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世子妃,看上去不太聰明的樣子。”

阮心棠自從嫁到忠睿侯府,上至至尊貴妃娘娘,下至平民百姓,無一不誇她鍾靈毓秀,承天人之姿。

不太聰明?阮心棠攥了攥手指。

那些本就看阮心棠不順眼的小娘子們了不就幸災樂禍了,尤其這句話還是從如今最炙手可熱的戰神殿下口裏而出。

阮心棠都不用抬眼,就知道傅雲玦此時的表情是何等的絕情,她曾經領教過的,本以為已經時過境遷,她不會在意了,可到底還是忍不住發酸了。

康王宇文琢大笑了兩聲:“四弟的嘴還是這麽不留情。”

宇文琢生性狂妄,他說這話立刻臊了孟扶光的臉,仿佛傅雲玦說的便是事實,孟扶光的那一點驕傲也**然無存,鬆開了放在阮心棠腰側的手。

宇文璋仁厚,出來打圓場:“四弟久居軍營,身邊都是些粗獷將士,又沒個王妃,不懂得與女子相處,表弟妹莫要放在心上。”

這句“沒個王妃”,在眾娘子的心中泛起了漣漪。

說話間三位貴人已經上座,孟扶光夫婦居左首位。

凡是夜宴,總是少不得歌舞,宇文琢看了一會庭院中花容月貌的舞優,還是端著酒杯目光側到了一旁,看著下坐的阮心棠,她正全神貫注欣賞舞蹈,唇瓣輕抿一瞬,宛若天人。

宇文琢高聲越過歌聲,朝著孟扶光道:“聽聞前幾日表弟妹病了,怎麽今日你就帶著她出來,如此嬌妻不藏之,也不怕人搶了去嗎?”

孟扶光正為剛剛傅雲玦的話耿耿於懷,此時聽宇文琢這般輕浮的話竟然舒暢了些。

宇文璋卻低聲嗬斥:“不可胡言!若是再如此狂悖無禮,仔細阿耶打你。”

宇文琢冷嗤一聲,心裏雖然不服這個太子,但表麵還是得給他幾分薄麵,仰頭飲盡杯中酒。

傅雲玦似乎恍若未聞,望著庭中舞優,眸光清明,事不關己。

阮心棠本就因宇文琢的話莫名心虛,此時更是白了唇角,一時不察,酒漬濕了裙褂。

孟扶光不經意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怎麽這麽不小心。”

不知誰說了一句:“孟世子還是這般會疼人。”

阮心棠心中酸澀,推開了孟扶光為她擦拭的手,起身福禮:“殿下,恕妾退下更衣。”

**

明園作為皇家花園,一向是有專門的女使使喚的,女相宜賓房和宴會庭院隔了花園又隔了一條湖,那邊悠揚的歌聲傳來已經有些稀疏。

今日事起倉促,阮心棠有些措手不及,便屏退了兩個女使,不想她們在身邊看穿她的心事。

見她們走後,她頓時覺得渾身無力,癱軟坐在椅子上,緊抓著扶手,捏的指關節泛白,仿若窒息一般,重重呼出一口氣,搖了搖頭,驅散腦子裏那些零碎的畫麵和人影。

大約呆坐了一盞茶的功夫,她終於平複了心情,走到了屏風後。

夏季衣裙單薄,阮心棠褪去了衣裳,露出了圓潤纖弱的肩膀,伸了玉臂取下衣架上新的衣裳,正披在肩上,忽然一陣勁風而過,屋中瞬間漆黑一片。

阮心棠心裏一緊:“誰?”她緊張地走了兩步踢到了屏風的邊緣,身子向前撲去,預想的疼痛沒有來,一雙強勁的手臂箍住了她。

她驚魂未定,感受到了男子的氣息,嚇得掙脫起來,肩上的衣服滑落在地,赫然間,她的唇被堵住,暴雨般的吻落了下來。

天旋地轉,阮心棠撞上了身後冰涼的牆壁,她忍不住“嘶”了一聲,那人便趁虛而入探入了她的口中。

像是一種長久克製後的爆發,更像是一場報複的玩弄,阮心棠的心微微顫抖。

他滾燙的手撫過她的肩頸鎖骨線條,阮心棠本想推開,指尖碰上了他的手背,立刻被他反握在手心,插入她的指縫間壓在了牆壁上,他的胸膛緊緊壓著,她的手指都在劇烈顫抖。

正在她驚惶無措之際,那人鬆開了她,黑暗中,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臉,隻能感覺到他似乎克製濃重的呼吸,她知道是他,這讓她更加意亂,連手都不敢再貼著他起伏炙熱的胸。

她的臉紅得滴血,眼圈也止不住紅了,她想哭,可是她不能,絕不能再在他麵前哭,讓他瞧不起了。

傅雲玦捏住了她的下頜,輕輕一提,端詳她片刻,低啞的聲音夾著一絲冰冷的嘲諷:“不好意思,認錯人了,表嫂。”

……

認錯人了,表嫂……多麽輕飄飄的一句話,就這麽狠狠戳進了阮心棠的心底,沒想到,一年了,他還是能用一句話將她傷的體無完膚。

她沒法裝作大方地說:沒關係。她知道自己的心跳是多麽紊亂,怕一開口,聲音的顫抖將她出賣。所以她隻能沉默。

阮心棠逼著自己強硬打開了他的手,蹲下身去找剛剛落下的衣服,借機避開他在黑夜中依舊銳利明視的目光。

看著她蹲在地上,瑟縮著纖細的雙肩到處摸索,傅雲玦擰眉,彎腰撿起了腳邊的衣服,停頓了一瞬,終究披在了她的肩上。

阮心棠背脊微僵,心正有一點軟了下來。

“本王倒是不及扶光表兄會疼人,不知方才可有弄疼表嫂?”他語調平穩,冷漠之下是毫不留情的譏諷,聽不出一星半點歉意。

阮心棠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戾氣,他欺負她在先,倒是先生氣了!

她不理會他的氣惱,隻是不知他為何要欺負她,一年前,他們不是很有默契的分開的嗎?

現在這樣,是想怎樣?

阮心棠心中苦澀,今晚的她腦子一團漿糊,實在不想和他有所爭執。

因此她蹲在地上沉默不語的模樣分外楚楚可憐,像是一隻逆來順受小兔兒,他瞳孔微縮,煩躁極了,不願再看她一眼,整理了方才弄亂的衣擺,轉身走了出去,臨了在出門前,停下了步子,還是點燃了一根燭台。

他記得,她在黑夜裏目視很弱。

黑漆漆的屋子再次亮了起來,引起了石昊的主意,他目光看過去,正見傅雲玦踏出門外。

石昊怔住了,他家王爺所向披靡,從來都是銳不可當的堅毅冷絕,可今日,為何瞧著有一絲落寞。

不,一定是他看錯了!石昊眨了眨眼,迎上去:“王爺,屬下找了您好久。”

“這裏是……”石昊這才反應過來,這裏好像是女相宜賓房。

傅雲玦冷然:“走錯了。”

石昊看著傅雲玦如竹如鬆的背影,再次怔住了,走錯了?他家王爺可是在漠北大森林都能精確找出出口的人!居然還會有走錯的一天?

**

被傅雲玦奚落了,孟扶光整個臉都鐵青著,阮心棠知道他氣惱,可她不想說一句安慰討好的話,坐在馬車的一角,靠著馬車壁,閉目養神。

晃晃悠悠,她看到了未出嫁時的自己,她還在自己的家裏,江南一個叫鬆平縣的地方。

那時候她燦若朝霞,豔若薔薇,滿臉的笑意明媚灼人,惹得一旁賣胭脂水粉的阿婆打趣她:“阮小娘子,可是要做狀元夫人了?”

她長得極美,又是縣官唯一的女兒,縣上的人幾乎都認得她。

阮心棠也害羞,俏皮地皺皺鼻:“還要做文武狀元的夫人哩!”

她大方的話惹來一陣笑聲,卻是真心的。

阮心棠嬌笑著扭腰奔進了狀元樓,出來時,看著手裏的成衣圖稿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就要給傅雲玦看。

她想問他,好不好看?喜不喜歡?

阮心棠歡天喜走到南花巷最裏的一間,裏頭傳來哽咽的女聲,她站住了腳。

“哥哥,你為何同阮小娘子好?”

阮心棠的期待兜上心來,臉上浮了一層緋紅,她貼著圍牆,探了探腦袋,傅雲玦冷峻的側臉瞧不出表情,彼時他還隻是名震十八縣的寒門才子,即使衣裳清貧,可外露的鋒芒已經不容小覷。

阮心棠看得癡迷,這就是她的心上人,她未來的夫君,她的臉更熱了。

可他妹妹手上止不住的鮮血,哭聲戚戚傳來,拉回了她的想入非非,她不忍再看,掉過身子去,耳朵卻拉長著聽著裏頭的聲音。

她斂神屏氣,想聽的,自然是同話本中一樣的甜言蜜語。

傅雲玦的聲音清冽低沉,說話的時候總是平緩,沒有任何起伏:“她纏人的很,不答應她,她不願罷休。”仿佛是一盆冰水,將阮心棠澆得透心涼,她腦海裏浮現了他說這句話時不耐的神色。

手裏的圖稿起了褶子。

他的妹妹吸了吸鼻子,笑了出來:“是了,她老是跟在哥哥身後,就像個跟屁蟲。”

圖稿散落了一地,阮心棠一陣恍惚,隱隱約約的疼痛從心底傳來,她用手心壓住了心髒跳動的地方,可還是痛的小臉皺了起來,呆呆站了一會,也沒聽到傅雲玦有一句維護斥責,她就落荒而逃了。

回去後她哭了整宿,再見到傅雲玦已經是五天後了,這五天她終於想通了,傅雲玦本來就是冷性子嘛,他不會說話更不會哄姑娘,可心裏一定還是愛她的,不然這麽多纏他的小娘子,怎麽偏偏就和她在一起呢。

越想她就越有勇氣,勇氣一來,這五天的思念就排山倒海地湧來了,她提著裙子一口氣跑去了南花巷。

傅雲玦正欲出門,阮心棠激動間忽略了他的神色,她喊了聲:“雲郎!”

“你怎麽來了?”傅雲玦擰眉看著她的眼神不太耐煩,“我有事,你先回去吧!”

他徑直走過她的身邊,阮心棠轉身,急急說道:“可是我們已經五天沒有見麵了,你不想我嗎?”

見他站住了腳,阮心棠嘴角彎了彎,小碎步上前小指勾住了他的食指,水潤的眼眸宛若星辰,藏著明顯的希冀:“你也想我了對不對?”

傅雲玦轉身看她,冰冷的目光讓她心悸:“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阮心棠怔住了,她不知他為何生氣,有些小心無措地看著他,也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小可憐的模樣看著他。

傅雲玦瞥過了臉,微涼的聲音再次傳來:“回去吧。”

他抽出了手,走出門的步子有些急。

“你煩我了對不對!”阮心棠囁呶著,終於有幾分淒清,這大毒日頭底下站著,她情緒翻波,熱上臉來,控製不住的兩行淚卻涼的心驚。

她看著他站住了腳,連忙用手背揩了一揩,想要看清他的臉,可看清的卻是他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留下她獨自一人,她哭得再傷心,他也聽不見。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爭氣地發誓,一定要傅雲玦來哄她,求她,她才願意同他和好。

可是兩天,傅雲玦沒有來,是她阿耶急著推開了門,說傅雲玦帶著他的妹妹離開了鬆平縣……

就這麽,一聲不響,不辭而別了。

作者有話要說:

康王:好想搶一槍。

太子:你敢嗎?

四郎:我敢。

世子爺:……當我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