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薑清元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家裏的張姨替他開的門,她一邊給薑清元拿鞋,一邊關切地問少爺吃過了沒有,張羅著要去廚房熱飯。

不出所料的,薑曼還沒有回來。

薑清元還是在心裏無聲地鬆了一口氣。

“天哪!衣服怎麽都濕了。”張姨接過他的外衣一摸察覺不對,她忍不住驚呼一聲。

少爺是家裏的獨子,又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的好孩子,去哪裏身邊不是跟著保姆助理的,前後有人照顧周全,所經曆過最嚴重的事也不過就是因為比賽耽誤了吃飯。哪裏會有人讓他淋雨淋成這樣?

今天這是怎麽了?

“會著涼的,少爺還是快先上樓洗個熱水澡吧?等會我再做杯薑糖水送上去,偏偏今天外麵還這麽冷,哎喲!”她又喊家裏的另一個阿姨:“小林,毛巾!拿毛巾出來!”

薑清元道:“我沒事的。”

不如說,他現在整個人身心還挺輕快。

意識到自己這個想法後他頓住了,又在心底思索了一下,是輕快的。

像今天這樣離經叛道的經曆,他雖然是第一次,卻也預感到以後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

他的人現在雖然站在家裏的地板上,神思還在金十八飛馳的摩托車後座上隨風飄揚。

偶爾來一次這樣的經曆,薑清元覺得危險又新鮮。而且今天還帶回了一個很好的消息。

三花貓,不,現在叫喪彪,它被人領養了。

“快進來,少爺。給,是蜂蜜紅茶。”張姨忙裏忙外的,此時把一張幹燥柔軟的大毛巾披裹在他身上。

手中的馬克杯熱汽氤氳,薑清元身子漸漸感覺回暖了。

捧著杯子咽下兩口熱茶暖胃後,青年眼睫微微低垂,精神稍微放鬆下來。張姨帶著他往客廳走。

“今天司機沒送您嗎?”她顯得有些憂心:“小江助理呢?也沒送少爺過去嗎?”

他們兩人已經走到了客廳。

薑清元緩了會神,剛想出聲回答,下一秒卻忽然意識到她的第二個問題並不是問自己的。

而此時客廳裏的沙發上已經坐著另一個人的身影。

不知道靜靜地在那看了多久。

江修一身規整利落的深灰西裝,他雙腿交疊地坐在沙發上,支在沙發扶手的那隻手臂撐著一側的臉。

那種難纏的視線黏在薑清元身上,讓人聯想起幽黑潮濕洞穴深處蟄伏的蛛類,張開奇長的八條蛛腿趴在密麻蛛網上,臉上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住了即將自投羅網的下一個獵物。

江修回答剛才張姨的問題:“是啊。”

他長得一副斯文俊秀的好相貌。此時那張臉上又露出那種一成不變的微笑,眼睛疑惑地看向剛剛淋雨回家的青年。

“這麽晚了,清元哥去哪裏了呢?”

偌大空**的客廳裏隻剩下他一個人的話音。

薑清元一雙漠然的眼睛望著眼前這人。他手裏的杯子還在源源散發著氤氳熱汽。

外麵又開始下起淅瀝的小雨,燈火通明的客廳裏無形中彌漫開某種沉沉的氣氛。

江修原本是薑家其中一門遠房親戚家的兒子。

他出身的家庭不算多出眾,但自身卻是那一輩裏最爭氣最上進的,而個人成績和能力也格外漂亮優異,從S大研究生畢業後就當了薑曼的助理。

薑曼是個絕對理性的人。在共事關係上,她本是不會去考慮有親戚這層關係的人選的。

但是這個江修的身上又有一點能讓她多停留考慮上片刻。

這個開朗優秀的年輕人,算是她家兒子的同齡人。

要知道薑清元這麽多年來都沒有什麽特別深交得來的朋友。他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在家裏的時候練上一整天棋也不會悶。

——這個年輕人跟她家兒子在性格上天然就是互補的。

這麽多年來薑清元的情商一直是讓薑曼最不滿意的地方。另一方麵,當然薑曼也存了心思。

同齡人之間帶來的激勵作用是不可小覷的。

隻有在工作和生活上都潛移默化地影響他,薑清元才能不斷提升。

出於這一點考慮,薑曼留下了江修的簡曆。

最後江修從一眾優秀的競爭者中脫穎而出,作為生活助理被招了進來。所以他進薑家的初衷說是當薑少爺的生活助理也不算錯。

直到現在也是。江修算是薑清元生活上的半個助理。

時間回到這天晚上。

江修坐在沙發上,微微抬高一點視線,與他長久對視。臉上是一副很感興趣的思索表情。

他在享受這一刻沒有人說話的氣氛。

“現在是七點五十三分。”江修慢條斯理地合下腿上用來工作的筆記本,重新抬起頭後,他臉上滿是擔憂,直視薑清元的眼睛:“清元哥,我在這裏等了你快兩個小時。”

江修從沙發上站起身。

踱步到薑清元麵前,他故作驚訝,轉向一旁的張姨:“清元哥沒跟我說要去哪,張姨也不知道少爺去哪了嗎?”

張姨正愁少爺淋雨的事呢,聞言便道:“沒有啊!也不知道身邊人怎麽照看的!……”

“是嗎。”

江修看起來心情不錯。

薑清元並不能理解他。

“沒去哪。”麵對江修的一番表演他一個表情也欠奉,現在隻想快點上樓洗熱水澡。

江修當著他的麵,歎了口氣:“我打了電話給你,清元哥。你也沒有接。”

“你有什麽事?”薑清元直接問道。

江修頓了頓,才順從地道:“我是過來跟您確認明天的行程的。”

“薑姐說,這段時間你是休賽期,讓我多待在你這邊看看你有沒有什麽需要。”

“……”

薑清元便不再說話。

其實江修會出現在這就已經說明了問題。

他是薑曼派來給薑清元的一個提醒。薑曼不會明說,但她清楚知道,薑清元會懂的。她這段時間晾著薑清元就是想強迫他自己清醒過來,好好下他的棋。

薑清元漠然地看向眼前這人。

江修還在麵露擔心地看著他。

知道這種感覺有多爽嗎,那個一輩子都優秀得像個機器人薑清元,也有現在這麽不像話的時候。不聲不響地出門,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還落得這樣一身狼狽地回家。

——啊,居然還讓他當麵碰見了。

江修低了一下頭掩飾翹起的唇角。

他一身西裝革履,看著對麵那個形容落魄的青年。

像個陰暗的賭徒似的,江修心裏騰升起前所未有的興奮感。

頓了一下,江修溫聲說話:“總之回來就好,我還擔心如果清元哥你再不回來,該到哪裏找你才好。畢竟現在已經這麽晚了,外麵還下著雨,而且你也什麽都沒跟我們說……”

薑清元木然地聽著他一番擔心。

張姨一直在旁邊站著。她憂心地又一次看向剛淋完雨回來的少爺。

“下次想去哪裏可以直接告訴我或者司機。薑姐吩咐我這段時間陪在你身邊,我會盡量經常過來的,好嗎?”

站了半天的薑清元身上僵冷,感覺指尖都麻木了。他閉了閉眼,頓時隻覺得更疲乏了。

不想再理會眼前戲癮大發的人,薑清元當著江修的麵一言不發地直接轉身上了樓。他性格如此。

察覺到薑清元的不高興。張姨跟著他到了扶梯下,擔憂地望著樓上:“少爺……”

看他鬧脾氣走人的模樣,江修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真情實感。

他也跟著走到了樓梯旁

“不用太擔心,”他溫和地說:“這段時間我都會在清元哥身邊好好照顧他的。”

*

白天淋完雨又去江邊吹風,薑清元不負所望地,第二天清晨他按照生物鍾從**坐起來時,兩眼發黑,差點沒又栽回**去。

感冒了,薑清元心想。

喉嚨痛得像是被有人在裏麵放了把大火,腦袋也昏昏沉沉,精神萎靡。他整個人都有點不在狀態。

不過還好隻是感冒而已,除了費力一些,不會耽誤今天的訓練行程。

起床後他強行灌下一杯涼水讓自己提神,順便緩解一下灼痛的喉嚨。

薑清元洗漱完就下了樓。

一直到在換跑步鞋的時候,身邊張姨越瞧他發紅的臉色越不對勁,去裏麵拿來體溫計一測。

“哎喲!這是發燒了呀!少爺……”

薑清元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他思維有些遲鈍,隻聽見了身邊一群人兵荒馬亂的聲音。

“都快39度了,得跟太太說一聲!老嚴,快喊醫生來家裏一趟!我的少爺哎,怎麽能還想著要出去跑步啊!”

薑清元想說自己沒事,聽到要給薑曼打電話後,他知道今天自己是非休息不可了,於是沉默回去。

張姨跟他媽媽通完電話後,薑清元被遣送回了房間。

他重新躺回房間的**。此時他的身體已經熱得像火爐,但在心裏還平靜地思考了一下訓練推遲對他日程和計劃造成的影響。

還沒思考完他就睡著了。

陷入一個昏沉黑暗的漩渦裏。

後來竟連醫生什麽時候來的都不知道。薑清元這一病倒,就直接昏天暗地地睡了整整一天。

薑清元平時生活各處都有人悉心照料,已經很久沒有生過這樣來勢洶洶的病。張姨忙上忙下地照顧他,薑清元有意識的時候,隻記得中間半是強迫地讓他起來喝了一點粥水。

他恍恍惚惚中終於覺得自己或許真的燒得有一點嚴重。

不知道什麽時候,薑曼也來過一次他的床邊。

薑清元病糊塗了,分辨不清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

薑曼拿手心探他發熱的額頭,涼涼柔柔的,像一塊絲綢覆在那處。

高燒中的薑清元一整天都睡得迷迷糊糊。隻有在這時候精神才下意識清醒了些。

“好端端的怎麽淋了雨。”薑清元聽見她的聲音在說道。

薑清元實在太困了,想睜開眼,但下一秒眼皮又不受控製地沉沉合上了。

“睡吧。”薑曼說。

燒得意識昏沉的薑清元隻感覺身上的被子被她的手拍了一拍。

她走之後,**的薑清元慢慢將自己整個人深深縮進了被子裏。一直到連一根頭發絲都露不出來。

他這才又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