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十五,月圓天明。而本已明朗的月亮之上似乎隱隱浮動著一層霧靄,慢慢將月光遮住,天地間陡然一暗。

雪劍勒馬仔細聆聽,而後駕馬朝著前麵飛奔而去。

蕭亦清尾隨其後,遠遠便看到一襲紫衣在詭異的月光中,衣袂翩飛。手中雖已不是紫薇刀,但在她的手中,依舊散發出淩厲的氣勢。

萱姑娘!蕭亦清忽然想起他還未下令,這場戲怎麽就開演了呢?疑惑間,一顆橙色的煙花緩緩升起,在空中裂成一輪圓月。這便是暗月閣行動的訊號。

雖是暗月,卻已比天上的月亮更加明亮清晰。

不好,不是閣中弟子,萱姑娘定是被他人圍攻了!蕭亦清心下一驚,再前進看時臉色已然蒼白。圍攻萱姑娘的,不是人,而是一大群狼!它們一個個口裏流著*,瞳孔裏閃著幽綠的光,鋒利的牙齒在月光下白光森然。

這顯然是一群快要餓瘋了的野狼,它們張著嘴,向夏紫萱圍攏,竟絲毫不顧忌麵前同伴被利劍斬斷的肢體。

夏紫萱單手持劍,對著撲上來的惡狼便是一陣砍殺。劍光過處,惡狼的頭顱、肢體紛紛斷落,噴出的血液染紅了女子麵頰。在昏暗月光的映射下,分外可怕。

夏紫萱的衣衫上一滿是血汙,普通的青鋼劍終究不必紫薇滴血不沾,很快便浸潤了粘濕的血液。她隻覺得手心滑滑的握不住劍柄,在把劍狠狠刺入一匹狼的下頸時,劍被骨頭卡住,她一失手沒拔出來,她唯一的武器便插在惡狼的喉嚨裏隨著屍體一起倒下。

已經沒有時間拔劍,一隻狼便將她撲倒在地。更多的狼圍上來,眼神饑渴。她甚至已感覺到身上血肉撕裂的痛楚,聽到惡狼嘴裏咀嚼的聲音。

她隻能用力扼住撲在她身上的狼的喉嚨,眼裏閃著冷冽的光芒。夏紫萱,你不能死,你絕不能就這麽死在這裏!你的仇還未報,你不能就這樣死去!她一咬牙,竟生生扼斷了惡狼的脖子。

然而這輕微的骨頭碎裂聲並不能讓這群野獸害怕,它們隻是更加凶狠地進攻。

蕭亦清趕到時隻見她被撲倒在地上,群狼環飼,她就像個無力的羔羊。隻是這羔羊的眼神尚自冰冷堅強,如冬夜裏的星光。

他正準備營救之時,白衣少年已衝入狼群,飛雪劍出,瞬間血花飛舞。這清亮如霜的劍光,倒當真帶著冰冷的霸氣,如雪一般席卷大地。

雪劍扶起傷痕累累的夏紫萱,護在身邊,劍卻不停。道道劍光恍若飛雪直降,逼退了瘋狂進攻的狼群。然而這樣的局勢隻是暫時的,稍一停頓,新一輪的進攻便又開始。

狼是群居動物,出來便是成群結隊,但一般也隻是五到十二隻,在冬日嚴寒時才可達四十隻左右。且狼的群居性相當強,根本不允許外族踏入其領土一步。而今聚集於此的狼竟多達百隻,究竟是誰將它們聚集起來的?

夏紫萱認出這少年便是雪劍,隻是此時的他神色傲然,眼神森冷,殺氣畢現,完全不似當初模樣。原來,竟是她看錯了呢。

蕭亦清看到白衣少年緊緊拉著夏紫萱的手和少年眉宇間凜然的殺氣,心中微微有些異樣。

這樣的表情,倒是和萱姑娘有幾分相像呢。他正為自己怎麽冒出了這樣的念頭而奇怪時,忽然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一種類似於古箏的聲音從他的後方傳來。他自幼聽覺靈敏,也對樂器做過一番研究,隻是從未有人能在他的身邊五裏之內吹奏如此怪異的曲調而未被他發覺。

蕭亦清慢慢地回過頭,卻看見了詭異的一幕。一名黑發銀衣的男子正懸坐於空中,手中撥弄著一把類似於古箏的樂器,嘴角含笑,兀自沉醉。

那被遮住的月光似乎都被轉移到了男子的身上,皎潔的月光竟使他看起來通體透明。透過他的身體隱約可見遠處搖曳的樹影。他身著寬大的銀色長袍,上麵修滿了繁複的花紋,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風吹起,揚起他的衣袂。蕭亦清看見了,在他銀白色的衣服肩頭,用黑線繡了一顆狼頭,凶狠霸道。

如此之夜,遭遇諸多詭異之事,此刻又見到了這樣一名奇怪的男子,蕭亦清猜想多半是他搞的鬼。

此時,月光中人猛然睜開眼睛,望向這邊。蕭亦清卻木立當地。這張臉……分明是……我的!

黑發男子卻沒有看見他,隻是望著遠處與狼群廝殺的二人,嘴角泛起雲一般的微笑:“暗月閣的第一殺手,洛影樓的大領主,可都是江湖中翻雲覆雨的人物呢,如今隻怕是要給我的狼兒做盤中餐了。哈哈……”

他手撥琴弦,猛然換調。

狼群聽此琴音,更加亢奮,連被雪劍砍斷前足的狼也負傷而起,瘋狂進攻。

眼見狼群有逼近之勢,而雪劍的氣息已開始紊亂,夏紫萱道:“我與公子素不相識,公子何苦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你快走吧,不用管我。”

“無須多言。”雪劍一邊將她的手握緊,一邊堅定道,“姑娘尚可孤身涉險,千裏送金於此,我為何不能為姑娘犧牲?雪劍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也不會見死不救。要走一起走,要死我陪你。”

夏紫萱對上他真誠的目光,不覺心裏一顫。前一秒自己還想演一出戲來騙他,如今這危難時刻,他竟舍了命來救她。若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是暗月閣派來對付他的殺手夏紫萱,他又會作何感想?

“雪劍,你不必對我有所愧疚,其實我是……”夏紫萱是何等驕傲的女子,絕不肯因對方的無知便欠下他這個人情,更不願他因一己善心而後悔終生。

“我知道,你叫紅顏,是暗月閣的人。幸會,我是洛影樓的大領主,雪劍。”他急於開口,似不想讓她再說下去。

“既然你已知道我的身份,又何必救我?”看來他得到的果然是閣主發出的假情報。

“暗月閣,洛影樓,紅顏,雪劍,本就是各不相幹的。在公上,我們各為其主;在私下裏,我們隻是陌生人,毫無瓜葛。我救你,不知因我的心,更因你千裏獨行,送金於此的膽量和氣魄。你的善良,我自愧不如。暗月閣淩厲霸道,這些必不是它教給你的。是你自己的心,雖陷泥淖,卻不沾染半分。紅顏,我知道你入了暗月閣便是有不堪回首的往昔。這個世界本就很殘忍,而我要做的,不過是要你相信一句話——善有善報。這句話,你總該記得。”

望著少年堅毅的側臉,夏紫萱忽然愣住了。這些年,又有誰說過她是善良的?又有誰看的到,她的心,還是純白的?他們隻會喊她惡魔,妖女,他們隻想殺她,想用她的血來證明他們的俠義。

就連她自己,也忘了年少時她善良的模樣。殺手的心,不該是白的,該是黑的,所以她殺人,她無情,她殘忍,仿佛隻是賭氣地向所謂的正義人士證明,不錯,她就是惡魔,她注定要用所有人的血來祭手中的紫薇刀。

這樣的任性,便是十七年。如今,連她自己都不敢去看一看,自己是不是還有心,自己的心是黑色還是白色。

“我不是好人。”仿佛是提醒自己,夏紫萱生硬地說出了這句話。

“但你也不是壞人。太行山下,也是你吧,其實你是想殺了萬靈王的,對麽?”雪劍抽空看她,血汗交織的臉上卻是滿滿的笑意。

夏紫萱的眼神複雜起來:“原來你什麽都知道。”

“可是我現在倒有件事情不知道。”雪劍的聲音驀地低沉下來,似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夏紫萱已不用再問,她看見一隻狼猛地咬住了他的右腕,被他抬手一震飛了出去,嘴裏卻咬著他的一塊血肉。

飛雪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劍身微顫,在月光下如一泓秋水**漾。

“雪劍!”夏紫萱扶住男子倒下的身軀。隻見他的衣衫破爛不堪,早已被惡狼撕破,鮮血淋漓地滲了出來,如開在雪地裏的大片紅梅。

雪劍望著她焦急的眼眸笑了,接著道:“我隻是不知道我會死在哪隻狼的嘴裏。隻希望它能一口咬斷我的脖子,不要叫我太痛苦。”

夏紫萱拿起飛雪,道:“放心,我絕不會讓你死在畜生的口齒之下,我會在它咬死你之前,先殺了你。”她麵無表情,但手卻在顫抖。最後,她似是用盡全力道:“我會先殺了你,雪劍,你不會痛苦……”

雪劍笑了笑,仿佛很滿意。

草原月色下,兩人肩背相抵,對付著四周的狼群。

月光中人依舊彈著怪異的曲調,眼神中卻有了些許讚賞:“兩大絕世高手,能生存這麽久,果然有它的道理。”忽然,他的臉色一變,停下撥弦的手。

是笛聲,是他!這麽可能?他竟似呆了一般,透明的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憤怒,震驚,懷疑,甚至還有,渴望、總之,一種無法名狀的複雜情緒在他本就蒼白的臉上暈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