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超龍再次帶上臭臉喪彪去見薑清元的那天,是一個天氣晴朗溫度宜人的周末。

兩人正待在一塊密茸茸綠茵茵的大草坪上。賀超龍仰躺著,看頭頂蔚藍如洗又安謐靜止的一片天。他的雙手枕在腦後,歪過頭看一旁的人。

薑清元就坐在不遠處跟喪彪玩。

喪彪還是不喜歡別人上手碰它。於是薑清元折了根野草,自己捏著一段草莖,拿頂端的草葉去跟它玩。

葉子一動,喪彪就會拿爪子一下一下地扒拉那根草。

黑發白膚的青年盤腿坐著,他上身前傾,另一隻手就撐在身前草坪上。

冷白修長的五指輕輕陷入草坪裏,看著像某幅油畫裏高級的色彩碰撞。

再看喪彪那粗狂的抓草動作。賀超龍出聲道:“哎,你可別被它撓了。”

喪彪雖然剪指甲,但它性格凶也是真的凶,撓一下不得了。

薑清元:“沒事。”

雖然依然沒有什麽表情,賀超龍判斷他現在心情,嗯,應該還算可以吧?

他心虛地看向天空。

不是,主要自己前幾天主動回來找薑清元玩兒也不是為的這個破事兒啊。

而且賀超龍從那之後就沒再在他麵前提起老狗幣的名字過。這點眼力見他還是有的。

思及此,賀超龍沉默了一秒。

嗯……提一下的話會怎麽樣?

“它胖了。”薑清元忽然出聲說道。聲音嚇了他一跳,心虛之下的賀超龍也下意識看向貓。

喪彪是老野貓,胖也是隻胖身子不胖頭,那是一點腮也不肯發。養多久了還是一副很社會的模樣。

而且一點也不親人。

“可不得胖嗎!那個啥,喪彪最近得了可多好東西,什麽新的貓爬架啊貓零食啊,我看了,都是好玩意。”然後,賀超龍用拆炸彈似的小心,說出了最後一句:

“都是它主人給買的。”

忽然聽到有關他的事情,薑清元拿著逗貓草的手動作頓住了一下。

很輕一下。隨之賀超龍看到他接著搖晃起那根草,麵無表情地跟喪彪玩去了。

沒有什麽反應。

但也沒有說話。

一陣微風吹動周圍草葉窸窸窣窣地一起輕晃。

賀超龍還想嚐試深挖:“哎!瞧我這腦子,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薑清元隻是道:“沒有。”

青年微微抿著唇,側臉不帶什麽情緒,低垂的眸子隻看著伸爪子的喪彪。

——在回避啊。

賀超龍心想也是,才過了多久。不想提起也是正常反應。

不過看他這麽冷靜平淡不發一言的樣子,沒什麽強烈的排斥,想必心裏也是對那件事也在慢慢放下了吧。

他回過頭,也沒注意到薑清元剛才正捏著的草莖手指剛才用力攥緊了一瞬,才又若無其事地慢慢放鬆了。

這次接的活兒還真是任重道遠啊。賀超龍想。

“我要回去了。”薑清元站起身道。

“啊?這麽快?”賀超龍咋舌,他從草坪上一個挺身站了起來:慢著!我我我突然想去個廁所!你要不先帶著喪彪到處溜溜吧。”

薑清元於是看了看地上的喪彪,說:“我們可以在這裏等你。”

賀超龍:“不行。我拉屎一個小時起步。”

“……”

賀超龍:“你就帶它溜溜嘛!你看它都胖成什麽樣了!我待會快點就是了!我直接就是三下五除二,三步並倆,三七二十一……”

薑清元這才道:“繩子給我吧。”

“哎,好嘞。你記得走那邊那條小路哈,它隻認那一條路的!就別帶它到處亂跑了。記得奧!隻能走那條路!”

親眼看著薑清元點點頭答應下來:“好。”

賀超龍這才放心地轉身走了。

哪有時間拉屎,沒時間了,老狗幣那邊還得布置呢。

既然他都找上賀超龍了,賀超龍就給他出起了各種主意。

鑒於金十八的前半生從未考慮過這種事情,對於賀超龍的餿主意他隻是不置一詞地擰著眉。

那天賀超龍提出的幾個作戰方案都被一一否決了,老狗幣一會嫌對他形象有損,一會又嫌棄劇情安排不夠帥。

不知道三十好幾的老男人哪來的這麽重偶像包袱。

賀超龍窩火得不行。最後還是勉強暫定了一個,就從最能吸引薑清元的貓這種動物入手。

原計劃暫定為富有愛心的金十八在救助一直可憐無助的野貓時無意間被薑清元撞見,兩人順理成章,再續前緣。

賀超龍:嘔。

但是,掙錢嘛。

金十八倒是還挺滿意。他就是不要臉,就是卑鄙無恥,為了跟薑清元和好,這點事情算什麽。

看薑清元剛才那樣,一會兩人見麵還不知道是怎麽樣的情況呢。

*

平整的石板小路。小道兩旁種植著不知品種的月季。每一株都被進行照料打理得很好,花開繁茂,賞心悅目。

普通的家貓是不用每天溜的,但喪彪不是普通貓。

它對遛貓這種活動適應良好,穿上背帶就自己開始往前跑了。

這段時間被養得日益溜光水滑的三花貓時而在路邊停下來,抬頭看樹上的小鳥,或者那爪子撥拉樹葉。好歹以前也是在這一片混的。

薑清元就跟在它後麵散步似的慢慢走著。

這幾天以來他刻意在回避的名字一下被猝不及防地提起,薑清元不知該如何麵對。

他這會兒的確有點心不在焉。隔了一會才注意到,此時喪彪停在同一個位置已經很久了。

“怎麽了?”薑清元在它身邊蹲下,下一秒人僵在原地。

他知道喪彪剛才在看什麽了。

就見眼前空中漂浮著的是個頭很大的一隻馬蜂。

蜜蜂和馬蜂可不一樣。蜜蜂短圓,馬蜂瘦長且體型巨大得嚇人,像台大卡車似的飛起來緩慢搖晃,振翅的嗡嗡聲凶猛無比。它尾部躍躍欲試地對準了喪彪。

喪彪上下兩對尖牙剛呲出來,就要伸爪子跟大馬蜂就在這裏火拚起來的時候,一件帶著薑清元氣息的外套就劈頭蓋了上來。

下一秒薑清元慌忙將外套連喪彪一把抱起,站起來後立刻掉頭就跑。

他跑步的速度從來就沒這麽快過。

被馬蜂叮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喪彪剛才差一點就變成蜜蜂小狗貓了。

後麵那隻大馬蜂隻被剛才外套扇去的風撲得後退一些,跟著又緊隨其後,搖搖晃晃地飛了上來,記仇地緊跟在他們身後。

薑清元回頭看見一大團馬蜂嗡嗡地還在朝他們飛來,嚇得臉色都白了幾分。

他呼吸急促起來,抱著喪彪的手越來越緊。附近看不到遮蔽的地方,又不能揮手驅趕,薑清元隻能繼續緊張地一直向前跑。

身體失重地向前栽倒那一瞬間他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嗡的,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

像是慢動作似的一秒。他頭重腳輕栽下去那一瞬,下意識把喪彪往懷裏深處藏。後麵追上來的死亡嗡嗡聲好像逼近到了後腦勺。

薑清元嚇得緊閉上眼。這時候越是害怕就越不能往後看,萬一它朝著臉來一下……

突然腰間被一股強勁的支撐力道阻止了身體的下墜趨勢。

千鈞一發之際,是忽然出現的一個人,一手攔腰把他連同懷裏的喪彪一起穩穩當當地扶了起來。

不但扶住了,薑清元恍然中感覺自己好像還雙腳離地了一瞬,飛起來了。腰間的手臂顯得輕鬆而有餘力。就見那個人影的另一隻手同時抓著一件外套一揮,還沒看清動作之際他已經抬起腳精準往地上一踩。

鞋子移開,路麵上留下一片馬蜂屍體。

一套動作下來簡截利落,沒有半分多餘。

薑清元緊緊壓迫著心頭那口氣忽地就喘了出來。

那一瞬間的獲救像是在茫茫大洋漂流中忽然抓住的一塊浮木。而且這塊救命浮木還不一般,是絕對穩當有力,安全感十足。是能救他一命的浮木。

雙腳鞋底重新安穩地踏上地麵的那一刻,他的人還有點恍惚感,還低著頭便出聲道:“謝……”

在看清楚腰間那條健壯手臂上滿滿當當都是熟悉的青黑色紋身後,那一秒薑清元又整個人僵住在了原地。

他懷裏悶在外套裏許久的喪彪已經開始不滿地叫起來了。

薑清元很快從他身邊退開一步,這才低著頭把貓從衣服裏放出來,重新放回地上。

“謝謝。”他對那人低聲說了一句。

金十八這才把伸在半空手臂收回來。

“沒事。”

他一出聲,才發現自己聲音有些啞。

兩人時隔幾天再次以這種方式碰個照麵。

一切好像都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薑清元隻在剛才看見是他時短暫錯愕了一瞬,很快表情又恢複如常了。他看沒有再看那邊的金十八一眼。

連一片葉子掉在湖麵的動靜都比這大。金十八看著他的臉,心想。

同一時刻,正躲在不遠處草叢裏的賀超龍和自己懷裏本來該被救助的臨時演員麵麵相覷,一起傻眼了。

不是,明明事前計劃準備了這麽周全,讓薑清元“剛好”碰見他在救助小貓。結果就差臨門一腳之際,金十八看到薑清元一個人在路上跑,自己先撂挑子,忍不住跑出去了。

連計劃也不管了。

這怎麽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