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清元這一病倒,一連在家窩了三天養病。
其實第三天他自我感覺已經好得差不多,可以回棋院了。但他這次發燒少有地嚴重,張姨變得有些緊張他,提議要讓醫生再來一趟。
於是這天薑清元也請了假在家休息。
這幾天他一直窩在房間裏養病。或許是連日來已經睡飽了,這天下午薑清元再也睡不下去,一個人披了外套來庭院裏坐著曬太陽。
家裏的南院是個花園庭院,地方開闊且采光優秀。汀步,魚池,前麵還有歐式花廊,環境十分愜意。
陽光很好的地方安了一座白色的庭院秋千吊椅。薑清元就在上麵坐下來,看著院子裏的花出神。
精神好一點之後,薑清元查看了手機裏這幾天一直沒處理的消息。
棋院的一些不重要的消息通知江修替他暫時處理了。還有一些認識的人發來了問候的消息,賀超龍第一天也發了消息問他的病,後麵就沒有再找他了。
他生病窩在家裏的這幾天,可能是以為他真的消失了吧。
本來打從一開始,金哥也好賀超龍也好,在他們眼裏薑清元就隻是一個心血**忽然想玩救貓遊戲的富二代而已。興致過了,自然而然也就人間蒸發了。
這也沒什麽不對。薑清元想。
午後的室外溫度還有些低,但陽光很好,曬在身上暖融融的。青年額前的劉海全都慵懶地放下,略遮住了他過分安靜的眉眼。
墨黑發絲在太陽光下折射出了一種細碎的斑斕的彩色微光。
薑清元出神片刻。
就是,連賀超龍都來問候過自己生病的事了,他還以為金哥也會來問一句的。
但是男人這幾天消失了,一句消息也沒有發。
這也無可厚非。他們才認識幾天而已。
本來貓的事情告一段落,薑清元也打算要收心了的。
薑曼說的是讓他這段時間休息,但薑清元哪裏可能真的就休息了。
甚至於他又把自己的目標定得比之前更高。他媽媽的話裏話外分明都在說一件事,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他不知道這次的努力會不會像他之前的許多次那樣,陷入痛苦、掙紮、自暴自棄的循環裏。
薑曼問他,你的圍棋還要不要下。
可是媽媽,他好像已經沒有退路了。
坐在秋千長椅裏的薑清元深呼吸了一下。
他脊背繃得極緊,像是蓄勢待發到了臨界點的弓弦。
午後的庭院寧靜祥和。風吹拂過草葉時發出輕輕的簌簌聲,白雲飄動的速度都慢慢吞吞。
薑清元身上也被曬出了暖洋洋的一層熱意。
青年整個人看起來像精致冰冷的人偶娃娃。
薑清元後知後覺,或許應該把小白也帶出來的。他隨意想著。
這幾天家裏有別的人遛它,薑清元倒是也不怎麽擔心。思及此,他停頓了一下。
不知道那隻貓,喪彪這幾天怎麽樣了。
他至今想起來還是感覺怪異。說真的,誰會給貓真的取那種名字。
話又說回來,剛才他家那邊的院牆上方被一雙手舉起來的那隻貓好像金哥家的喪彪啊。
反應還有些遲鈍的薑清元出神地看著那邊。
一秒。
兩秒。
薑清元:……
薑清元:…………………………
不是吧。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畢竟是安保係數頂尖的高端小區,他們這裏建得最高最嚴密的圍牆的也就整個小區外麵一圈,進到裏麵後還有各種安保設施網。
因此裏麵各家各戶的圍牆也就比普通高度高一點而已,以美觀和諧為主。
隻見那邊的院牆上,一隻臭臉喪彪被人舉起來沒禮貌地晃過來又晃過去,牆頭上隻露出來一張全世界欠它錢的極致帶疤臭臉。
暴脾氣如它已經開始哈氣外加掙紮了,可能是怕它叫喚起來,圍牆後的那雙手被迫縮回去,把它放了下來。
薑清元此時也已經走到了那麵牆下。
庭院裏此時隻有他一個人在。薑清元高仰腦袋望著牆頭,心裏過於驚訝,還在想對麵怎麽把喪彪也帶過來了。
會是誰來了?賀超龍嗎?
他家是封閉式院牆,米白色的院牆帶著大氣的法式廊柱和雕花。圍牆上一片平整無暇,沒有窗戶或裝飾一類的東西。
薑清元站在牆前,能感覺到此時牆的另一邊此時正站著另外一個人。
一牆之隔,那邊的人似乎也聽到了他踩草坪的腳步聲停在了牆根。就在薑清元茫然著自己現在該幹什麽的時候,就聽到對麵有了動靜。
衣物重重摩擦的聲音,類似拳腳相交的聲音,悶重的砰砰兩聲,這是他家牆被狠踹了兩腳。
……薑清元忽然意識過來他想做什麽。
他驚訝地高抬起頭,盯著自家牆頭看。
好學生的思維模式果然還是太過固化了。
不過就這麽當著他的麵翻他家裏的牆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下一秒,就看見牆頭上探出一張熟悉的臉。那人一探出頭就跟牆根下的薑清元打了個照麵,那張臉猛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
樂嗬嗬的賀超龍:“小薑,哈嘍啊~”
薑清元:……
記得最開始的見麵時候,這人還是喊自己薑公子的。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在這!”賀超龍一碎嘴子,他手上抱著隨時撓人的喪彪,一邊橫著將身體從牆頭翻過來,一邊還忍不住嘰嘰喳喳:“你家這什麽牆啊,光不溜秋的也忒難爬了,差點還沒翻過來。”
兩手都扒拉穩了牆頭,他扭頭朝牆後看了一眼,吩咐另一個人:“行了!你快回去吧!”
圍牆另一邊,光頭的啞巴雷子功成身退,默默地潛伏離開。
賀超龍則是找了塊空地兒利索地跳了下來,一邊豪爽地道:
“哦對,外麵給踩了倆腳印,抱一絲奧!~”
薑清元倒是不在意這些。
穿了牽引背心的喪彪被放到了草坪上。他問賀超龍:“找我有什麽事嗎?”
“嗯?能有什麽事?就是你金哥讓我來看看你,聽說你病啦?”
反正他純純該溜子一個,一天就是這裏走走那裏看看的,不過是來看他一趟的事兒。賀超龍順便四顧了一下薑家的庭園,謔,夠闊氣。
薑清元說:“已經好了。”
他正在看地上的三花貓喪彪:“怎麽把它也帶出來了?”
好幾天沒見到喪彪了。它今天身上穿了件遛貓背心,牽引繩在賀超龍手裏,防止它亂跑。
“我心思也帶它出來遛遛呢。我看人家也都遛貓遛狗的,我們一起來找你玩啊~”
喪彪一落地就像塊吐司似的臥在草叢裏,賀超龍用腳碰了碰貓屁股:“喂,喪彪,打招呼了!~”
喪彪一張嘴就是:“嘔~~~~~”
賀超龍:“算了你還是閉嘴吧。”
剛才進來前他就探查過了,這是薑清元家的後院。幸好麵積夠大,他們倆在這說話也不要擔心招來別人。但是喪彪的破鑼嗓子還是算了吧。
薑清元自己對他的說法都有些不確定:“找我玩?”
“昂,對啊!你不是會被你媽罵嗎,所以我們哥倆來找你了!沒事奧,不用感謝我。”
進來之前他還撿了根樹枝把薑清元家的監控攝像給捅歪到一邊去了。
賀超龍說完,身邊的人就安靜了,薑清元沒再說什麽。
不過他性格原本就如此,跟他待久了賀超龍現在也習慣了。
薑清元蹲下去看喪彪。因為它不喜歡被摸,所以他也隻是看著,並沒有伸手。
“怎麽樣,它變好看了吧!”賀超龍得意洋洋:“跟前陣子相比就是簡直大變樣!身上的殺孽都輕了!看出來妹?”
“它是你在照顧的?”
薑清元還以為金哥會照顧它呢。
“對哇,一直就都是我親力親為。”
從喪彪接回來那天之後就一直是放在賀超龍那照看的。按他的說法,這個鏟屎官當得那叫一個敬業。
用的貓糧貓砂都是好東西。它的貓蘚好了不少,渾身毛發都溜光順滑了。原本看著身上背了十九條貓命,現在隻有十八條了。
薑清元問:“金哥呢?”
“他啊,他今天沒來,上班呢。”賀超龍嘖嘖搖頭。要上班的人,真慘。
財富金字塔上層的人。當資產積攢到老賊這個規模的時候,早已經自動進入錢生錢的起飛軌道了。
雖然金十八那廝看起來整天遊手好閑,但他還是得要回公司的。
不像賀超龍這樣天天沒事到處溜達。
薑清元聽了,他理解地點點頭。
畢竟是保鏢,要工作是應該的。
所以他才讓賀超龍來看自己。
“是吧?!你也覺得他把人弄生病完了自己不來看,直接讓我來很沒良心對吧!他還把貓塞給我!”
薑清元垂眼:“我沒說話。”
賀超龍說著就在草坪上席地盤腿坐下來:“啊!好無聊啊。”他問薑清元:“哎,你平時沒事在家都幹些啥?”
薑清元頓了頓,如實回答道:“下棋,看書。”
“不是這個!就沒有那種娛樂向的,要麽成人向也行。”
薑清元也在他身邊坐下來。
“還會看電影。”
想了想,他又加上一句:“和電視劇。”
那些黑道的相關知識就是他從那裏麵補充的。
或許是因為自身情感淡薄的原因,他有時會去探究那些人的世界。
薑清元看得很雜,他什麽影視都會看一點。
賀超龍一聽就滿臉無趣地撇過頭,用肢體語言直觀表達了他本人對此的嫌棄。
“不談點小對象啥的嗎?”
薑清元一愣:“不。”
“你咋跟老狗……你金哥似的,哈哈哈,他也單身老長老長時間了。讓我想想,好像打從我認識他那會就是自己一個人了。”
薑清元詢問了一下對方的年齡,在得到三十五歲的答複後也稍微驚訝了一下。
賀超龍激動道:“我是真的很懷疑他到底談沒談過戀愛啊!這至今都是未解之謎!”
金十八一直對這種問題毫無興趣,被問煩了還會踹人,把人踹出十八米遠。
無奈賀超龍*誠所至,憑借強大的八卦毅力終於有一天撬開了老狗幣的嘴。
據說!據他自己說奧,他談過十八段,所以名字才叫金十八。
對此情場浪子賀超龍的評價是:“所以這小子十有八九一段都沒談過。”
否則就不會在他麵前扯這種話。淨扒瞎。
“所以該不能是這把年紀了初戀還在吧?”說著說著賀超龍感慨萬千。
對此薑清元的評價是:“那他會變成魔法士。”
賀超龍說到激動處:“對!那他就會變成……啥??”
就見小薑頂著一張正經平靜的臉看回去:“嗯?”
賀超龍:“……小薑啊,你平時愛看的到底都是些啥電視劇啊。”
他在草坪上躺下來:“對了!你那天是不是看過他那隻手了?我跟你講講他手的故事唄。”
那條手臂的故事。
薑清元眼前浮現記憶裏金哥那條健壯而布滿瘢痕的花臂
“當年啊,那個老狗比還是個小狗比。他師父不是帶他出去談生意嗎,操,後來沒談攏。對麵直接掀了桌。”
“如果隻是掀了桌那當然沒什麽,但是……”
薑清元:“慢著。”
他從哪一步沒有跟上,為什麽掀桌這個行為會沒有什麽?
你們談的這個生意,它正經嗎?
賀超龍拍拍他肩膀:“你想啥呢!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商業會談啦,到處都有的常規商業會談,哈哈哈哈。”
“……”薑清元選擇沉默。
“那我接著說!如果隻是掀了桌那當然沒什麽,但是你知道他們當時去的哪嗎?
“火鍋店。
“他替師父擋了那一下。”賀超龍碾碎手裏一根草葉,他倒吸冷氣:“那玩意,一大鍋沸騰滾燙的,連湯帶熱油啊,就那零點幾秒,他第一反應直接撲上去了。
“那熱油就往人身上澆!你沒見過那種場麵吧,我現在說起來都起雞皮疙瘩,整條右臂一整塊皮膚直接就耷拉下來了,差點沒廢掉!——就是那時候落下的疤了。”
薑清元聽他說著,仿佛能想象出當時場景。
“你是不是也覺得他有情有義,是個好徒弟?”溫暖日光沐浴在身上,賀超龍笑笑地看著他,嘴裏說的話卻森森然:
“他是白眼狼來的啊,白眼狼。”
“操,現在想想,這小子當年才多大,你說怎麽會有這麽狗幣的人,他從一開始知道師父不可能白養他這麽一個人,從自己被收養的那會就清醒知道自己以後絕對留在那邊了。”
“不過說白了那老頭也不算什麽好人。他收養金十八就是算準了這小子將來非池中物,想把他捆在身邊而已。”
“但那天之後師父欠他一條手臂。我猜他和師父之間肯定談過了,所以十幾年前他才能順利從師父那全身而退。”
他講的是一個薑清元不了解的世界。有江湖義氣,師徒階級,人情算計。聽完這段故事後的薑清元也安靜了片刻。
他問賀超龍:“那你呢?”
“我?我跟著他偷跑出來的。”
“你們師父也知道嗎?”
“啊,那我親爺爺來的。不用管他也行。”賀超龍也不確定道:“他應該知道吧?不來找應該就是默認了。我爺當年還給了他一筆錢呢,後來真讓這小子遇水化龍了。”
“你爺爺是做什麽的?”
“老頭是挖煤的。”
薑清元不由道:“挺辛苦的吧。”
自己本身就是挖煤的,還要給徒弟湊出一筆錢。
“特別辛苦,開那個老破煤礦可遭老罪了。”
聽到這裏的薑清元頗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所以你現在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了吧。”賀超龍看向他。
“吸血鬼,大德古拉你值道嗎,大獠牙,紮你大動脈上,咕哧咕哧吸你血。”
在他眼裏,所有一切都是帶標價,沒有例外。
在薑清元的目光下,賀超龍伸出一根食指,指尖直接朝向了薑清元:“你。”
然後他又指了指自己:“還有我。”
“在那個男人眼裏他們都是被明碼標價,按價值計算的。”
賀超龍:“我嚴重懷疑這才是他談不了戀愛的原因。他什麽性戀都不是,我看他純純是自戀。”
金十八本質上是最純粹最極致的利己主義者。
都說薑清元冷漠,卻殊不知老狗幣本質上才是最冷血的那一位。
他清醒得可怕,本人與世界有一道完全分割開來的界限。這人這人身體裏的每一滴血都流淌著自私的基因,你就剌傷個口子它都不帶往外流的。
也是隻有這樣的人,這樣極致自私,饑餓,永遠不滿足的人才能一路摸打滾爬,即使掉了一層皮也要掙紮到最高點。
兩人又在暖融融的草坪上曬了會太陽。
“怎麽那麽幹巴呢,介意我放首優美的music嗎,薑公子?”
“不介意。”
於是賀超龍拿手機放音樂。
下一秒,動感的dj鼓點有節奏地伴隨音樂動次打次起來了。
是薑清元不曾了解過的音樂類型。
前奏一結束的同時,賀超龍開始張嘴,同步跟著唱了起來。
“我墜入愛河那天,用一生回味一麵~……”
這旋律感覺陌生,卻還有點魔性的過腦不忘。
以至於那天的後來賀超龍拍拍屁股離開之後,那段旋律還久久盤旋在薑清元的腦海裏揮散不去。
“明天什麽安排?”賀超龍問他。
“明天要去剪頭發。”
薑清元的發型和外形管理都是有規劃的,薑曼一手包攬,替他妥當安排好了一切。連每月一次的理發都是專門找的某個為明星服務的造型工作室。
“嗯?那我跟你一起唄!正好讓我見識見識你們有錢人的理發店唄!”
他還興致勃勃地在那說“正好我這頭發也長了”“哎你說我弄個髒辮能不能好看”,沒注意到薑清元的不正常的停頓。
按日程計劃,明天是江修開車過來帶他去的。
薑清元說:“明天不太方便。”
本就順口提一嘴的事兒,聽他都這樣說了,賀超龍也沒太在意:“哦,好吧。那就下次。”
“嗯。”
薑清元出神了一會。
一旁賀超龍懶洋洋地,又哼起了他的小曲。
“我墜入愛河那天,用一生回味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