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萱卻根本不聽他說話,禦馬從他身邊掠過,留少年呆立原地。他望著疾馳而去的紫衣女子,抓了抓腦袋,道:“我隻不過想問一下最近的集市在哪裏。”

“你有沒有看清她的樣子?”宮傲夜追問道。

雪劍想了想,搖搖頭道:“她當時戴了麵紗,實在是看不清。另外,她的目光又冰又冷,我根本就不敢多看。難道此人不是萱姑娘麽?”

宮傲夜沉默。冰冷的目光,令人不敢逼視。這世上除了她,還有誰會有這樣的氣質?隻是她的舉動倒未免有些奇怪。

雪劍久久不見回音,卻看見樓主在暗自出神,便先行告退。

“綺陌,你也下去吧。”宮傲夜似有些疲倦道。

“是……”綺陌欲言又止。她明白樓主的脾氣,便不再多說,隻是退出門外,繼續為他護法。

站在門口,看麵前杏花飄落,亂紅飛舞,她的心也莫名地亂了起來。

從未見樓主這樣失神過。記憶中的他總是高高在上,如神一般地俯視眾人。洞察世事,運籌帷幄,他的心終日波瀾不驚,就算是自知死亡將至也不會激起一點波瀾,如今怎麽一提到那個萱姑娘就這樣了呢?

樓主與她,究竟有著怎樣的過去?任何人都不得而知。

宮傲夜獨自坐在暗室裏,有傍晚的暮色在他的臉上流淌。這位冷靜自持,處變不驚的洛影樓樓主此刻卻如被攝走了魂魄一般,呆呆地望著桌子上平鋪的紫薇花。

她回來了,在五年之後,她帶著使命而來,不為重逢,隻為了取他的性命。但這又如何?宮傲夜用手指輕撫金甲麵具。麵具之下是半張潰爛的臉和一顆痣。

痣生眼角,為淚痣。有此痣者,一生流水,半世飄蓬,乃是孤星入命,注定了一輩子得不到幸福。

很早便聽算命先生這樣說過,隻是他驕傲,並不信命。他隻知人生是要自己來掌握的,他的命,自然是掌握在他的手裏,又和一顆小小的痣有什麽關係?

他不相信,所以他拚命去愛。他愛那個自血光中來的女子,眼神清冷。在一年的相處中,他知道她是那樣頑強地對抗著命運。

她不信命,從來都不信。若是信命,她就該死在十七年前的那場屠戮中,如今屍身都已化成白骨。她隻相信自己的力量,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救你。在真正危難的時候,唯有你自己,才能握住你想要的一切。

那日園中杏花盛開,於漫天細雨中,她第一次向一個尚未熟識的少年吐露心聲。她終日緊閉的心扉漸漸開了一條縫隙,有濕濕漉漉的花雨灑進來。

“杏花疏影裏,吹笛到天明。”少年一臉熱誠地對她道,“夏姐姐,等哪天你去我家做客,我定吹奏一曲給你聽。”

宮傲夜閉上眼睛,似乎陷在回憶裏不能自拔。

那年的杏花微雨,那年的傾心長談,如今都埋沒在這心頭的無底深淵裏,再不複醒。昔日在花樹下一臉純真的少年,誰曾想已是洛影樓的樓主,萬人之上,手握半壁江山,動一下手指便可令武林為之一顫。

五年不算長,但足以改變太多的東西。

隻是那個終年冷漠的女子,似乎已經具備了和宿命抗衡的力量,連時間也不能變她分毫。她依舊作為暗月閣的頂級殺手,活在光怪陸離的江湖傳說中,眼神淡漠,豔絕天下。

五年了,難道她真的一點沒有變麽?

宮傲夜急急翻開一本書,裏麵記載的全是夏紫萱的生平事跡,她的出生,她的家族,她的變故,她的蛻變。這些文字,無一遺漏。

忽然,他長歎:“她變了,終究是要變的……”言語間,也不知是悲是喜。她確實是變了,變得更加冷血,嗜殺,甚至是絕情。

如此看來,當年救他一命,倒是她迄今為止做過是最大的一件好事吧。但是他不知道,夏紫萱的很多事情,他還是不知道。

快馬駛出餘杭城,又前行了數十裏,方見一小對人馬。少數是暗月閣弟子,其餘的則是萬靈王的部下。

夏紫萱將馬交給弟子時輕聲說了句:“我後方偏右不足三裏處有人埋伏,記住切不可驚動,隻需讓他們不要離得太近便可。”

弟子點頭去了,她才看到一輛華貴的馬車緩緩駛來,在她的麵前停下。

隨從掀開簾子,一個人便從車上走下來。服飾雍容,器宇軒昂,宛然一副王公貴胄的模樣。隻是麵上一道疤痕自額頭眼神到左臉,在他白淨的麵容上,顯得異常猙獰。

男子見了她便微微頷首,道:“想必這位便是萱姑娘了吧?紫衣翩翩,冷若冰霜,果然名不虛傳。”

夏紫萱淡淡道:“你就是舒平的弟弟,新晉的萬靈王舒以名?”

舒以名笑道:“萬靈王可以有無數個,舒以名卻隻有一個。萱姑娘不妨直呼在下的名字,也顯親切。”笑容雖可親,卻顯得那道傷痕更為突兀,如蚯蚓一般蜿蜒在精致的臉上。

“萬靈王不必客氣,我還是這樣叫比較舒服。”

“既然萱姑娘喜歡,那在下也不會勉強。我已將閣主指定之人帶來,姑娘可否要看一下?”他仍是滿臉的笑容,竟無半分生氣。

夏紫萱躍上馬車,掀開簾子看了一眼,不禁怔了一下,放下簾子道:“果然和我有幾分相似,閣主倒是有心了。”

舒以名笑道:“閣主深謀遠慮,早已為攻打洛影樓做出了周密安排。萱姑娘常年跟隨閣主,自然最是了解閣主的性子。”

夏紫萱望著他經久不變的笑容,眼裏閃過一團光。

果然閣主說的沒有錯,隻殺了舒平沒有任何用處,他不過是個被人操縱的擋箭牌罷了。她真正要防的,是舒平背後的那隻手。隻有那隻手,才掌握著最重要的東西,掌握著推動一切的齒輪。而那隻手,必是眼前的男子無疑。

看著他的微笑,夏紫萱的心裏莫名地其了一陣寒意。殺手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男子一定有問題,但她還看不出來問題在哪裏。於是便道:“既然人已找到,那麽‘淨影行動’便從今日開始,還望萬靈王一切小心。閣主計劃一向縝密,絕不允許任何人出半點差池。若是不小心走錯半步,後果萬靈王自是清楚。”

如此自帶著威脅性的萱姑娘的嘴裏說出,若是旁人,早該神色大變了。而舒以名卻依舊神態自若,微微欠身道:“萱姑娘提醒的是,在下定會萬分仔細,不敢有任何紕漏,還望姑娘放心。”

夏紫萱不待他說完,便以腳點地,飛身跳上了遠處的坐騎,道:“既是如此,萬靈王就開始行動吧。”

這句話,自然是給藏在草叢裏的人說的。

萬靈王目送那道紫色的身影絕塵而去,臉上的笑容霎時隱去,眼神也瞬間冰冷。

萱姑娘,別以為我哥哥的事情我不知道。殺兄之仇,我遲早會讓你還!

“你是說萬靈王和一名紫衣女子在城外見麵?”宮傲夜問剛剛趕回的弟子。

“回稟樓主,是屬下親眼所見,他們二人在城外隱*相見,又談了半天,兩人才分開。紫衣女子走之前還說了一句什麽‘淨影行動’已經開始,要萬靈王早些行動。”

“你可看清了那女子的相貌?”

“隔得太遠,看不清楚。他們守衛很嚴,屬下不敢靠的太近,以免打草驚蛇。”

“不,他們是故意讓你偷聽的。”宮傲夜搖頭,微藍的瞳孔裏散出火一樣的光,每當他遇到強敵時眼中便有這樣的神采。“若他們真的守衛很嚴,你現在哪裏還有命在?”

“這……”弟子立即明白了什麽,冷汗從額前滑落。

宮傲夜柔聲道:“既然他們沒有動手,你也無事,那麽我也不會責怪你。但是記住了,下次如果沒有我的命令,切不可擅自行動。就算是殺手的命,自己也要珍惜。你下去吧。”

弟子的眼眶似乎有些泛紅,看了一眼溫和的樓主,默默地退了下去。

宮傲夜重新把自己關在密室裏,或冥思苦想,或來回踱步。一見他這個樣子,樓中弟子便知他要有大行動了,不敢再去打擾。

深夜,他又坐於桌前,雙眼已熬得通紅。

此次暗月閣隻派夏紫萱一人前來,怕是樓中要有人與之接應。如此正好,他早就懷疑樓中有暗月閣派來的奸細,如今正好一並除去。

他連夜下了警戒令,讓全部洛影樓弟子做好防範,嚴防暗月閣來襲。既然他們想讓他驚慌不安,那他做一場戲給他們看又何妨?

夏姐姐,那我們就來做一場博弈吧,看看這次你是不是還能像上次那樣將我拋棄。

就在浙江洛影樓發令全國分壇分舵嚴加防範時,洛影樓的關鍵人物——大領主雪劍卻已輕騎北上,奔赴蒼茫的內蒙。隻因北方信使來報,駐守北地的弟子發現一名紫衣女子攜萬兩黃金獨自南下,沿途散發黃金給窮苦人家,連樓中弟子也有人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