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清元也是剛剛才知道。金哥原來是有頭盔的啊,還不止一個。除了他自己的還有薑清元的份兒。
所以他以前單純就是不想戴而已。法外狂徒無疑。
但上次的舉牌事件過後金十八已經把頭盔焊腦袋上了,每次騎車必備。
在接薑清元回棋院的路上,一路上呼嘯的風聲中,金十八問了他一句:
“你媽媽……沒有跟你說什麽吧?”
他這會兒心裏緊張著呢,似乎等了好一會,才聽後方薑清元的聲音說道:“沒有說什麽。”
“怎麽了?”
“……”金十八轉回腦袋,目視前方:“一會兒跟你說件事兒。”
該來的總要來的。
後座的薑清元似乎也預感到了什麽。還抱在金十八腰上的一雙手臂緊張地圈緊了幾分。
到了目的地,載著兩人的摩托車在路邊緩緩停下。
薑清元下了車。他摘下頭盔,露出一雙清冷的眼,和他此時看著金十八的,沉靜中帶些不安的表情。
向來橫行霸道的金十八今天看起來難得有點欲言又止的模樣。
“其實吧。”
金十八頓了頓。先一把給他的手抓過來,握在手心。
他還是說出口了,望著薑清元的眼睛:
“你媽媽昨晚說的都是真的。”
“金十八就是我。一直都是。”
薑清元知道金十八這個名字的時間,要追溯到他剛剛認識賀超龍和金哥的那會兒。
在他一直以來的認知裏,“金十八”是他們所有人的大哥,是那幢大房子的主人,是一個他惹不起的人物。
所以一直在跟他鞠躬的那個沒有頭發的人是?……
金十八視線都沒太敢看他,還是解釋道:“他是保鏢。”
其實昨天晚上大雷也在。就是他躲起來了,光線也暗,全部注意力都在金哥身上的薑清元沒有發現。
薑清元這下是真的愣住了。
他重新抬眼看著麵前站著這個高大的男人,自己的機車黨男朋友。
要說薑清元從來沒對他產生過懷疑是不可能的。特別是昨晚的事情之後,薑清元心裏疑惑更深。
但是既然金哥沒有跟他提起,薑清元就會暫時壓下那些不合適的疑慮,選擇信任自己的男朋友。
直到今天,金哥親口跟他坦白了事實。
薑清元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他臉色微妙地變了變。
“我剛才還跟我媽媽說了那些是玻璃……”
他還當著他媽媽的麵,把那些大玻……大寶石都拿出來了,一口篤定地說都是玻璃贗品。
難怪薑清元當時看薑曼的神情就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男朋友突然就從保鏢搖身一變,成了薑清元高攀不起的大人物。這些日子以來他是怎麽一直選擇對這人相信下去的呢?是金哥,不,金十八演技太好,還是自己真的那麽好騙?
金十八從最初一開始就在騙他。從他們兩個人第一天相遇起。
薑清元的手從男人的手心裏慢慢抽出、收回。
他實在有些難以接受。
薑清元低著頭,沉默幾秒,問他:“你還有什麽事情是騙我的嗎?”
金十八立刻對天發誓:“沒了。真的。”
薑清元情緒有些低落,說:“……讓我一個人靜一下吧。”
“對不起。”金哥對他說。
薑清元沒有回答。垂著頭,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看起來現在應該是真的不太想跟他說話。
看他這樣,金十八心裏隻覺堵得慌。都堵得他透不過氣。
想伸手摸摸薑清元的臉的,手指動了動,又忍住了。
他目送薑清元的背影轉身要離開。
薑清元忽然想起了什麽,腳步停下,回頭跟他確認道:“你是三十五吧?”
不是四十五或者什麽五十五吧?
要是真的跟他媽媽一樣大的話,那即使有再多的大玻璃薑曼那邊這一次真的不一定會同意……薑清元產生了新的擔心。
金十八:……
可以看得出來,按照這人的暴脾氣,現在站在這兒的要不是薑清元而是別的誰,現在應該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金十八誠懇道:“哥,我以後管你叫哥。”
別搞他了。他這次是真的已經認輸了。金十八憋屈得不行。
真的,以後要再在年齡這玩意上作假,他就是狗。
*
賀超龍哼著小曲兒進了老狗幣的大辦公室。
裏麵寂靜一片,明明金十八跟大雷的人都在這兒,就是沒人出聲。哦對,裏麵有一個並不會出聲。
“金西八怎麽了?”他問。
在場的大雷就跟他比比劃劃,解釋了一下。
要說起來有時候賀超龍也挺羨慕雷子的,說話一點聲兒沒有。不用擔心被發現。
他一點點解讀出來大雷表達出來的詞:“跟、金槍魚、冷戰了?”
大雷以為他沒看清,又誠懇老實地比劃了一遍:不是金槍魚,是薑清元。
賀超龍沒耐心地揮揮手:“我知道不是薑槍元,是金清魚。”
大雷:……
知道賀超龍最近心情不佳,原本不想管的,但大雷為人一向老實熱心,還是勸了兩句賀超龍——想開點,兄弟。
“我不管!我想不開!!!”不提還好,一提這個賀超龍瞬間就被氣爆炸了,這事兒沒完:“為什麽我是雲南人!這事問過雲南人民了嗎?!”
他暴躁且沒有忘記控製音量,隻用最小的聲音怒吼:“就我一人有外號奧?死!!!都得跟我一起死!!!!!”
賀超龍剛受到了衝擊才沒幾天,最近身邊基本沒幾個人能逃得過他火力全開的全麵炮轟。一個金西八,一個金槍魚,通通逃不掉。
當然他還沒那個膽子把自己的意大利炮對準金十八轟,最多隻能背地裏悄悄地轟一兩下罷了。
金十八這會兒正誰也不理地坐在那。
剛從薑清元那回來,他現在感覺做什麽都挺沒意思的。辦公室充斥著他莫名的低氣壓。金十八正一個人坐在那兒,背對他們所有人,在翻手機。
翻的是他和薑清元以前的聊天記錄。
曾經有一次,那段時間薑清元在棋院閉關,兩人很久沒有見麵了。金十八就故意說讓他在手機上親一口自己。
薑清元就真的親了。
至於為什麽親吻能發語音呢。
因為沒有別的人可以參考,薑清元的親吻方法都是從金十八這兒學的。
如果說金十八的表達愛意的方式是大拔火罐的話,好學生薑清元就是他親口教出來的、妥妥一個小拔火罐。
不過薑少爺本身的矜持冷淡氣質還在那。所以每次親金哥的時候,他都是用那張麵無表情的漂亮臉蛋,湊上來,淡色的唇標標準準地“mu—a”一下。
錯不了。大家都是這麽親的。
對話框裏,薑清元那條1''的語音條就是這麽來的。
裏麵是他的一個吻。
後來的金十八沒事就會翻出來,反複品味。
但今天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他越是品味就心情越是鬱鬱。
此時他漆黑的瞳仁忽地轉向了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邊的賀超龍,眼神中起了殺心。
金十八:“你聽到了。”
賀超龍的暴躁內心:死戀愛腦呱啊!呱出我的世界!!!!!
賀超龍的窩囊現實:“沒有沒有,聽到什麽啊,什麽都沒聽到。妹有奧。”
他內心瘋狂吐槽,你內大紋身是純為了壯膽的嗎?這麽大花臂都扛得動扛不動媳婦兒冷戰?丟不丟銀哪?!我看這大花臂跟著你也是費勁!
金十八一抬頭:“說什麽?”
賀超龍嘴臉一換:“我說,古今癡男女,誰能過情關。”
金十八點點頭。
又說:“滾。”
“……”
*
薑曼今天一天都沒有上班。
原本是昨天晚上被薑清元氣得頭痛、以及就是薑清元的事情搞砸了,變得一團亂麻的緣故,她今天才會待在家裏的。
但她這個兒子今天早上回來一趟,又給薑曼找了新的麻煩事做。
如此又忙活了一個上午。聽棋院那邊的人說薑清元已經回去了,薑曼這邊也遣走了來家裏的助理。終於感覺世界變得清淨了些。
她現在也需要一點空間,好好整理一下這些天以來過分混亂的思緒。
“太太?”張姨看到薑曼披上了外套,正在玄關穿鞋,她從廚房裏走出來:“是要出門嗎?”
“嗯。”薑曼打開門,說:“我出去走走。”
這天下午天氣正好。薑曼就獨自一個人出來了。
其實真正算算,薑曼這些年來的休假次數實在屈指可數,少之又少。像今天這樣出來散心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是不是就是這些忙到連家都回不了的時間裏,她對家裏的兒子疏於關心了,才導致了現在這樣,她想插手都困難的局麵。
原本是想隨便散散步的,走著走著,到了小區裏的人工湖附近。
他們小區裏有一個大型人工湖,周圍景色優美,湖水清澈如鏡。湖上修有觀瀾棧道,還養了一群黑白天鵝。
或許是想到眼前這一片優美景象的背後是那個人建起來的。薑曼心情就又變得複雜,沒法單純欣賞這片景色了。
但不管怎麽說,這裏環境還是不錯的。薑曼找到一張長椅獨自坐下,走了這一段路,途中也沒遇上什麽人。
她就這麽獨自在湖邊坐了一會,心中想著事情。
一樁樁一件件。薑曼還沒從中理出頭緒來,卻見眼前一條石板小路的盡頭出現了一位老者的身影。
看樣子似乎正在朝這邊的方向走來。
薑曼發現了那個人影,很快認出來對方的身份——國畫大師,渠南喬。
見對方朝這邊看了一眼,薑曼也主動朝那邊頷首,向這位令人敬重的長輩打招呼。
要說起來,渠南喬還是薑曼介紹給薑清元的老師。
薑曼認識這位老先生比薑清元還早。薑家是以前就跟這位大師有些交情在的,但也是薑曼父親那一輩人的事了。
因著這位大師後來性格越來越孤僻高傲的緣故,到後來反而是薑清元和老先生見麵的次數比薑曼還多。兩人是固定的棋友。
本以為渠南喬隻是路過這裏,很快會離開。
出乎薑曼意料的是,那個拄拐的身影非但沒走,反而一步步朝長椅這邊過來,越來越近。
她已經從長椅上站了起來。
“渠老先生,真是巧,在這見到您。”
“嗯。”
渠南喬走到之後,竟然腳步一停,就這麽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雖然一如既往地臭著臉,但他還是招呼薑曼:“你也坐。”
盡管一頭霧水,不知道今天這位老先生是心血**還是怎麽了,薑曼還是依言在長椅的另一頭坐了下來。
渠南喬頭也不回,看著麵前的湖景,平靜道:“我今天就是出來散個步而已,別拘那些禮。”
“許久沒見了,”薑曼問他:“老先生身體還好?”
“好。”渠南喬漫不經心地回答完,蒼老深邃的眼睛看了薑曼一眼。
“我看著,反倒是你不太好。”
薑曼幹笑一聲:“最近有些累。”
“因為薑清元?”
薑曼頓住,隻得坦言:“什麽也瞞不過您的眼睛。”她想到了什麽,苦笑一下:“這孩子好像一直不覺得我是在為他好。”
渠南喬狀似閑聊似的,說了一句:“是為他好啊,還是對孩子的控製欲啊?”
薑曼愣了一下。
她沒有回答,隻是緩緩轉頭看向麵前湖景。微風吹皺湖麵,掀起一陣微瀾。湖對麵的天鵝身後帶著一群小天鵝,在湖麵上遊玩嬉鬧。
其實早就該放手了。
但薑清元這個性格讓薑曼總歸放心不下,總時時疑心他在外麵會受人欺負,因而事事都管教得緊些。
沒想到這一管就管到了現在。
說實話,薑清元今天忽而在自己麵前變得強硬起來,雷厲風行了這些年的女強人薑曼這一刻也有些茫然了。
渠南喬果真如他所說,隻是坐了片刻後,便緩緩站起身來:“我回去了,你一個人且在這兒慢慢想著吧。”
薑曼起身送他。順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金十八讓您來的吧?”
老頭子重重哼出一聲,任誰都聽得出來他的怒氣的那種。
“我呸!我可不認識他!什麽玩意……”
說罷,轉身就要離開了。
走時留下一句:“快點把事情解決了,老頭我還等著薑清元回來跟我下棋。我時間寶貴,可不能跟你們這些小年輕耗。”
*
渠南喬回到自己的那片小院,在門口就看到了一個討人嫌的身影,早早地等在那裏了。
“死開!”老頭一邊走過去,一邊破口大罵起來,精神矍鑠得能拎起拐杖揍人:“你來我這兒幹什麽!?事情我已經辦完了,別以為送了一次東西就能在我這兒蹬鼻子上臉!”
這次的事情,是金十八給老人備了厚禮,讓他老人家出次山的。
也就是看老頭認識薑曼父親,在薑曼那也能說得上幾句話。
看在那副孤品名畫是自己想要了很久的東西的份上,渠南喬今天算是勉強幫了金十八這個忙。
但就是不爽。極為不爽。
尤其是金十八這廝還沒臉沒皮地跟在他身後,一路跟著走到亭子裏麵然後旁若無人地坐了下來時,渠南喬心情的不爽達到了頂峰。
“所以那件事是真的。”金十八忽然問他道。
渠南喬表情一頓。
看著老頭子滿是溝壑表情不明的臉,金十八沉默了一下。
對這件事情產生懷疑的最初,還是在他那晚氣不過對薑曼說的一句“他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就是這一句話,讓金十八忽然產生了想要查一查的念頭。
沒想到還真讓他查出了點掩蓋得很深的東西來。
薑清元以前其實並不叫薑清元,五歲以前的他叫做白清元。
他本不姓薑,和薑曼之間也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
雖然母子倆搬回s市之後,就徹徹底底地和他的親生父親那邊斷絕了一切來往和聯係。薑清元對那個父親僅有的那點模糊記憶也在漫長歲月中消磨殆盡。
白清元是他父親和另外一個女人組建起來的新家庭的兒子。
生下來了卻不管他。薑曼發現還有這個孩子的存在時,這個孩子是被他作為退休圍棋教師的鄰居爺爺拉扯養大的。
她這些年來全身心忙於經營和丈夫共同建立的公司上,竟完全被蒙在鼓裏。這孩子是偷偷摸摸生下來的。
後來白父生意失敗,不再往那個家裏打錢之後,那個孩子的生母漸漸地不再管他了。
白父更不用說。雖然是自己的兒子,但他對那個小孩沒什麽責任感在。這些年來他始終忌憚薑曼,經常把他一個人丟在家裏。
薑曼隻記得那是個患了自閉症一樣的小孩。很瘦小的一團孩子,幾乎不會說話,更不會喊人。看著就不機靈的模樣。
薑曼和那個男人辦完離婚時,白清元5歲。而那個唯一能稍微照顧一下他的鄰居爺爺也是在那時候撒手人寰。
這孩子不是她的責任。
但當時的薑曼還是百般周折地,把監護權拿了過來。
這件事情真正實施起來並不容易。
或許是小孩不聲不響地一個人在角落擺弄棋子的畫麵還是給薑曼留下了印象。或許是她和這孩子投緣。
但其實當年薑清元這個孩子的存在是薑曼深紮在心裏最尖利痛苦的一根刺。
是,她有不孕症。這輩子都生不了孩子,也體會不了生孩子為人母親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她始終也不懂得如何當一個媽媽。
所以她從來隻把將薑清元養好這件事當做一個目標來完成而已。
薑曼磕磕絆絆,就這麽一路過來,也做了薑清元二十年的媽媽。
但她和兒子之間的關係始終也算不上很好。
他們之間就是那種,即使後來薑曼重新送他一隻小狗。他也不會高興起來的那種母子關係、
其實當年就算那時候他們不回s市的薑家,薑曼獨自帶著這孩子兩人也不是就活不下去了。
但是當年圍棋界還不是現在這樣,當年國內最大的圍棋道場就在經濟最發達的s市,這是每個下圍棋的孩子的必經之路。
薑曼多傲氣的一個人。這件事也隻是想了一天,一天之後,收拾行李就帶著一個薑清元回去了。
至於後果,當年異常震怒薑曼父親大發雷霆的程度可想而知。
近幾年來薑清元事業持續低穀,所有人都覺得他就這樣了,也很難再有翻身的可能。因為古往今來所有棋手殊途同歸的下坡路就是如此。
除了薑曼。她比任何人都逼得薑清元更緊。
因為她清楚,誰都可以有退路但薑清元不行。
早在當年薑曼父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讓她順帶把薑清元也領進家門那一刻,他這輩子對薑曼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唯一提出一個要求,那就是如果薑曼要真的一意孤行想養那個野種,那薑家未來的家業,他百年之後半個子兒也絕不會讓野種分走。
——其中就包括薑曼現在自己正在經營的資產。
薑曼還在時她當然能給薑清元最好的庇護,但有朝一日,她要是不在了呢?
終會有那麽一天的。
所以對薑清元來說,他就隻有下棋一條路了。
這一切薑清元都不知情。他一直以來的認知就是自己姓薑,是薑曼的孩子。
而薑曼在外從來也都隻是跟人介紹,這是自己的孩子。
正因為這件事後來都沒有人提,得以塵封了許多年,當年的薑清元又太小了,記憶模糊。於是真相一瞞就瞞了這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