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下午的三點四十分。

薑清元今天要出門一趟。又到了每個月預約了造型師的日子,他今天要出門理發。

此時距離他換好外出衣服、坐在家裏一樓客廳的沙發上等待起,已經過了快一個小時。

原本江修就是時不時遲到個十幾二十分鍾的人。像那天比賽結束,狀態不好的薑清元在外麵等了他好一會。

江修後來跟他說的是,咖啡店的人太多了。

因為是薑清元比賽後要喝的,這理由似乎也無可厚非。

他總是有很多的正當理由。就在薑清元對這種事已經習以為常的時候,江修又變本加厲,今天幹脆讓他等了快一個小時。

從頭到尾隻發來了“抱歉,臨時有工作”這一句消息。

薑清元第三次看向家裏的鍾表後,他直接從沙發上站起身。

江修這次做的過了。

他已經決定不再浪費自己的時間在這種人身上了。

無怪乎他年紀輕輕卻能完美勝任薑曼助理這個職位。江修的為人處世通通能做到十分圓融周密,是個人能力和專業能力都無可指摘的人。

薑清元從沒見過這樣的人,他幹的事似乎都能找到某個再合理不過的理由,讓人挑不出錯的同時也膈應得不行。

薑清元這種本就不會跟誰去理論的性格,大多數時候選擇無視他。尤其江修還是薑曼選擇的人。

一刻鍾後。

“少爺啊,小江助理要是在忙的話,要不還是讓家裏的司機回來一趟吧?”張姨擔心地跟在換鞋的薑清元背後。

“不用。”

預約時間就快過了,薑清元決定自己過去。

“您真的要自己打車去?”她問道。

“沒事的。”薑清元站起來踩了踩鞋跟:“我很快就回來了。”

“那,有事記得打電話啊。”

薑清元跟張姨告別後,獨自走出了家門。

白天裏的小區環境也十分清淨,沿路水軟山溫,樹影婆娑。他順著家門口這條路往外走出了一段,在前麵的拐角處,早早地已經停著那輛他臨時打的順風車。

薑清元走過去,拉開後車門坐上車。司機師傅熱情洋溢的服務聲響起:

“乘客您好,手機尾號麻煩報一下!~”

前排的司機直接轉過臉來,赫然正是賀超龍那張高高興興的臉:“哎喲,這是誰來了~~”

賀超龍轉回去啟動車子:“我早就說讓你喊我一起去嘛!”

薑清元平靜地回他:“走吧。預約時間已經過了。”

無怪乎賀超龍那個大哥留著他在身邊了,薑清元現在能理解,隨時有這樣一個人等候差遣,十分順手又好用。

能蹭上一次人家的高檔理發,賀超龍別提多高興了。他開著車,一路上跟薑清元搭話:“哎,我聽說你們有錢人去一趟奢侈品店,都是舒舒服服坐在VIP房裏,請模特現場來場小型走秀,真的假的?”

薑清元正在安靜地看著車外。他向賀超龍證實:“是真的。”

賀超龍蕪湖一聲,說:“牛批。”

“你沒去過嗎?”正在看著車窗外風景的薑清元問他。

薑清元記得,賀超龍所跟著的大哥是一位隱秘的巨富大鱷,像賀超龍這樣的人他自身應該也不會差才是。

“怎麽說呢,說完全沒去過吧也不算。”

薑清元轉頭看他。

“你應該也知道,那些奢侈品店賣衣服的人不是最會捧高踩低的嗎。他們看的是那個叫啥來著,年消費額。我可不去看那些人的白眼。”

同樣是勢利眼,那些Sales的勢利眼是對著一群年消費額分分鍾超百萬的顧客,各自之間的待遇也是天上地下的。

賀超龍又道:“那名牌怎麽了,依雲的瓶子也像冰露似的軟乎,古琦的毛衣它也縮水。不愛穿那些。”

他搖頭晃腦地道:“不過今天不一樣了,你這地方我還真是第一次去。”

薑清元聽完也點了點頭。原來有錢人和有錢人之間的消費觀也不盡相同。

不過現在還有另一個問題。

“我們這是去哪?”他看著車外越來越熟悉的一些風景,隱隱覺得奇怪。

沒記錯的話這條路是通往……

賀超龍嘿嘿一笑:“先去大哥那一趟,我換輛帶派的車!”他興高采烈道:“好不容易讓明星發型師給我絞一回頭,咱們不能差事兒啊!”

薑清元又看了眼時間,說:“不用這麽麻煩。”

“哎呀你就坐著吧,一分鍾!很快!”

賀超龍把車開到熟悉的那幢大宅子門前,就停在高大的黑鐵雕花大門之外。

“在這等著,很快啊!”賀超龍關車門之前還在喊:“一分鍾!”

據說是裏麵車位滿了,他得先把車開出來才行。

薑清元一個出行靠司機的人,他就坐在車裏等著賀超龍回來。

就聽車外忽然傳來賀超龍模糊的驚呼聲:“我操!你在這你倒是吱個聲啊!嚇死我了!!!”

隔著車門他聲音發悶。薑清元就朝車外看去。

斜前方的一棵略矮的木樨樹後麵原來還有另一個身影。人看著五大三粗的,一副墨鏡反戴到光亮的後腦勺上,手裏還拿著一把園藝大剪刀。

賀超龍剛才就是在跟他說話。

這會賀超龍的人已經一溜煙地跑進去了。而另一個人從頭到尾始終沒有出過聲。

薑清元正在辨認著那個有點眼熟的身影。

他想了想,還是按下了車窗。

沒想到那人挺敏銳的。感覺到車裏有動靜,光頭大漢頓時扭頭看了過來。

他似乎也完全沒預料到車裏竟還有一個人。

薑清元的忽然出現,直接讓他魁梧壯碩的身形肉眼可見地抖了一抖。

——車裏的薑清元沒看到。在那人扭頭過來看的時候,他就已經認出來了。是他僅有一麵之緣的,賀超龍的那位“大哥”。

薑清元頓時坐正了。

因為已經對視上了,之間相隔距離又有些遠,所以他在車裏微微欠身跟人家打了個招呼,周到而禮貌。

畢竟對麵再怎麽說也算是幫過他的忙,看模樣不是個長輩就是地位比他高的人。

打個招呼是應該的。

那個墨鏡反戴五大三粗的大漢慌亂無措了一秒,看薑清元都打招呼了,於是這邊也連忙局促地跟著深深彎下腰鞠了一躬。

於是現場就形成了兩個互不相識的人開始互相鞠躬的突然禮貌畫麵。

一時沒人開口說話。當然其中一個並不會說話。

空氣如此安靜了有漫長的好幾秒。

殊不知此時光頭大漢雷子無聲中已經慌張得腦門都在狂冒瀑布汗了。

他雖然塊頭大但是膽子丁點兒小,最不禁嚇,經常被賀超龍無情嘲笑。

而這時候距離那個始作俑者進去才剛剛沒多久。場麵一度變得千鈞一發了。

薑清元感到有些疑惑,他正要打開車門下車時,終於從大門裏麵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對方是朝這邊跑來的,於是兩人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遠遠地就見宅子裏有一個身影正匆匆地小跑過來。

薑清元在車裏看清了,那是金十八的身影。

男人從黑鐵大門裏出來,他一路小跑,嘴裏一邊喊著“來了、來了”,小跑路過大漢身邊時,還繃不住地直接哈哈笑出了聲。

仿佛是在跟誰開玩笑似的。

看起來他們幾個人之間的關係很要好。

薑清元這會還坐在車內看著不遠處的兩人。

看起來保鏢今天不用上班。

就在一天以前薑清元還以為這人會禮貌性地發個消息問一下自己生病的事。

不過他都讓賀超龍過來看望自己了,也差不多。

剛才還在躊躇要不要下車,這會他又覺得自己好像不用下了。

因為那位光頭大哥就在看到金十八終於出現的一瞬間他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粗手粗腳地帶著他的大剪刀一溜煙跑沒影了。

逃跑速度之迅猛讓人很難相信那是剛才的大塊頭。

相對的,那邊的金十八一手插著褲袋,朝薑清元的車走了過來。

從始至終薑清元隻是一個人端正地坐在車裏。

“喲。”

男人俯下一點身來,探頭看向窗內。他跟薑清元打招呼,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隨性。

剛才放下的車窗還沒關上,一隻滿是紋身的手臂隨意地扶上了車頂。

他這隻手臂一扶上車頂後,薑清元能明顯感覺到車內本來還挺寬敞的空間一下逼得狹小。

很奇怪,有種被壁咚了的錯覺。

薑清元還為此疑惑了一下。

金十八眼睛盯著車裏的人看,略歪著頭,像尋常似的問他:“感冒好點妹?”

薑清元現在已經不奇怪他對於自己的事情一清二楚了。

他坐在車廂這個封閉空間裏,車窗外金十八低磁的嗓音像是在耳廓邊被放大了一樣。

“已經好了。”

以前怎麽沒發覺車廂這個地方這麽奇怪。

金十八問他:“好了怎麽不來找我玩,嗯?”

薑清元看他一眼。

那個人就笑:“行吧。不來找我也行。那等我去找你吧。”

金十八就沒有再說什麽了。他換了個姿勢,手臂搭在車窗上。

薑清元沒有看他,餘光裏瞧見他膚色黝黑的小臂和青筋凸起的手背。男人的食指在車窗縫隙上漫無目的地點了一點。

“我的錯。下次不讓你淋雨了。”

主要是金十八還真沒想到還有男的能因為淋雨生病臥床。

他難得語氣放軟了,雖然配上那張隨時都輕佻微笑著的臉,聽起來像隻是在客套。

薑清元反應過來,他們還在說感冒的話題。

金十八想起來什麽,他摸了摸自己此時身上的口袋,除了煙之外什麽也沒有。

他抬起頭朝薑清元笑:“怎麽辦,今天啥也沒帶,糖也沒有。”

薑清元不知道該不該說。金十八第一次見麵時給他的棒棒糖他也沒有吃,丟了。

畢竟當時他隻是個奇怪的陌生人。

薑清元正在想著這事,感覺自己頭發上忽而壓上來一隻溫熱的大手。他手臂上的蛇行般青黑的紋身一瞬間離得薑清元的臉很近。

他人高馬大的,手骨張開也寬,都有薑清元的臉那麽大了。金十八的手放在他發頂上,用力地揉了揉。

“這幾天太忙了,哥哥下次補償你。”

薑清元想說不需要來著。

那隻大手從他頭頂拿開時,青年還是剛才那個挺直的坐姿,那個平淡的表情。一言不發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