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千秋歲

數聲鶗鴂,又報芳菲歇。惜春更選殘紅折,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

莫把幺弦撥,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滅。

二引:洛影樓

洛影樓,近年來崛起的又一秘密組織,正邪不辨。傳說為魔教永生宮後人宮傲夜所建。此人一直默默無聞,中原武林極少有他的資料。隻知他隨性恣意,變幻莫測。可為了萬兩黃金刺殺前宰相李隆,也會傾巢出動遠赴塞外為了一名素不相識的劍客報仇雪恨而分文不取。此人行事之奇詭,已超乎武林中人的想象。而洛影樓在他的帶領下,五年之內迅速擴張,成為可與暗月閣一爭雌雄的一大霸主。兩大組織,已成對頂之勢。

*

六年前,夏紫萱十七歲,卻已手握紫薇刀,在腥風血雨裏征戰南北,為暗月閣收複了淮河以北的大片土地,並且平定了領地內的多次叛亂,成為閣主最信任的助手,擔任赤血門門主。

她一襲紫衣,長發紛飛,在刀光劍影裏漠然而立,驚豔了芸芸眾生。紫薇刀過處,漫天紅梅綻放,花瓣飄零。血光四散,卻半點也未濺到她的身上。連手中的刀,亦滴血不沾。

宮傲夜還在永生宮為一名普通弟子時便聽說過她,隻是從未有機會得見。

沒有人能說的清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名女子。因為見過她的人,都已下了地獄。死在暗月閣手中的人,怨氣甚重,上不了天堂,隻能下地獄。

宮傲夜最大的夢想便是成為一名江湖中人,可以仗劍天涯,快意恩仇。於是他從家裏逃了出來,逃離了舒適安逸的生活,便再也沒有想過還能回去。他隱姓埋名,進了永生宮。

在這裏,像他一樣的少年不在少數。他們大都眼神澄澈,心思單純,以為入了永生宮便是入了江湖,可圓畢生的夢想。所以,絲毫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白淨文弱,書生模樣。

然後,皇城禦史大人公輸般的兒子便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懸賞萬兩白銀的皇榜貼滿了全國各地。

不得已,他在出來後不久便買得一種秘製毒藥,塗於臉上,使半邊臉潰爛不堪,令人不敢正視。

十五歲的少年,對於自己的人生之路,已這般決然。

他在宮中等了兩年,終於等到那一日消息傳來:暗月閣閣主下了神月令,務必在三日之內攻下永生宮,為南下擴張建立據點。

接到令牌,夏紫萱隻是揚了一下嘴角,冷笑道:“一群流寇,一日便夠。”

蕭亦清感覺到身邊的紫衣女子身上迸出的冷冽殺氣,望向。閣主。後者的眼裏滿是讚賞。

大軍南下,以極速之勢抵達豫鄂交界的永生宮外。

宮傲夜並沒有像他人一般驚慌失措,他反而是滿心歡喜地等待著暗月閣人馬的到來,等待著目睹暗月閣頂級殺手的絕代風華。

可是事實並不如他想的這般美好,從小養尊處優的他,自然不會懂得江湖中的血腥殺戮有多可怕。當宮門被攻破,宮內弟子盡數被屠戮,令人聞之毛骨悚然的血肉撕裂聲響徹耳際。看著地下堆疊的屍體,暗紅色的血液已漫上他的雙腳,他才開始感到極度的恐慌,顫抖的手再也握不住刀。

為什麽會是這樣?他想象的畫麵,怎麽可能是這樣?宮傲夜頹然地坐在血泊中,目光卻定定地看向門外。極目望去,盡是身著灰褐色衣衫的暗月閣弟子,根本就沒有那抹紫色的身影。

原來,對付我們,根本就不必要她出手。他此時才明白過來,卻忽然蹦起來,提刀向門外跑去。

微藍的瞳孔裏像是燃燒著火焰,分外詭異。他揮刀亂舞,心中隻有一個信念,絕不能就這樣死,一定要見到她,一定要!於是,他大喊:“讓開!讓我見萱姑娘一麵!我要見她……”

一道劍光向他飛來。他隻覺雙腿一陣冰涼,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這一劍,竟生生廢了他的一雙腿。

可宮傲夜卻顧不得這些,他隻是用盡了力氣向前爬。身後蜿蜒出一道鮮紅的血痕。身上早已多了無數道傷口,無時無刻不在向外流血,幾乎要將他的力氣也流盡了。可他仍舊不停,艱難地一寸一寸地挪動著身體。嘴裏喃喃:“萱姑娘,讓我見見你,萱姑娘,今生若是不見你,我便是死,也不會甘心的……”

“大膽狂徒,門主豈是你說見就見的?”一名弟子舉刀,對準他的頭顱,狠狠砍下。

“慢著!”隻見一道紅光飛來,持刀的弟子已然被撞開兩丈。刀也脫手,斜插入大堂橫梁上。

紫衣女子收刀,站在渾身是血的少年麵前,道:“是你要見我?”

宮傲夜抬起頭看他,眼裏瞬間煥發出絢爛的光芒。

五月的陽光照進來,她在逆光中的剪影,竟美的令人窒息。

夏紫萱對上他淡藍色的瞳孔,忽然一怔,道:“是你?”

宮傲夜似已沉醉,他眼中琉璃般的光彩越發燦爛。

夏紫萱一躍翻身上馬,道:“將他帶回暗月閣,命人醫治,不得有誤。”

“是……”手下弟子雖遲疑一向喜歡斬草除根的門主今怎麽會救了一個陌生的少年,但也不敢多問。

“想不到素日幹脆的萱姑娘今日倒是心慈手軟了呢。”一直在旁觀戰的銀衣男子忽然笑道。語氣中也不知是挖苦,還是驚奇。

夏紫萱看了他一眼道:“難道蕭公子忘了那張皇榜了麽?”

蕭亦清一怔,道:“莫非他就是那失蹤了的禦史大人的兒子公輸傲?”

“目有異瞳,眼角有痣,定不會錯。”夏紫萱不再說話,打馬離開。

蕭亦清笑著搖搖頭。這個女人,倒真是鬼一般的精明。

一年後,宮傲夜被夏紫萱裝進馬車,送回了禦史府。

暗夜,一輛普通的馬車停在禦史府的後門。紫衣女子將他留在車廂裏,便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江湖中人,本就不喜歡與官府中人有過多牽連。

宮傲夜的淚早已流幹。他呆呆地坐在車廂裏,神色黯淡。她已經離開了,可這裏似乎還殘存著她發間的梅花香味。這樣熟悉的味道,今後卻再也聞不到了。

忽然,他跑下車衝著茫茫夜色大喊:“夏姐姐,難道我的心你一點都不明白麽?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你為什麽不能留下我?你為什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為什麽?!”

少年沙啞的聲音在靜夜裏分外淒涼,最終化為胸膛裏的嗚咽。小巷深處傳來模糊的回聲,除此之外,萬籟俱寂,無人回應。

夏姐姐,你真的就這樣拋棄了我麽?難道傲兒在你的心裏,真的什麽都不算麽?如果真的隻是可憐傲兒,傲兒寧願當年就死在永生宮裏,再沒有今日的悲歡離合,生不如死。

宮傲夜忽然跪下,雙膝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微藍的瞳孔裏有隱隱的淚光,被程連羽治好的臉上,一顆淚痣清晰可見。

他以為,和她在一起的這一年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雖然她冷漠,但他相信自己終有一天能夠感動她,能夠將她帶回平凡人的世界裏,去擁有所有的快樂與幸福。她那般冰冷的心腸,定要有人的熱血來將她溫暖。

他以為自己可以做的到。可是她竟將他狠狠地推開,推離了自己的世界。他不要回家,他寧願跟她在一起,哪怕是出生入死。他乞求,哭訴,都沒有用,反而是從她的眸子裏看出了些許厭惡和輕視。他還記得那日她的眼神,冰冷而陌生。

她說:“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你太軟弱,太天真,你根本就不明白這個世界,又怎麽能留在暗月閣裏做事?不要說閣主不會答應,我也不會。你這樣又沒有武功,又沒有頭腦的人,根本就不配和我在一起。我不想帶著一個拖油瓶,我的命是自己掙來的,絕不能毀在你的手裏!如果你聽懂了,就趕緊離開,不要讓我徹底地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