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鍾後,薑清元坐在原來的天幕底下。他坐姿規規矩矩的,受傷的手就放在腿上,其中的食指被人綁上了一道潔白的紙巾。
其實就是拿紙巾在他手指受傷的地方係了個結。像單獨在食指上打了個大大的潔白蝴蝶結。
“行了!先這樣吧!”簡單粗暴地完成這一切之後,金十八道。
好在薑少爺從小就是個聽話安靜任人照顧的。即使綁著一根紙巾在手上也沒有意見。
總而言之先暫時和這個壓根不懂照顧人的糙保姆達成了和諧。
“媽的賀超龍!你他媽自己不穿鞋就算了!你扒我鞋子幹什麽?!”
“都說老子鞋子濕了!”賀超龍手裏拎了一隻鞋,他正在追著另一隻鞋跑:“快借我!草擬嗎!……”
“你他媽是借還是搶啊!?摔了摔了!……”
那邊又你來我往地吵嚷了幾句,後麵就聽不清在說什麽了。就在帳篷之下,金十八的視線看向了這位少爺腳上一雙紳士優雅的小皮鞋。
薑清元今天穿的一條駝色休閑西褲,薑清元站立時,西褲剛好蓋住腳麵,而坐下時則會露出一截修長白皙的腳踝。他腳上是一雙男士樂福鞋,是一種休閑穿的低幫皮鞋。
金十八看向他:“他鞋子濕了,你的沒有?”
剛才賀超龍不是還說什麽抄近路,兩人淌了條小溪過來的。
薑清元看著腳下已經被自己踩得有些濕的地麵,他矜持道:“有點。”
“……”金十八都要氣笑了:“你穿著不難受?”
賀超龍那個傻子還知道要脫鞋呢,這人從剛才就一直一聲不吭地穿著進水的皮鞋?不悶?
金十八催他:“還不快脫了?”
薑清元起初還表現得有點抗拒:“不用。”
這裏人很多,還都是些他不熟悉的人,薑清元的風度讓他暫時還不想在這裏光著腳。
“你說你現在還惦記著那點形象幹嘛?”金十八嘖了聲:“死要麵子。脫了,快點的。”
他有時不經意就會端起上位者的架子,動用起責令的口氣。
特別是麵對比他小而且又強又不聽話的薑清元麵前。
薑清元動了動腳,感覺是有點不舒服。但他之前是想著反正一會就要離開了,便也讓自己不去在意它。
他不是很想在這脫。
又聽身邊的男人揚聲喊賀超龍,讓他回去買創可貼的時候順道買拖鞋上來。
遠處的賀超龍高聲答應了,金十八這才不動聲色地回頭等著這位薑少爺的反應。
有了他要買拖鞋的這句話後,薑少爺這才稍微放鬆了一點,他的人也總算有所動作,願意脫下那雙鞋子了。
等到他把鞋子從腳上脫下來,金十八嘴裏叼著的煙都差點掉地上。
“……你那是什麽玩意?”
薑清元第一次聽這個人的語氣裏帶上明顯的詫異。可見金十八這一次是真的被驚到了。
有什麽好奇怪的嗎?
他看向自己脫下皮鞋之後的一雙腳,怎麽了嗎?沒什麽特別之處的啊。
——的確是一雙跟它主人生得一樣白皙俊秀的足。足弓纖秀,腳型瘦長,冷白腳麵浮著淡淡的、令人遐想的青色筋脈。
“我說,你穿的什麽玩意啊?”金十八皺眉,語氣古怪。
薑清元的語氣才要奇怪。他說:“船襪。”
今天穿的是低幫皮鞋。為了不露出襪邊,本來就是要搭配男士船襪的。他一直以來都是這麽穿。
船襪極短,是一種在腳背大片開口、露出皮膚的短襪,所以又有個名字叫裸襪。
青年修長白皙的赤足上緊束了一圈襪邊,半露不露的。腳麵白膩清秀,一排圓潤腳趾被束裹在富有彈性的那一丁點布料裏。
而且襪子也被打濕了。他剛剛才要脫下來的。
薑清元彎腰,一根手指沿著緊貼的襪邊擠進去,勾下來。
在他脫下來之前,金十八迅速別過頭到另一邊去點煙。
高大的男人隻留給他一個側影,和一條夾著點燃的煙卻不抽的,很能恐嚇人的霸氣花臂。
薑清元:?
為什麽要扭過頭背著他?
“妖裏妖氣。”背對著他的金十八說。
薑清元:……
船襪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妖裏妖氣。
原本要脫襪子的,但薑清元想到脫下來之後的襪子無處可放。
於是薑少爺伸手想去拿旁邊桌上的一包紙巾。
那張戶外的小桌板就放在兩人身後,需要伸長手的距離。薑清元坐在那張折疊小板凳上,人略略後仰,伸直了手去夠那包紙巾。
中間差點摔了,薑清元不好借力,於是他一隻腳踩上了地麵上某個他認可的,勉強可以著陸的地方。
穿著船襪的腳就這麽一腳踩上了金十八的球鞋。
“我操!”感覺腳麵隔著鞋被人赤腳碾了一下,金十八受到衝擊,當時髒話都罵出來了:“你、你他媽幹嘛?!”
薑清元一手拿著紙巾坐回椅子上:“我拿一下紙巾。”
“你他媽喊我拿不行嗎?”
“我不好意思。”
“那你踩我腳就好意思了?!”
薑清元:“……”
等等,他說的好有道理。
雖然對方穿著鞋而自己沒有,但有些人介意這一點也是可能的。怪他剛才考慮不周,但薑清元本來還想靠自己拿紙巾就行的。
雖然金十八聲音大是大了點,人也暴躁,但那隻腳到現在還被被薑清元踩在腳下。
薑清元收回穿船襪的腳:“抱歉,我下次注意。”
“……”
暴躁的男人一聲不吭地扭過頭去。
*
新的問題出現了。薑清元脫下的小皮鞋被金十八拎去有太陽的地方晾曬了。此刻他的人坐在椅子上,為了不踩到滿是泥沙的地麵,而維持微微抬著腳的姿勢。
薑清元被養得有點潔癖。
因為那雙腳白得發光的緣故,即使姿勢有點別扭,竟然也絲毫不損薑少爺與生俱來的斯文優雅的氣質。
金十八已經在旁邊看了他有一會了。
金十八:“那玩意你就放下來唄。”
青年沒有說話,安靜地表達了自己的不讚同。
不巧,這一片剛好不是草坪。他們附近也連一片能拿來墊腳的紙殼子也沒有。
背影在金十八的眼裏看起來就是一隻貓的背影,孤獨無助,且沒有鞋子。
“一直抬著不累挺嗎?”
薑清元倔強道:“我沒關係。”
金十八:“拉倒吧,快放,沒人看你。”
在他的催促下,終於這少爺似乎是隱隱有些動容地低頭看了眼地麵,下一秒他又倔強地重新縮回腳去。
“我這樣就好。”
金十八嘴角抽了抽:“慣的毛病。”
他沒再說話。
薑清元轉頭,就看到他彎下身正在解球鞋的鞋帶。
等金十八終於從那離開,去拿回剛才薑清元喝一半的飲料時,另一個人影嗖地竄進了帳篷底下。
講道理蓮兒到現在還是懵逼的。他始終感覺剛才看到的可能是幻覺。
薑清元?和金十八?
他今天絕對要搞清楚他們是怎麽回事!
等到蓮兒走近了,就看到隻有薑清元一個人坐在那。
“哥哥你……”
話剛夾到一半,蓮兒忽而眼睛一眯:“你腳下踩的這雙限量版aj好眼熟。”
下一秒他猛地反應過來:“你踩他的aj啊?!”
注意,不是穿,是踩。薑清元拿它來墊腳。
感覺問一句還不足以表達出這事兒離譜的程度,他又重複問道:“他的aj你就這麽踩啊?”
薑清元:“嗯。”
蓮兒覺得自己特別傻逼的是當時他還傻傻問了句:“為什麽?”
被問到的薑清元像個少爺似的告訴他:“因為我沒有鞋子。”
仿佛理所當然。
蓮兒:……
此情此景他很難繃再得住。
回來的金十八就看到蓮兒嚶嚶地從天幕底下跑了出來。他回頭問薑清元:“他又怎麽了?”
薑清元:“不知道,說什麽他也是play的一環就走了。”
“什麽玩楞?”
薑清元搖搖頭。
這時候,賀超龍終於也穿著新買的拖鞋從外麵一路啪嗒啪嗒地回來了。
“來啦!末將來遲~”
他手裏提的便利店袋子裏是給薑清元帶來的新拖鞋還有創可貼。
薑清元係著蝴蝶結紙巾的手指也終於消毒完並貼上了新的創可貼。
轉眼天色就快暗下來,賀超龍他們還要去續下一攤,所以由同樣要先走的金哥先負責送他回家。
幾個人此時站在山腳下,賀超龍來送他們走:“慢點奧。”
臨別之前,那位彪形大漢特地過來與薑清元鄭重地又一次握了握手。
他說:“我會一直支持你的。”
在今天之前,這人對薑清元七段的全部了解全都是從電視媒體上看到的他。
圍棋定段意味著踏進職業選手的大門。而目前國內定段記錄的保持者是薑清元,當年以九歲零八個月入段,是當年在圍棋界橫空出世殺出血路的天才神童。
粉絲們和媒體喜歡給圍棋選手起外號,被報道出來時常帶有某種中二熱血的戰鬥色彩。
他是被媒體稱為“薑冰川”的棋手,這個稱謂一是指他的棋路節奏穩健沉著,不帶感情,如流水般無孔不入;二是他在棋盤前一坐下來就仿佛入定了的狀態,節奏永遠不會被影響。
後來薑清元有了沒落之勢,“薑冰川”的名號就又被人戲謔地附上最水棋手的含義。
但他少年時期一戰成名的那一場“抽刀斷水”之戰,是有著棋壇劍客之稱的攻殺型棋手林真祺對弈薑冰川薑清元,至今想起仍然十分熱血和震撼。
他就是這樣厲害的人。
任何人都不可能永遠保持在巔峰的競技狀態。但薑清元,他曾經有過某一刻是真正被神明拉著手下棋的天才。
盡管他已經從巔峰狀態退下來了,但他仍然敬重這樣的人。
所以最後他什麽都沒說,隻選擇了一句“我會永遠支持你的。”
“謝謝。”
薑清元對他說道。
自下圍棋以來,相同或類似的話語無數次地從許多支持他的人口中說出,他是聽著這些話一路走過來。
他知道的,自己的背後一直是無數雙殷殷期盼翹首以待的眼睛在盯著他看。
和那人道完別,薑清元轉身離開。
“上來。”
金十八雙手扶著車頭,上身斜斜前傾著,身下是一輛帥炸裂的仿賽機車,一雙長腿支地。他側頭喊那位在等自己送回家的少爺。
這種仿賽重機車因為馬力更大更嚇人,又帶有流線形的導流罩,所以外形上也比普通摩托大了好幾圈。
看著就沉甸甸的鋼鐵車身,不是一般人能扶得動的。但金十八剛才輕鬆便把車子支起來了。
薑清元現在已經學會了自己戴那個頭盔。一回生二回熟,坐好之後,他很自然地就去摸身後的把手。
順帶一提,時至今日金十八依然還是一個頭盔走天下。就是叛逆,就是反骨。
“不是,你扶的哪?”賀超龍原本都揮手要走了,見他這個模樣,又特地折返回來迷惑地問。
薑清元的聲音在頭盔裏有些發悶:“怎麽了嗎?”
“誰教你扶後麵的?我彪哥九條命都不敢這麽坐摩托。”
薑清元:“那怎麽坐?”
“當然是手要扶著油箱啊!”
薑少爺又問:“油箱是哪?”
“……”賀超龍肉眼可見的無語:“看到你金哥膝蓋夾著的地方了嗎?對,那就是油箱。”
聞言,薑清元的腦袋從金十八的肩膀處探出來,循著一看。
賀超龍口中的油箱位於這輛重機車的前半部分,和自己中間還隔了一個駕駛員肩背挺闊的背影。
如果他要扶著那裏,那自己的手臂就必須要大膽地繞過金哥的身體——不隻是抱腰這麽簡單了。
那勢必會是一個比直接抱著男人的腰還更加、更加緊貼的姿勢。
從始至終都神情平淡的青年這時扭頭看了一眼他的表情。
似乎沒什麽反應。他帥氣冷峻的側臉還是一如既往,帶些不耐的樣子。薑清元什麽也看不出來。
於是青年張開手臂,同時他人往前靠了靠,仿佛環抱的姿勢——他雙手指尖向前觸摸到了油箱金屬表麵的冰涼,而那一刻他的懷裏也被男人發熱的寬闊肩背徹底霸占滿了。
他不會被一記窩心腳給大力踹下去吧?——見識過窩心腳威力的薑清元如此想著。
薑清元徹底抱住他的那一刻,心裏浮現出了這個想法。
他突然就想起了蓮兒說的那句:男人的背,強壯也是一種性感。
事實證明,不會。
後座的青年平安無事地雙手成功環抱住了他。
當下那一刻的感受和體驗,他隻能用很奇妙來形容。
不是指金哥高大的身材、手下明顯的肌肉觸感很奇妙。雖然的確也很奇妙就是了。
但他指的另外一種,心情上的奇妙感覺。
不過是他看錯了嗎?剛才天不怕地不怕的金哥嚇得躲了一躲,動作微乎其微,很快他的肩膀放鬆下來,一切恢複如常。
賀超龍咬著大指甲蓋,他覺得自己正在現場觀看一部奇奇怪怪的偶像劇。
這一幕就特別有那種人家狗血八點檔偶像劇裏麵富家少爺對一窮苦灰姑娘動手動腳的現場既視感。
原來電視劇來源於現實啊。
特別看到金十八躲那一下的時候賀超龍差點原地笑死了。
不是,還真不是他想助攻的。
主要這兩個人就像兩塊拚圖,不知道為什麽,反應過來時自動就互相契合了。
他一回神就對上了金十八涼涼的帶著殺意的眼神:“你笑什麽?”
賀超龍無所畏懼地呲個大牙:“我想起了開心的事情。”
實話,金十八當時已經原本應該已經下車踹人了,又因為腰間憑空多出的一圈手臂而不得不壓下了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