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心棠揉著太陽心進家門前還以為會看到一種劍拔弩張的場麵, 卻被庭院中的幾大箱子的金銀財寶看傻了,她瞠目道:“這,這是哪家來下聘了?”

阮明峰和安氏也是一臉愁容, 他一生清廉, 哪裏見過這許多金銀, 很是坐立不安道:“這是薛家送來的。”

說話間也不敢去直視女兒的眼睛, 心裏正愁苦怎麽跟女兒說明退婚一事,前些時間她不顧女兒家的矜持就說要議親,他心裏不願意多過震驚, 卻見女兒堅持, 腦海不禁跳出靖王的臉,膽戰心驚不知女兒是否在京城出了什麽事, 這會子急著議親。

可他看著宸貴妃送他們的那些禮, 覺得應該不至於,又向來尊重女兒,轉念一想她也十六了, 議親也不算早了, 可好不容易選中了薛家,這才幾天功夫,人家就來退親了,他是又震驚又震怒。

“薛家?”阮心棠走到阮明峰身邊, 疑惑道, “薛家不是退親了嗎?”

阮明峰驚了驚與安氏麵麵相覷, 安氏小心翼翼拉過阮心棠:“你都知道了?”

阮心棠點點頭, 他們見她也無傷心失落, 這才放下心來,阮明峰指著那庭院裏的箱子, 嗤笑道:“那些就是薛家送來的賠禮,真是財大氣粗啊。”

安氏卻奇道:“這合了八字發現不合,退親是常事,怎麽薛家就這樣小心,二老親自登門致歉不說,還送來這許多禮,莫不是……”

她略有停頓,阮明峰父女和阿銀齊齊看過去:“莫不是什麽?”

安氏道:“莫不是他家忌憚老爺你縣丞之職?”

此言一出,三人同時泄了氣,阮明峰拍著安氏的肩:“夫人著實想多了,我隻不過一階芝麻官,他薛家雖是商賈,但也是烏柳城首富又和張刺史沾親帶故,他何必介意我這個縣丞?”

阮心棠卻抓住了安氏話裏的點,問道:“薛家說是八字不合嗎?先前合了八字不是說沒問題嗎?”

安氏解釋道:“後來薛家又找了個茅山道士,說是你的八字是貴婦的命,薛二郎的八字配你不起,若強行在一起恐有折福。”

說起來,安氏還有幾分喜滋滋的。

阮心棠扯了扯嘴角,卻覺得心寒,但薛家既然已經鐵了心退親,她也不會強求,隻道:“這八字不合也與薛家無關,阿耶,還是讓人將禮送回去吧。”

阮明峰瞥她一眼:“怎麽沒送,這不是又送回來了,我親自送過去,他家就好像十分恐懼地問我,是不是生他們薛家的氣了,又是百般解釋,又是將你誇的天花亂墜,我都糊塗了,這退親退的稀奇古怪的!”

阮心棠也心生疑竇,可這禮阮明峰是萬萬不能收的,遂讓讓下人將禮物登記了,打算以薛家的名義捐贈給平川府受土匪侵害的百姓人家。

這時阮心棠問道:“明日刺史府有晚宴嗎?”

阮明峰拿起桌上的請帖給阮心棠,安氏在一旁笑道:“這估計也因著任娘子就要做張府的新婦了,他阿耶比你阿耶品階低,既請了他家,也得請這位縣丞才是。”

阮心棠驚得捂住了嘴,瞪了半晌眼睛,才道:“任苒定了親了?是張刺史家的郎君?”

安氏看著她的目光浮上幾分惋惜:“是啊,張大郎,看上去有些老沉,長得還不錯,聽說他不日就要走馬上任了,是個從六品的官,前途光明呢。”

一起長大的兩個姑娘,一個就要嫁給刺史家了,一個卻被退了親,唉……叫安氏怎能不愁。

阮心棠這才琢磨出任苒那眼神裏驕傲的神色是何意,那她說的好戲莫不是就是等著看自己失落嫉妒的模樣?

她還真是小瞧自己了,阮心棠嗤笑一聲。

可她終究想的太簡單了些,這一晚她還能見到比孟扶光更無恥的人,也是讓她大為震驚了。

**

這一晚阮心棠打扮一番隨著自己的父母坐車到了烏柳城的刺史府,下了車,略略瞧上一眼門前來往的馬車,毫無意外,的確是自家的最寒磣。

瞧著這馬車,連門房的招待都特別消極些,況且阮明峰也隻是個縣丞,他們烏柳城的眼高於頂,自然不認得一個小小縣丞,是以阮明峰把請帖拿出來時,那門房大叔還左瞧右瞧,繼而打量著阮明峰。

阮明峰是個清高的書生,被這輕蔑的眼神自然堵了一口氣,那門房哪裏在乎他的臉色,隻是順道打量起身旁的家眷時,停留在阮心棠臉上時,明顯眼前一亮,立刻哈著腰請他們進府。

他回來身旁的小廝問道:“那人是誰?咱們刺史宴會從來都是請的非富即貴,這人看著不沾邊啊。”

那門房一邊給進府的貴人們賠笑臉,一邊小聲道:“鬆平縣的縣丞。”

小廝奇道:“這大公子娶了縣尉的女兒已是委屈,怎麽還請了縣丞?”

門房聳著肩偏頭輕輕一笑:“誰讓人家生了個絕色傾城的女兒,你剛剛不是也瞧著差點流口水了。”

小廝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本以為在門房那受了冷落,到了府裏更會成為一個透明人,阮心棠正為她的阿耶心疼兩下,卻不想張刺史透過廳堂中的眾人已然看見了他們,大喊一聲:“阮兄。”

阮明峰腳下步子一盹,迎麵望去,張刺史已經風風火火走來了:“哎呀,阮兄啊,你可來了。”

張刺史笑得那臉上的山羊胡都在抖,雖是和藹,眼中卻總覺得藏著精明。

他表現的精明,阮明峰卻不敢造次,後退了一步,將腰彎得與地麵平行,行了下官禮。

張刺史受了禮,這才扶起阮明峰,朝身後的友人同僚道:“你們看,這不是生分了不是。”

同僚友人們木訥地點著頭稱“是”。

阮心棠注意到任縣尉的臉都綠了。

張刺史這才看向阮明峰身後的阮心棠,嘖嘖讚歎:“這位就是你阮娘子吧,果然不俗,不俗啊!”

不知道為何,他的目光明明很正,可阮心棠就是覺得不舒服,低下頭去行了禮,再也不抬頭。

張刺史道:“去後院吧,姑娘們都在後院呢。”

安氏這才領著阮心棠往後院去,今晚的張府張燈結彩,就連小路也掛著燈籠,不見漆黑,阮心棠挽著安氏的手,避過了身邊走過的家丁侍女,才問安氏:“阿娘,張刺史和阿耶很熟嗎?”

安氏搖頭:“哪裏,你知道你阿耶不會奉承,那些上頭的都不喜你阿耶,不然怎麽阿耶如此才幹,二十年了,怎麽還是小小縣丞。”

阮心棠道:“那您不覺得張刺史的態度很奇怪嗎?”

安氏想了一會,又放鬆了:“大概是位高者要麵子吧!”

阮心棠心歎一聲,她這阿娘最是沒心機的。

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了花園,張家這花園屬實大,快比得上阮家整個院落了。

花園裏有一方池塘,飄著大半片的荷葉,池塘倒映著燈籠燭火,姑娘們在池塘這頭,夫人們在池塘那頭。

安氏領著阮心棠去給那些夫人請個安,沒想到任苒也坐在夫人們裏頭,就坐在中間那位夫人身邊,大概就是張夫人了。

阮心棠請了安,夫人們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打量,她好歹也是進過宮見過大場麵的,一臉坦然毫不羞澀,張夫人默默瞧著,含了一點笑意。

這時朝她走來一位貴夫人,親昵地拉上阮心棠的手歡喜道:“今日可算是見到真人了,果然是天姿妙人,竟是將這滿園的春色都比下去了。”

阮心棠一麵謝過,一麵看了眼安氏,安氏道:“這位就是薛夫人。”

阮心棠心中暗驚,麵上還是莞爾,身後坐著的夫人取笑道:“這樣好的姑娘,你怎麽就退了婚了?”

那些夫人看好戲地瞧著她們,誰知薛夫人無比惋惜地歎了一口氣:“是我們二郎命薄,配不上阮娘子。”

夫人們不禁都麵露驚訝,誰都知道兒子是薛夫人的心中寶,她們隻當薛家看不起阮心棠,怎麽還當著眾人的麵說她兒子命薄了。

張夫人卻已經拉著薛夫人在身邊坐下了,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很是滿意的模樣,薛夫人的神色卻有著尷尬。

薛夫人都誇了阮心棠,她們這些婦人也不好再退婚一事上做文章了,任苒暗暗咬了牙。

張夫人朝阮心棠招了招手,阮心棠走過去,忽然手腕就摜上一支金鐲子,隻聽“啪嗒”一聲,那環扣就扣上了。

阮心棠正驚訝,張夫人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手下,隻當見麵禮了。”

中夫人探頭瞧著,那金鐲子足有指節寬,鑲著紅黃藍三種顏色的寶石,這見麵禮,未免太過分了些。

薛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張夫人,那眼神讓她心驚。

安氏惶恐道:“這見麵禮太貴重了,心棠還小受不起。”

張夫人瞥了她一眼,冷然道:“我既送了她,那她自然受得起,若是不收,是瞧不上我這禮,還是瞧不上我這人呢?”

安氏已經低了頭,阮心棠默默歎息,隻得謝過。

任苒低頭看了看今天張夫人才送給她的寶石戒指,也是紅黃藍的,隻是在這金鐲子寶石跟前,就像螢火之光似的,她氣悶地按住了手指。

張府在水仙閣設宴,賓客們依次按身份品階落座,隻任縣尉坐在阮明峰下首一臉不滿,他雖隻是縣尉,可好歹即將成為張刺史的親家,怎麽說也得坐在首座。

“心棠,來,坐到我身邊來。”張夫人朝她招了招手。

語出嘩然,阮心棠愣了愣,當眾也拒絕不得,遂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了張夫人身邊。

薛夫人坐在張夫人下首,正與阮心棠挨著,她不禁皺了皺眉。

自落座阮心棠就感覺到一股視線盯著自己,等她抬頭望去,卻又沒有,這種疑神疑鬼的心態頓時讓她不安起來。

張夫人對下人道:“去請二公子來。”

這是對麵一位身材頎長的男子站起了身:“母親,還是我去吧。”

原來他就是張大郎,阮心棠望過去,正對上他看過來的目光,心中一驚,懷疑剛剛那道視線就是來自於張大郎。

阿娘說張大郎沉穩,依她看來,卻覺得有幾分陰沉,讓她覺得不適。

她偏過頭,卻見任苒坐在最末,正遙遙望著她笑,那笑森森的,另她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宴會上的喧鬧歌舞聲讓阮心棠越發靜不下心,她坐立不安開始想著怎麽找借口離席。

張府的燈籠透亮的似乎都要將這月光遮住了,一曲舞畢時,張大郎終於帶著張二郎走來,那張二郎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滿臉笑容樂嗬嗬的。

張大郎依舊看了一眼阮心棠,將張二郎帶上前,沉聲道:“二弟,給父親母親請安。”

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在了張二郎的身上,隻見張二郎抬手抱拳,被張大朗扶著定了定方向,他才彎下腰去,那頭竟是快要磕到地麵去了,樂嗬嗬喚了聲:“父親,母親。”

阮心棠心下一跳,這張二郎看似體麵,卻不大對勁的樣子,她朝阮明峰望去,阮明峰隻朝她搖搖頭。

張刺史道:“到你母親那兒去。”

張夫人一臉慈愛地拉過張二郎的手,溫聲軟語的不像是她的聲音:“二郎瞧瞧,想吃什麽?”

誰知那張二郎竟是看得阮心棠呆住了,嘴巴像是閉合不起來,不禁流下口水來,他癡癡說著:“姐姐,仙女姐姐。”

一骨涼氣倒置到腦門,阮心棠腦袋“嗡”的一聲空白。

張夫人塞了個梅果子到阮心棠手裏,推了推她:“心棠,二郎喜歡你呢,你把這梅果子給二郎吧。”

阮心棠難以置信地看向張夫人,張夫人眼裏的慈愛已經消失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眼神催促這她,阮心棠已經臉色發白,握著梅果子的手指都在顫抖,至此,她當然看出了張夫人待她親厚的原因,她不知是怕的還是氣的,連頭上的珠釵都在顫抖。

周圍已經有悉悉索索的聲音,都在等著看好戲的模樣,任苒輕輕摸著她的寶石戒指,此時再看,竟然比那黃金鐲子更加秀美雅致。

阮明峰直盯著那處,不禁握緊了拳。

薛夫人在一旁笑道:“心棠初來乍到,和二郎不熟,還是讓我來吧。”

張夫人赫然轉過頭來,淩厲的目光射向她,定定吐出幾個字來:“你是長輩,坐著吧。”

薛老爺按住了薛夫人的手,搖搖頭,可那目光卻盯著上頭的張刺史,有一種興奮快要奪眶而出。

“去吧,心棠。”

張夫人的手在阮心棠腰間一使力,阮心棠向前垮了一步,張二郎豁然抓住了阮心棠的手:“仙女姐姐!”

阮心棠一陣惡寒手裏的梅果子滾落在地,她嚇得抽出了手,後退了好幾步,心髒劇烈跳動著,她竭力定著神,想說話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一般。

張夫人上前握住張二郎的手,溫柔道:“二郎喜歡這個仙女姐姐嗎?”

張二郎猛地拍起手來:“喜歡,喜歡!”

張刺史在主位哈哈大笑起來,他拍了一下桌子,大喝一聲:“阮兄,聽到了嗎,我的兒子喜歡你女兒,他這樣熱烈直白,我們做父母的就成全了他們吧!”

阮明峰一家三口具是身子一晃,臉上血色殆盡,這是熱烈直白嗎?這分明是白癡!

烏柳城誰不知張家二郎出了意外,摔成了傻子,那些人在看笑話的同時,不免對著阮心棠多了一份同情,同情之外卻又露出了不懷好意之色:這張刺史果然狠,讓這天仙似的美人嫁給他這傻兒子,將來還不是任由他們張家人想怎樣便怎樣。

安氏急得暗自哭了起來,抓著阮明峰的手不知如何是好,阮明峰已經走上前來,先是作揖道:“刺史,下官卑微,不敢妄想與刺史攀親。”他禮儀周到,卻不卑不亢,在場誰都看得出他拒絕的堅決,可那又怎樣呢?

張刺史擺擺手:“誒,都是書香世家,不論門當戶對那一套,我們大郎還不是即將和任娘子完婚。”

張大郎衝阮明峰作揖,道:“阮縣丞放心,阮娘子過門我們都會善待她的。”他頓了一回,看向阮心棠,那目光很是意味深長,“我隻有這一個弟弟,將來我走馬上任,會帶著他們一起去,絕不會虧待了阮娘子。”

在場之人男人眾多,誰又看不穿張大郎的心思,看來這阮娘子將來的日子不會好過啊,要伺候兄弟兩。

薛夫人怔怔的,此時才想起先前,她家和阮心棠定親時,張夫人親自過門說了句“這阮娘子我也很是看中,也想與她說親來著”,這句聽著半是玩笑的話,卻讓薛夫人不寒而栗,翌日她家就和阮家取消了婚約,她猛地心驚:莫不是這張夫人以為我是忌憚她家權勢才去退的親?所以她這兩日待我尤其親密些。

此時,薛夫人已經從先前的憤慨轉成了同情,是對著張夫人的同情。

張刺史卻已經拍案:“這是大喜事,就這樣定下了,明日我就讓媒婆前去提親。”

阮心棠打著冷戰,這樣霸權無恥,讓她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阮明峰將她攔在了身後,義正言辭道:“恕下官不能從命,這件婚事,下官不能同意。”

張刺史眯起了眼睛,森冷地看著阮明峰:“你說什麽?”他站起身沉聲喝道:“小小縣丞,竟敢違抗本官!”

壓製的氣勢讓在場所有人都斂聲屏氣,阮明峰依舊巋然不動,一字一句道:“下官說,這件婚事,下官不同意。”

氣氛頓時焦灼起來,阮明峰將妻女護在身後,毅然決然對峙張刺史。

忽然張刺史笑了起來,頗有梟雄的氣勢:“夫人,帶阮娘子下去休息吧,莫驚擾了她。”

這無疑是要軟禁阮心棠,可笑的是在場的人全都屈居於張刺史的勢力之下,沒有一人敢出來說一句。

這時,薛老爺喝了一口茶,悠然道:“既然是喜事,何必鬧得這麽僵呢,人家既然不願意,張刺史又何必強人所難呢。”

在場所有人都驚怔地看向薛老爺,沒想到這一向和氣生財的薛老爺竟然會在老虎發威之際去拔他的牙!

張刺史全然沒想到,平日裏還要仰仗他行商的薛富貴居然會第一個站出來反他,他怒不可遏,在這烏柳城他絕不容許任何人侵犯他的權威。

張夫人這時溫溫柔柔說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老爺既是二郎的父親,也是這烏柳城的父母官,自然能做得了主,阮縣丞,你還有何想不開的呢。”

阮明峰怒喝道:“將這霸權之事,說成父母之命,你們眼裏可還有大魏刑律!”

張刺史嗬嗬笑了起來:“在這烏柳城,本官就是大魏刑律,識時務者為俊傑,阮明峰,隻要本官略施手段,你這縣丞可還坐的穩?”

“你!”阮明峰怒血衝頂。

阮心棠按住了阮明峰氣得發抖的手,她背過身取下手上的臂釧,正是那日她重生,太後賜予她的那枚。

轉身一臉凜然擎著臂釧道:“這是太後所賜,見臂釧如見太後,你們豈敢妄動!”

嘩然聲此起彼伏,張夫人驚惶地看向張刺史,張刺史直視阮心棠毅然的神色,比這燈火還要明亮的眼睛,他竟有一瞬想要避開,可他到底還是冷笑了一聲:“隨便拿一臂釧就說太後所賜,阮娘子太過兒戲了。”

阮心棠見他連求證都不求證就一口否定了她,心裏也慌了,臉上依舊鎮定道:“大魏禮章,唯有太後才能依龍鳳之物,這臂釧上的龍鳳,你可看清楚了!”

張刺史森然地盯著她,然後擲地道:“阮心棠冒犯本官在先,仿冒禦賜之物在後,來人!將其拿下!”

阮心棠絕沒有想過張刺史會如此大膽,怒目而視。

護衛迅速包圍了阮明峰一家三口,薛夫人見狀,急得什麽也顧不得了,上前在阮心棠耳邊切切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不搬出你的靠山嗎?”

阮心棠奇怪地看著她,她何時有靠山了?即便有,也遠在長安呀!

見她還糊裏糊塗的,薛夫人又道:“現在都火燒眉毛了,顧不得什麽招搖不招搖了,你快說吧!”她家老爺剛剛為阮明峰出頭,隻怕事後張刺史就會拿他們薛家開刀了!

張夫人見薛夫人這樣護著阮心棠,頓時冷下臉來,陰冷道:“把她拉開!帶阮心棠去西廂房!”

護衛們一哄而上,扯開了薛夫人,拚命撕扯著阮明峰和阮心棠,安氏哭著隻死死拉著阮心棠,混亂中阮明峰長吼:“還有天理嗎!”

“這是什麽熱鬧,本王來的湊巧了。”

一道清越的聲音冷冷響起,聽不出對此間發生的事有何好奇,卻有一種藏在千年冰山下怒意,緩緩透過冰層越上來,震懾了全場,頓時,寂靜一片。

所有人齊刷刷朝聲音來源處望去,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震驚的不是來人極致的容貌,而是那刀削刻骨容貌下的強烈氣場,眼中毫無波瀾,卻讓人退避三舍,圍著阮心棠的那些護衛皆是散了,退到了一邊。

張刺史已經站起了身,傾著身子借著燈籠的光亮,緊盯著來人,頓時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疾步走下來,跪倒在地,高呼:“參見靖王殿下。”

當年至尊尋回靖王曾昭告天下,臣民齊賀,他作為刺史站在一眾京官隊伍後曾遙遙看過一眼太廟之上的靖王,雖然離得遠,看不大清,但那氣勢,他至今難忘。

所有人駭然大驚,接連跪倒一片,薛老爺和薛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氣定神閑跪了下來。

阮心棠還看著宇文玦怔怔出神,不知他為何此時此刻在這裏出現。

宇文玦看著她,見她眼尾一點紅,不悅地皺起眉,凝聲道:“過來。”

石昊已經上前扶起了阮明峰夫婦。

阮心棠還呆呆地,腳下已經朝他走去,地下跪著的那些人,不得王爺的旨意,不敢擅動,張大郎卻已經察覺到了這件事裏的不對勁,低著頭看了眼父親,張刺史寒著臉似乎正在思索。

宇文玦淡淡道:“我不過去剿匪幾日,你怎麽把自己弄的這般狼狽。”

這話裏的親密眾人聽在耳裏,心裏都打起了鼓。

他順手將她歪斜的珠釵扶正,又端詳了一刻,才問道:“剛剛在鬧什麽?”

阮心棠抬眼,撞進他的眼底,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軟聲道:“張夫人太喜歡我了,讓我在張府小住幾日。”

跪在地上的張夫人不禁瑟縮一陣。

宇文玦問道:“你可願意?”

阮心棠搖搖頭:“我想回家了。”

宇文玦清朗道:“那我們走吧。”

張刺史此時卻出聲了:“王爺遠道而來,不如在舍下下榻,讓下官略盡心意。”

宇文玦睨了他一眼,卻問阮明峰:“阮縣丞家中可有客房?”

阮明峰這才從急速的變化中緩過神來,點著頭:“有,有,王爺請。”

這是阮心棠卻又折返回來,她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張夫人,“吧嗒”一聲,將手腕那支金鐲子取了下來,扔在了地上:“張夫人,這鐲子,我恐怕是無福消受了。”

情勢急轉直下,等到宇文玦等人離開了視線,才又**起來,各人忙著起身,薛夫人看向早已嚇得白了臉色的張夫人,眼中是無比快意,卻還要裝作關心道:“夫人嚇著了吧?前兩日王爺親自前去我府上讓我們退婚時,我也是嚇得不輕呢。”

張夫人驚怔地看向她,眼中被一股強大的恨意填滿了,她踉蹌兩步,隻想上去撕了薛夫人的臉,可巨大的恐懼下,她已經體力有所不支,隻能任由侍女扶著。

她一直以為阮心棠這次不聲不響地回來,這樣低調,又立刻議親,一定是在京城犯了事,她不計前嫌讓她嫁給自己的傻兒子已是看得起她了!

而任苒早已經把指甲掐斷了,嫉妒使她的五官都擠在了一起,她想起當日她是和阮心棠一同去臻選公主陪讀的,若不是阮心棠害她弄髒了衣服,入選的一定會是她!那今日被靖王不同對待的,也會是她!

阮心棠才不管此時裏麵的人是怎麽個心思,想起剛剛張家人豬肝色的臉,她就有一種劫後餘生的痛快!

她上車前,卻見石昊往不同方向策馬離開,她好奇道:“石昊去哪?”

宇文玦道:“他去辦點事。”

**

一家回到阮宅,看著安靜的庭院,月光斜斜照在院中的綠植上,竟有一種歲月靜好之感,阮明峰有一陣唏噓,阿銀迎了出來,卻驚見宇文玦也在,立刻停下腳步行了禮。

阮明峰這才鄭重跪了下去:“多謝王爺今日的搭救之恩。”

膝蓋還未極地,宇文玦已經將他扶起:“阮縣丞不必多禮。”

宇文玦的目光移向阮心棠,阮心棠“唔”了一聲,也行了萬福禮:“多謝王爺。”

宇文玦無言。

今晚阮家遭了大劫,安氏親自領著下人給宇文玦收拾了客房,臨走時還有些惶惶不安,回去再是撐不住,就倒在了**,阮明峰雖也身心俱疲,卻滿腹心事,難以入眠。

而阮心棠卻是氣得睡不著,她還在想著要不要給鹿兒寫封信,告訴她烏柳城刺史的醃臢事,讓她告訴至尊,可這信卻不知怎麽開頭,她思慮著走到窗前來,目光極下,卻看到一抹人影,她心裏一驚,轉身下樓來。

定睛一瞧,訝異道:“王爺,真的是您。”訝異過後,她才行了禮,“您怎麽會在這?”

宇文玦從黑暗處走出來,看著月光將她的睫羽鋪下陰影,隨著她的眼眸閃動,他沉靜地望著她,眼中竟不自覺露出情愫來:“本王也不知為何會在這。”

阮心棠皺了下眉,歎息道:“王爺,我們家是小了些,不像王府能讓王爺散步散大半個圈不帶繞的。”

宇文玦噎了一下,她的那雙澄澈無比的眼眸頓時讓宇文玦起了煩躁,他冷笑一聲:“難為你還為本王想到了原因。”

阮心棠盈盈一笑,宇文玦隻覺得胸腔都悶了起來,靜默了一陣,他隨意問道:“為何急著成親?”

阮心棠仿佛被拆中心事一般,側過身去,踢著腳下的石子悶聲道:“我沒有急,是到了該議親的年紀了。”

宇文玦垂眸看著她,在她看不見的時候蹙了眉:“所以,薛二郎好在哪?讓你選了他?”

阮心棠偏首看過去,見他仍舊是一臉平靜,就以為這隻是例行問一句,她便道:“他有錢。”

宇文玦嗤笑:“他能多有錢?”

阮心棠想著薛家是烏柳城首富,那他的財富該怎麽形容呢,她正想著,隻覺身子一輕,眼前的事物都旋轉了起來,下一刻她就落進了宇文玦的懷中,她愣了一瞬,正要出來,宇文玦冷肅道:“別動。”

宇文玦的視線緊盯著遠處,阮心棠靜了下來,赫然大驚:“是什麽聲音?”

好像有刀劍打架的聲音。

宇文玦冷聲道:“你覺得今日這事,張刺史會放過我們?”

阮心棠嚇得白了臉色:“他想殺人滅口!他連你都不放過?”驚嚇過後,那股怒火幾乎要噴然而出了。

宇文玦低頭看著她怒氣衝衝的模樣,不禁心情大好,就聽她問:“是殺手和你的那些護衛在打嗎?”

“嗯。”

“我阿耶阿娘!”阮心棠急上心頭,就要跑去看阮明峰夫婦,卻被宇文玦拉住了手。

“他們不會有事,你去房裏別出來。”宇文玦將她推向小樓,張刺史派來的殺手絕不會是普通的,他隻怕到時候會有顧不及她的時候,傷了她。

阮心棠走了幾步又回過頭,擔心地看著他,下一刻果然見手持金輪的殺手從半空中躍下,立刻向宇文玦發動了攻擊。

那金輪急速旋轉著,每一邊都是鋒利的刀鋒,在月光下閃著寒光,宇文玦卻是赤手空拳迎擊。

立刻又有殺手從天而降,雙向夾擊,剛剛的殺手隻覺得一股不可抗力的力量而來,下一刻身子就衝了出去,宇文玦扣住了他的手臂將他當做盾牌擋住了另一人的金輪攻擊,那人立刻“嗷”聲大叫起來,背上看不清的血印子嘩啦流著血。

阮心棠驚恐地捂住了臉,瞪大了眼睛隻盯著宇文玦,一想到這樣的武器劃在宇文玦的身上,她嚇得呼吸都不暢了起來。

另一殺手立刻發現了阮心棠,那手臂上的金輪“咻”的一聲,竟能從手臂上急速飛出,旋轉著直直朝阮心棠而去。

宇文玦大驚失色,箭步上前,隻覺一陣勁風掠過,宇文玦已經抱著阮心棠轉了個身,石昊趕回來的及時,大喊一聲:“王爺!”

將手中刀拋了過去,宇文玦轉過身接住了刀一個反刺將那旋轉的金輪反射了回去。

速度快得躲避不及,那殺手結結實實挨了金輪一擊,金輪紮進了他的胸膛,他瞪大了眼睛向後倒去。

宇文玦扔了刀看向懷裏的阮心棠,急聲問道:“有沒有受傷?”

阮心棠驚呼一聲:“你受傷了!”

那手臂上好長的一條口子,正流著血。

聽她那語氣,應該是沒有受傷,宇文玦這才冷靜下來,石昊無奈扶著真正受了傷的王爺進了小樓,幸虧他們行走總有傷藥隨身攜帶。

阮心棠吩咐阿銀去燒了水 ,一邊打著下手,一邊緊盯著石昊幫宇文玦包紮好,小聲問道:“王爺沒事吧?”

聽到石昊說沒事,阮心棠才放下心來,宇文玦眼底藏了若有似無的笑意道:“看你這樣子倒不像是假的關心本王。”

阮心棠偏頭不解:“我何時有假?”

房中的燭火照在宇文玦的眼眸中,暗含神光,瞧著有幾分撲朔迷離:“當日你在太子妃麵前說中意本王,而後卻全然不是一回事,不是有假?”

阮心棠心裏一跳,才想起這一世還有這麽一遭事,這事她早就想澄清了,隻是苦於沒有機會,而現在就是絕佳的機會了!

她清了清喉嚨,無比認真地看著宇文玦,道:“那次是權宜之計,當不得真的,就像今晚王爺解救我一般,所以,王爺大可不必覺得困擾。”她覺得她最後一句話十分善解人意,也算是還了今晚她兩次相救的情誼。

燭火晃了晃,似乎湮滅了宇文玦眼中的神光,他沒有出聲,待到阮心棠察覺到他的臉色有些沉時,他終於開口,聲音極輕:“權宜之計,當不得真?”

阮心棠為表誠意,認真地看著他點點頭,末了還添一句:“王爺放心。”

宇文玦已經站起了身,阮心棠呆了呆,就聽到宇文玦生硬的聲音傳來:“夜深,你早些休息吧!”

阮心棠追了兩步,又停下了腳步,無比費解地皺了皺眉:難道是剛剛我表的誠意不夠,他不相信我?也是,也不知之前的我在他麵前裝蒜了多少次,他才如此不信任我。

作者有話要說:

宇文玦:別再說了,本王要心梗了。

阮阮:王爺,請您一定要相信我的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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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就要回京了啊,正式開啟追妻醋壇模式!

下一章大概是在星期五晚上更啦,愛大家,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