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子神情冷漠,竟敢獨自帶著萬兩黃金駕車一路穿過東北,如今已進入蒙古境內,下一站未知。

宮傲夜聽完後若有所思,便問站在一旁的雪劍,道:“你怎麽看?”

“屬下請命前去一看究竟。”雪劍神秘一笑,道:“我想樓主應該和我想的一樣。”

“也好,你一切小心。”宮傲夜的眼裏有琢磨不定的光彩流動,“不管是不是她,暗月閣看來已經開始行動了。如果真的是她的話,那倒叫我有些捉摸不透了。”

夏姐姐,五年不見,我竟有些猜不透你了。是我們隔了太久太遠,還是,我從來就未曾將你看透?

在雪劍一路北上之時,夏紫萱也已從小路,穿過黃淮,度過華北,搶先一步到達了內蒙,替換掉閣中弟子,以另一個人的身份和容顏繼續存在著。

所以雪劍最後見到的,就是貨真價實的萱姑娘。當然,幻影門門主的易容術也是獨步天下的,這點倒極少有人知。

而暗月閣就是要給雪劍一個錯覺,讓他分不清究竟誰才是夏紫萱。在這個計劃裏,不僅是雪劍,就算聰明如宮傲夜,恐怕最後也不一定能看的透這個迷局。

極目青天日漸高,玉龍盤曲自妖嬈。

無邊綠翠憑羊牧,一馬飛歌醉碧霄。

白衣男子日夜兼程,奔騰千裏,到達內蒙時已是黃昏。他禦馬站在這遼闊的草原,眉眼間竟似孩子般雀躍的光芒。

四月的草原,依舊一片枯黃。新草尚未長出,目之所極,卻無一絲蒼涼寥落,隻讓人覺得心胸開闊,豪情萬丈。薄暮時分,夕陽漸漸沉入遠處山丘,而漫天的紅霞卻同火焰一般,肆意燃燒。

晚霞亦燃在少年的眼裏,他自小便在江南長大。南方雖說是鍾靈毓秀,但就是少了北方這種傲視天下的霸氣。

雖然身為“倚劍山莊”的二莊主,算是江湖中人,可他卻從未真正踏入過江湖之中。當明遠山莊的康溪行早已遊曆了大半個中原的時候,他還在倚劍山莊那些疼愛他的親人們編織的江湖夢裏得意洋洋,自以為有飛雪在手,便可闖**天下。殊不知,那些敗在他手裏的人,又有多少是看在倚劍山莊的情分上給他一個虛榮。

然後他就遇見了洛影樓的樓主,那個身體殘疾卻在十招之內破了他的劍法的少年——宮傲夜。這一戰幾乎擊潰了他所有的自信,而後他才漸漸明白到,一直以為自己身在江湖,其實卻連一點江湖的邊都沒沾到。

十七八歲的少年,哪個不是雄心勃勃地想做出一番事業,在這奇幻瑰麗的武林中轟轟烈烈地活一次?至少後人在追憶那個**氣回腸的年代之時,還會偶爾提起他的名字。

他在洛影樓隻呆了一年,卻學到了十七年來從未有人教給他的東西。江湖、殺戮、心機、征戰、陰謀、權術……是宮傲夜,用傷殘的軀體為他打開一扇真正的江湖之門。在這裏,他體味到了倚劍山莊永遠也不能給予他的感受,豪情、肆意,宮傲夜給了他足夠的自由去率性而為。他讓自己在連年的征戰中找到了存在感,亦讓手中的飛雪將淩厲的劍勢發揮到了極致。

這是他想要的生活,可以快意恩仇,不必再為那些清規戒律所約束。於是,兩年後,他自請與倚劍山莊脫離關係,一心一意追隨宮傲夜左右。

雪劍的這一舉動頓時引起軒然大波,武林正道中人對洛影樓這個正邪不辨的組織向來諱莫如深,也發動過幾次行動想要剿滅它,可都被宮傲夜以縝密的計謀逼退,死傷慘重。

幾次下來,武林人不敢再輕舉妄動,但不約而同地已將其視為和暗月閣一般的邪惡組織,隻待哪天將其一舉鏟除。

而如今,嶺南武林正派之首的倚劍山莊的二公子,卻要拋棄這大好的家世背景,去追隨一個邪惡之人,江湖中人自是大為震驚。

而倚劍山莊莊主更是暴跳如雷,百般責罰後見自己的兒子仍無悔意,且堅定不移地說要加入洛影樓,他登時將這不肖子的名字從家譜中除去,斷絕父子關係,今生老死不相往來,並奪回家姓,逐出山莊。隻是他終究不忍見自己的血脈真的斷絕了與安家的一切聯係,便將飛雪留下,仍為他所用。

莊主臨走前終是不忍,痛心疾首道:“你如今血氣方剛,我說什麽你也不會聽進去。但江湖險惡,你若死在了洛影樓,我必不會替你收屍,因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安雪辰道:“雪辰既入洛影樓,便已做好了馬革裹屍,黃沙埋骨的打算,莊主不必為我擔心。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定不會後悔。我這一生,注定了過不得安穩的日子,我想要的,隻有他能給我。”

“他?宮傲夜?”莊主冷笑,卻又變得憤怒,衝到跪在地上的少年麵前道,“他能給你什麽?權勢、地位、金錢?這些我也可以給你,我還能給你平安,名譽,尊重,他能給你麽?除了血腥,殺戮,不安之外,他還能給你什麽?”

“他能給我真正的自己。”安雪辰起身,用堅毅的眼神看著這個已漸蒼老的人道,“他讓我找到了存在感,讓我可以不為山莊的名聲,不為你們的期望,不為家族的大業,隻是為了我自己而活著。這樣純粹的生活,你能給我麽?那些馳騁天下,令飛雪展露鋒芒的生活,你能給我麽?安莊主,你不能。”

他大笑,笑容裏卻盡是譏諷:“連你都無法擁有的生活,你怎麽能夠給我?你這麽多年的苦心經營,不過是為了這片偌大的家業和你在武林中的地位。安莊主,你雖身在江湖,卻早已不是江湖中人。你現在,不過像個精打細算的商人,計算著人心,計算著如何才能讓這片基業不衰落下去,而我,卻要真正地踏入江湖。”

莊主的臉色已越發蒼白,果然還是說到了自己的痛處。十七年了,他竟沒有發覺,在雪辰溫順善良的背後,竟是這般的偏執與驕傲。

出身於名門世家的孩子,大都有些乖張性情。難道真的是自己這十七年的寵溺,才造就了今日這般逆反的雪辰麽?蒼老的手指不禁握緊,又無力鬆開。

雪辰,他沒有錯,他隻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找尋自己的人生而已,一如當年固執的自己。隻是習慣了安逸,便不想再回到那屠戮殺伐中去,那樣夜不能寐的生活實在是太可怕了,他又怎麽忍心讓自己的孩子再去經曆同樣的痛苦?隻是,雪辰終究不明白。

安雪辰被奪祖姓,便取名字中一字和劍中一字,合稱“雪劍”,入住洛影樓,擔任大領主。至此,江湖中隻有洛影樓大領主,再無倚劍山莊的乖巧少年。

一念至此,白衣少年眼裏的光忽地暗下一點。這麽久他都沒有回去過一次,沒看過自己的父親一眼,也不知他近來身體如何。不過好在有大哥陪伴,他也能稍稍放心一些。

如今聽說哥哥已接任莊主之位,並將一切事情處理的井井有條。一年之內便集結了兩廣五幫六派,組成浩氣盟,在嶺南以南的地區自成一體。

樓主近年來早已有心要收複兩廣及周圍地區,而浩氣盟一直是最頑固的死敵,不僅拚力抵抗,還暗中連接多方義士,準備攻打洛影樓。

雪劍知道樓主是礙著他的麵子才暫且擱下此事,但如果形勢照此發展下去,一場惡戰是在所難免的了。隻是到時,他又該如何抉擇?

晚霞似已燃盡,薄薄的暮色降臨在了雪劍身上。緊鎖的眉頭下一雙星目,在夜色中熠熠生輝,一股巨大的壓迫力從他的體內散出。這樣的力量,有時候就連宮傲夜亦抵擋不住。

不過還好,讓他如此頭疼的事情並不多。所以,能看到他此時表情的人,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而蕭亦清無疑是幸運的一個,他於遠處觀察著雪劍,不禁吃了一驚。這個看似稚嫩的少年,還帶著官宦子弟的疏狂,但此刻所有的氣場,卻如大山般凝滯強硬。

眼前這人,真的是萱姑娘所說的幼稚少年麽?真是一點也不像呢。隻有擁有如此氣場的人,才足以駕馭曠世名劍——飛雪。

蕭亦清的眼中光彩流轉,卻已輕輕歎了一聲。如此人才,怕是要長眠在這遼闊草原了。

閣主有令,此次內蒙一行,便是要斬斷宮傲夜的左膀右臂,叫他孤立無援。雪劍是宮傲夜最信任之人,自然是首當其衝。若不能殺之,便毀之,總之不能讓他再為宮傲夜所用。

蕭亦清一路護送黃金下來與夏紫萱在此接頭,便是為了演一出戲給雪劍看。這位洛影樓的大領主,恐怕此時還未想到他這一來,便是與那江南水鄉徹底告別了吧。

風忽然起,送來遠處隱約的打鬥聲。頓時殺氣浮現,空氣中的血腥氣味漸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