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宸貴妃提出讓阮心棠住進王府時,他是反感的,卻拗不過宸貴妃的糾纏,又想起前日她在國宴上的襄助,最終同意。

那天晚霞的霞光鋪灑在大殿的地磚上,阮心棠走了進來,遮住了一半霞光,她整個人都暈染在霞光中,衝他微微一笑。

與國宴上表演時的凜然大相徑庭,國宴上她像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將,現在,她隻是個嬌俏明亮的薔薇少女。

他也是如今日這樣怔忡一瞬,那時候的她,笑起來眼睛裏的星辰都藏不住,行禮也很不規範,像是胡亂行的,意思到了就好了。

那晚他領著她進府,還是警告了她一句:“今後你當安分守己。”

他記得那時候他的語氣很冷,故意露出了幾分不悅,她卻渾然不在意,笑著點頭,他沒有再多言,把她交給了瑤伽。

不過才幾日功夫,她竟是變了。

這種變化應當讓他放心,她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絕不是她高爬的那根高枝兒,可看著她守禮的模樣,他心中有說不清的……煩躁?

他的臉色還是沉靜的,隻是這股“煩躁”他急需一個發泄口,他側身看了眼站著的瑤伽,語氣肅然:“如今你已是王府的大姑娘,言行不可再像方才那般莽撞。”

瑤伽愣了一下,莽撞?她想起剛剛她心中有氣,拉著阮心棠的力大了點,就是想把她拽倒,讓她在哥哥麵前出醜,可她隻是趔趄了一下,她心下還很失望了一會。

哥哥指的是這件事……她低了頭,十分委屈:“是小瑤錯了,一會我就去跟阮娘子道歉。”

她也不過就是嘴上說說罷了,她的爹娘是為了救哥哥而死的,她就是哥哥最疼愛的妹妹,他怎麽會舍得……

“嗯。”

宇文玦應了一聲,瑤伽倉皇抬頭,難以置信,不一會眼圈都紅了,她還想強打起精神讓他給她選衣服,宇文玦已經丟下一句“我還有公務”,就離開了。

瑤伽撕扯著手裏的裙子,憤憤落下淚來,她憤懣地胸腔聚了一團火,滿眼不甘心。

這股氣直到上巳節當天早上蘭湯沐浴後才漸漸順了。

早上她遇見過宇文玦一次,歡喜地問他今日可去梅水江畔。

這是他們從漠北勝仗回來後,第一個上巳節,也是她第一次參加太後舉辦的上巳節,她自然希望他去,來昭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今日政務抽不開身。”可他還是冷然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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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節這日,日頭晴好,那碧藍的天對著清澈的梅水江畔,畔邊泊著幾艘船隻,紮著絹紗飄**著在江麵浮動。

常青園地勢廣闊,難得依著梅水江畔的一角。

已經有早到的官家娘子占了那畔邊柳樹下的陰涼地兒,鋪了最新式的波斯地毯,擺滿了各色水果和點心,幾人圍坐著聊天。

這一天的姑娘家總是精心打扮過又不顯得刻意的小心機,一旁已有人小聲問:“今次的上巳節靖王殿下也在京中,不知他可來不來?”

另一人看穿似的隻抿著嘴笑:“我問你,他來如何?不來又如何?”

“什麽如何不如何?我竟是聽不明白。”

話音一落,那位娘子笑著對向一旁的幾人:“你們瞧,她還害臊了!”

幾人圍笑成一團,連另一邊柳樹下的娘子們也被驚動了,那被取笑的娘子頓時不好意思地扯著她的手:“你笑吧,你笑吧,我看你到靖王跟前還敢這麽笑嗎?”

“你們也別笑我,難道你們心裏不是這樣想的?你們難道就不想知道今次殿下可會來?”

另一個指了指前方道:“何必還要想,親自去問問不就知了,你們瞧,他的妹妹們來了。”

眾人回頭順著她指尖方向望去,可不是,那一行三人走來的,不正是親妹妹三公主,義妹妹瑤伽,還有寄居在王府的,之前和太子殿下糾纏不清的阮心棠。

其中一人歎了氣道:“也不知這阮娘子如何這般入得了三公主的眼,恨不得整日形影不離一般。”

另一人接道:“那才顯得人家有手段呢,出了糾纏太子的事,還能全身而退,竟然住進了靖王府。”

她們雖這樣說,一齊迎上去的時候,還是看在宇文鹿的麵子上,畢恭畢敬的。

常青園的梅水江畔連著一個能容納幾百人人的校場,校場後還有一處連綿的廂房庭院,這也是上巳節選在這兒的原因。

江畔姑娘們能嬉戲,校場能看郎君們打馬球,若是累了,別宮還可供太後娘娘夫人們歇息遊園,真可謂一舉三得了。

貴人們總是最遲到的,校場邊的涼蓬下已絹紗屏風隔開的次間已經陸陸續續坐了貴夫人,貴夫人們的話題總是繞著如花似玉的娘子們。

說著說著,話頭子就引到了阮心棠身上,她容貌最明亮奪目,又與太子靖王牽扯不清,總是有太多的話頭。

既然討論起阮心棠,必然要牽扯出最終的目的,宇文玦。

從前宇文玦剛被接進宮時,她們還尚有微詞,隻覺得他徒有驚人的皮囊,和自小在宮裏長的皇子還是有差距的,所以當他征戰漠北時,她們更是唏噓:才回來這就要去送死了。

而當靖王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捷報頻頻傳來時,她們的驚訝和激動一天勝似一天,在宇文玦班師回朝那日,恨不得就讓她們的女兒當街攔馬,比那榜下捉婿還更為瘋狂。

所以她們都眼巴巴地盯著,絕不能讓別人家的娘子捷足先登了。

盯著盯著,她們就發現從鬆平縣這個小地方來的阮心棠,居然奉旨住進了靖王府……

阮心棠今天執著一把翠綠竹炳的四角扇,擎在手裏轉著玩,眼風不時瞄向斜前方青鬆樹下的郎君,終於沒忍住,笑了一聲,湊到宇文鹿耳邊小聲低語:“那兒有一位郎君總是在看你。”

宇文鹿“咦”了一聲,望過去,隻見那青鬆樹下的幾位郎君中最為出挑的一位朝著宇文鹿微微一笑,清雅溫和。

“是他……”

阮心棠忙問:“是哪家公子?”

前世阮心棠並不知宇文鹿喜歡了什麽人,她總是無憂無慮的,似乎對男女之事毫無興趣一般,隻顧玩樂。

宇文鹿回過頭來,才道:“他不是誰家的公子,是今次的狀元郎,雖說沒什麽顯赫的門第,可聽說他的祖輩給他留了許多財產。”

聽到是狀元郎,阮心棠小小驚訝了一下,忽然眼波流轉:“他來了。”

宇文鹿再次回過頭去,果然見狀元郎施施然走來,在她們的次間台階下,躬身作揖,行雲流水,端的是世家子弟的風範。

“見過三公主。”

“狀元郎免禮。”

宇文鹿向柳元介紹了阮心棠,柳元朝阮心棠頓首作揖,阮心棠還禮,他便沒有再看過阮心棠一眼。

阮心棠見宇文鹿走上前兩步與他說話,自己便走到一旁來,靠著屏風,依稀聽到了隔壁夫人們的談話。

“今日怎麽不見三娘?”

三娘?阮心棠有些耳熟,不經意側目望去,絹紗隱著貴婦們的身影,她認出中心的郭夫人。

她是郭宰輔的大夫人,郭宰輔是太後的親侄兒,她在貴婦圈中自然地位尊崇,頗有一股眾星捧月的姿態。

郭夫人嘴角含笑,雲淡風輕道:“這孩子約了她表姐去了郊外。”

然後聽到一旁有人奉承:“三娘還是這樣有主意。”

阮心棠這才想起來,這位“三娘”上一世,似乎也有風聲要把她配給宇文玦,隻是太過有主意,總是不點頭,這才一直沒有定下來,她眼風微瞟,看向正和娘子們嬉笑一處的瑤伽,瑤伽竟也朝她看過來,兩人很是默契不屑地撇開了眼。

柳元斯斯文文不知不知說了什麽,惹得宇文鹿“噗嗤”笑了出來,竟請了柳元上次間落座,阮心棠看這氣氛,不想破壞他們的談話,就從後方走了下來。

她招了手,讓兩個宮婢上去隨身伺候,不至於讓他們單獨相處,雖說這裏四麵廣闊,沒什麽隱蔽,但總好過別人有所猜測。

阮心棠沿著一方池塘走進園子,這裏清淨,並沒有人來。

她走上涼亭坐下,身子倚著扶欄,手肘擱在扶欄上,目光幽幽看著園子裏的杜鵑。

那日重生,入目也是這樣火紅的杜鵑,她不禁又想起上一世的事來,不禁黯然。

“那些人胡說,讓你傷心了?”

身後響起一道溫柔的聲音,阮心棠心裏一跳,轉過頭來,頗為驚訝地看著眼前溫潤的太子爺。

她起身行禮,有幾分慌亂。

宇文璋眼底浮上一絲惋惜,擺擺手:“不必多禮。”

阮心棠上一世第一次見宇文璋時已經是世子妃了,和太子並沒有深交,到死和他說過的話加在一起不過十句。

這一世似乎有所不同,她不知道先前他們發生了什麽,不好貿然開口。

宇文璋見她安靜的模樣,忽然笑了一下:“你剛進宮時是個開朗的,見誰也不會顯得局促,倒是本宮的不是,害得你如今受了這樣的委屈。”

阮心棠斟酌一番,隻回了句:“太子言重了。”

宇文璋始終和她保持著距離,她站在亭中,他站在亭外:“本宮一直也沒有機會和你說,太子妃脾氣嬌縱些,人是好的,還希望你莫要見怪,畢竟日後你們總要相處的。”

太子妃和太子是青梅竹馬,傳聞太子十分嬌寵太子妃,所以阮心棠聽到她是因為和太子親密才不得已住進靖王府時,其實是有所不信的。

如今看來,大概是太子妃打翻了醋壇子。

阮心棠這才放下心來,笑容甜膩,忽然,阮心棠臉色一僵,宇文璋細心關切:“怎麽了?”

阮心棠三兩步走下來,微微傾身小聲道:“太子殿下,您有沒有感覺到一股妖氣?”

宇文璋卡了卡:妖氣?他抽了下眉角,訕笑了兩聲:“有可能是風,是風。”

他低頭看著她靈動的模樣,才放下心中的愧疚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有妖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