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清元後天要去比賽了。
剛才他一路過來,問了遇到的一對正在晨跑的父子,都說沒有看到。薑清元停下晨跑,他猶豫片刻,還是選擇循著平時沒跑過的方向找一找。
這一片他之前沒有來過。現在看來這邊似乎也很少人來,但環境卻很是不錯。
雖說都是別墅區,豪宅與豪宅之間的差距有時還是挺大的。
就比如薑清元眼前看見的這一幢莊園別墅,光是看麵積和建築的氣場就能直觀感受到壯觀,感覺不是他能隨便進去的地方。
前方的路上有一個穿得像花匠的人,正在照料門前的兩棵高大的園林鬆樹,薑清元左右看了看沒有別的人,他牽著小白往前走,想順道過去問問貓的事。
“師傅。”
然而這位花匠師傅的臉色莫名不太好看。
他沒好氣地看向薑清元:“你瞅啥?”
態度極其惡劣差勁。
薑清元也是走近了一些,才發現眼前這人身材不是一般的高大。
他自己不矮,但在這人麵前還是被壓了一頭。說明男人的身高已經遠超乎他平時所見的一般水平。
薑清元問他:“師傅,請問你有在附近看過一隻三花貓嗎?”
這位叼著煙的臭臉大哥吐出一口煙霧。他黑沉沉的視線壓在眼前薑清元的身上,隔了幾秒才慢吞吞道:“……貓?”
語氣和態度依然不甚客氣。
此時此刻的薑清元已經有種碰了不好惹的東西的錯覺。
他憑直覺感到眼前這個師傅的氣場不一般。
看這不常見的高大身材,可能不是花匠,而是這個家裏的保鏢之類的。所以對他一個不速之客,剛才的語氣才不大好。
喊一個專業保鏢“師傅”似乎不好。但薑清元總不可能一見麵就問人家“師傅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即使對方從始至終隻是姿態隨性地抽著煙,平靜眉宇和深邃的漆黑瞳孔之下是捉摸不透的情緒。
視線往下,薑清元看見他幹活時挽起的袖子,腕上纏一條烏黑的紫檀大佛珠,手背青筋凸起。線條結實的小臂之上,大片蜿蜒的青黑色紋身爬滿了整條手臂的皮膚,張狂又詭譎。
“什麽貓?”男人隨意地問。臉前煙霧緩緩繚繞。
薑清元此時有種自己來錯了地方的感覺。
反正他是還沒見過誰戴佛珠是戴出殺氣來的。
“是一隻……”他正要回答,這時兩人後方的雕花黑鐵大門打開了,一輛氣勢淩人的黑色賓利從裏麵徐徐開出。
他停下話頭。豪車從他們兩人的身側開過時,薑清元看見了駕駛座上的人。
那是一個高胖的光頭男子。開車的男人視線駐留在他們這邊的時間有點長,而且剛才車子開出來時是這家裏的用人替他開的門,被注視著的薑清元便猜想到了,這是房子的主人。
出於禮貌,他這個陌生來客對著那輛車的方向低了一下頭,表示跟主人家打招呼。
等那輛車開過去,薑清元重新抬起頭,就看見身邊男人一雙黑黢黢的瞳仁正盯著自己看。
他眼睛第一眼乍看之下仿佛總是輕蔑隨性的,看久了總覺得裏麵黑沉沉的深不見底,讓人有種難受的感覺。
“你家的貓?”
“不是。”薑清元表情不變,抬頭與他對視:“是一隻三花的野貓,它的耳朵比一般貓小一點。”
“不是你家的貓你找什麽?”
他語氣有點咄咄逼人。薑清元一頓,他不動聲色地與男人對視:“隨便找找。”
“隨便找找你就找到了這?”
“……”
薑清元覺得自己可以不用回答了。就算這個人是這家的保鏢。
熹微晨光下,眼前一身淺色運動裝的青年沉默地抬著頭看他。
他不知道的,如此居高臨下的態度隻是上位者平日裏最普通的俯視,男人平時對誰都如此。
隻是如此盛氣淩人的風格放在這個高大的男人身上竟然沒有半點不適合。
他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唇角浮現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彼時的薑清元隻覺得自己像在被審問。
什麽樣的人家的保鏢才如此自然地就開始對一個陌生人盤問起來?
腳下的小白扯了扯狗繩,在吸引主人的注意。薑清元明白它的意思。
站在這能聽得見別墅的大鐵門內傳出幾聲犬吠。那裏麵也養了狗,不過一聽叫聲就是那種凶悍的大型犬,和小白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的。
薑清元看了看同為犬類但他身邊卻小白兔一般溫順的小白,再想到了自己。
他覺得自己是不小心闖了黑社會的窩了。
這座房子裏麵養的狗應該不會叫小白了吧。
很顯然薑清元缺乏一些社會經驗。他對這類人全部的了解,就是一些曾經看過的經典幫派電影。
就見眼前的男人丟掉了手裏的水管,隨便用腳踢遠了一些。他抬腿朝薑清元走過來。
兩人距離越是靠近,薑清元的腦袋不得不越越高,與他對視。
自己最後一部看的還是香港的黑幫片。這個時候的薑清元還在麵無表情地想著。
怎麽看都不大妙。
男人原本還以為他是誰派來的。不然大早上哪來這麽爛俗的一出戲,誰家養尊處優的小少爺跑出來體驗生活了,到處找一隻野貓。
他腳邊那隻薩摩耶倒是挺好玩的,毛發雪白,長相討喜,一對黑溜溜的水靈的眼。
他又叼著煙看向主人。
該說不說長得挺好。一雙清冷的杏眼,瞳色淺淡又漠然。
嗯。狗隨主人了,真是越看越像。
挺好玩。男人彎起唇角,自動忽略了薑清元在他目光下越發變冷的神色。
“還長挺可愛,”說這話時,他視線卻故意停留在薑清元身上,與那雙漂亮的眼深深對視一眼,然後才去看小白,語氣輕佻:“叫什麽名兒?”
其中興味毫不掩飾。
薑清元:“喪彪。”
男人一抬頭,他與青年無波無瀾的眼睛對視上。
男人興致被人當麵打斷,當場給他氣笑了。
“來,你給我叫它一聲來。”
這人沉默地站在那看他。雖然什麽都沒說,但渾身寫滿了抗拒和厭惡。
“抱歉。”薑清元道:“沒別的事的話,我要先走了。”
男人歪著頭看他,沒有說話,臉上戲謔的笑意還沒消失。還是那個散漫隨意的站姿,
薑清元拉了一下狗繩,最後朝對方一頷首,他轉身走了。
他和小白沿著來時的路返回。
直到他們一步步地走遠了,幸好身後的人也始終沒再出聲喊他。
薑清元轉身離開後,男人也開始彎身收攏起地上拖著的長長的水管。
破管子買長了,剛才澆樹就甩了他一地水,這會滴滴答答的看著有點埋汰。
他收拾著手裏澆花的水管,回想起剛才那對漂亮的眼。
青年應該擁有一雙溫潤杏眼,但纖長眼睫之下,瞳色淺淡的眼睛裏清淩淩的,裏麵什麽都沒有,什麽也留不下痕跡。
怎麽會有人看人時的眼睛是這麽冷清的。
薑清元已經往前走出了一段路,餘光看見保鏢已經不理他了,又覺得好像無事發生,剛才是自己想太多了。
他還接著想去前麵問問貓,順便以後沒事少來這邊。貓要是實在找不到,那也隻能算了。薑清元想。
但他還是想再找找看。他正出神思索著,就聽後方遠遠地傳來一聲:“喂。”
牽著狗的青年停步,回頭望去。
兩人中間隔了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這樣一看男人站姿真是十分恣意。他抬著胡茬青黑的下巴,食指和中指夾著煙,問他:“你的貓長什麽樣?”
頭上傳來鳥鳴陣陣。
“……”薑清元站在那裏,第二遍回答他這個問題:“三花貓,耳朵有點小。”
對方似乎真的隻是單純想問他這個問題而已。薑清元看見遠處的男人轉回去不再看自己。
“知道了。”他說。
知道什麽了?
薑清元有點莫名。
他這次是真的牽著小白離開了。
這天畢竟什麽事都沒發生,薑清元後來全副精力放在備賽上,也就把這事忘在了腦後。
男人又新點了一根煙。活幹完了,他一手插腰地站在大門前,觀賞自己新栽下的兩棵氣派的日本黑鬆。
足有一層樓高的觀賞鬆樹,枝幹遒勁,綠葉葳蕤。往那一擺像國畫似的。
男人目光悠哉,嘴裏吐出團團煙霧。
富家小少爺忽然發善心想要救貓了。
聽著怎麽那麽讓人想發笑呢。
有句老話叫,窮生奸計,富長良心。少爺們多長出來的那顆良心是消遣用的。
實話說,像剛才那種的一看就是溫室裏養出來的不知疾苦的小少爺,他平時挺煩的那種人的。
那隻貓和千千萬萬的流浪貓狗相比有什麽特別的嗎?不,世上最特別的是少爺那顆自以為是的良心。
放在他以前連看都不屑多看一眼。不是“有錢卻很善良”,是“有錢所以善良”。
他會在今天心情上來了到處找貓,也就會有哪天心情不好了把貓一腳踹開。
他總不吝於以最惡毒的心思去揣測人類。畢竟和錦繡堆裏長大的少爺不同,他以前也是在底層吃屎長大的人。
看著眼前的兩棵新栽下的,氣勢不俗的新寵,男人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難得今天心情還不錯。
他唇角彎起,生出了某種捉弄的心思。
反正小闊少不是也閑得慌嗎?
……
*
薑清元想起來了。
知道是找貓那天發生的事後一切變得有跡可循。
“你大哥是誰?”薑清元問眼前的賀超龍。
無論如何那種被盯上的感覺還沒有消失。薑清元也不覺得這是什麽普通的找貓。
賀超龍正在兩手一起狂擼小白的腦袋,聞言抬頭回他,薑清元這才第一次聽說了男人的名字。
——“金十八。”
從未聽過有人的名字這麽奇怪的。薑清元問:“這是名字?”
“別這麽看著我啊,我發誓,真的,這是他漢名。”
“漢名?”
“他蒙族人。就那個,套馬的漢子,威武雄壯,你知道吧?”賀超龍回憶道:“也不是一開始就叫這個,師父當年都已經給他算好了一個合運勢的漢名,後來去登記的時候那狗幣自己隨手就給改了一個,他媽的一身反骨。”
薑清元沉默片刻。倒是不意外對方那樣的口音卻是蒙族,以前被合稱為東四省的,內蒙東四盟就是東北地區。
他在心裏又把這名字念了一遍。
金十八。
說好聽點這人是活得灑脫隨性,但是無論怎麽看都隨便到不行,跟玩似的。
這人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任嗎?
薑清元越發覺得對方這一夥人跟自己都不是一路人。
賀超龍在旁說話:“別想太多,我能跟你保證真的就是找貓而已。你看。”
他給薑清元看的是手機裏的照片。
薑清元瞳孔一縮。
畫麵裏拍到的,一個倉庫似的地方,大概十幾個碼放在一起的貓籠,隔著籠門裏麵清一色都是髒兮兮的流浪三花貓。
賀超龍收起手機。
“反正我哥讓我告你一聲,讓你下午記得來奧。”賀超龍站起來,他還是那個笑嘻嘻的表情,吊兒郎當:“不讓你跑太遠,還是這個地方。家門口你總不害怕了吧?”
薑清元越發沉默,腦子裏還在想著剛才的照片。
現在他才是真的不能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