冷?那夜你的決絕,竟令我無法阻止。縱使我再後悔,卻也不能將你喚回。雪辰,如今,你是來向我複仇的麽?

縱然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萱姑娘,看見昔日愛人竟死而複生地站在了自己的麵前,她亦無法冷靜下來。

就算是一場騙局,能見到他的容顏,亦心甘情願。

那一年的相守,實在是太過短暫了。

男子繼續道:“紫萱,若不是你的出現,我便不會走上那一步。如果不是你,我會繼續待在洛影樓,守護著樓主。我便不會承受後來的苦痛,不會有後來的生不如死。紫萱,你說,欠我的這份情,你要如何償還?”

夏紫萱的心狠狠地疼著,似乎有千萬把鋼刀在心髒中來回割著,鮮血淋漓。她望著眼前熟悉的麵容,閉上了眼睛,淚從眼角流出。

滾燙的淚水一滴滴地落下,竟讓男子吃了一驚。

不是說葉門主一向隻流血不流淚的麽?這個比男子更剛強的萱姑娘,今日終究是屈服在了自己的手裏。

哀莫大於心死,看來她對雪辰,終究是難以忘懷。

想到她幾次前因受刑而昏迷後依舊一臉倔強的樣子,再看她如今的柔弱,男子的心裏不由的有些異樣。

“怎麽樣呢,葉門主?故人重逢的滋味是不是值得慢慢品嚐呢?”風嫣不禁笑得有些忘形。

她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麵前極度虛弱的紫衣女子,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溢滿了胸膛。

這麽多年來,她無處不受著這個女人的壓迫。

那日閣主帶她回來,她便從這個年僅八歲的女孩眼裏看到了深不可測的敵意與殺機,仿佛從那雙冰冷漆黑的眸子裏看見了自己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