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王爺回府。”馬車剛停穩, 外頭就傳來了整齊沉穩的高呼聲。

阮心棠跟著宇文玦下車,靜靜掃了一眼府門八字排開的府兵,管家正鞠著躬, 她不禁有些惘然:從今日起, 又得困在這高門大院裏, 循規蹈矩的過日子了。

還不給她惆悵的時間, 忽然一抹嬌小的身影直直朝她奔來,熱情地抱住了她:“棠棠,你可算回來了。”

阮心棠感受著懷裏的溫熱, 呆了一瞬後緊緊將她抱住:“鹿兒。”罷了, 至少這裏還有鹿兒。

宇文玦低頭看著阮心棠,淡聲道:“最近本王會很忙, 就讓鹿兒陪著你。”

宇文鹿不滿地衝他皺鼻:“四哥, 這個不用你說,我和棠棠的關係可比你親近多了呢。”

宇文玦不置可否,幾人進府時, 阮心棠卻左看右看, 奇怪道:“怎麽不見瑤娘子?”

今日進城沒有看到瑤伽,她就已經有些納悶,直到回府了,還沒有見到她, 還真是有些奇怪了, 這不是瑤伽的性子呀。

管家體貼地回道:“回阮娘子, 瑤娘子和幾位官家娘子去了青山泡溫泉, 大概還不知曉王爺回府吧, 卑下也是得了三公主的信兒,才知今日王爺回府。”

阮心棠有些意外, 前頭就傳來宇文玦的清冷的聲音:“回京一事,本王隻告訴了鹿兒。”

宇文鹿果然一臉的驕傲俏皮,她緊走兩步拉住宇文玦的袖子揚聲道:“到底還是親妹妹比較親對不對?”

宇文玦轉身看著她一臉期待的樣子,又瞥了眼身後的阮心棠,若有所思:“或許吧。”

阮心棠覺得宇文玦離開時看著她的那一記眼神有些怪異,至於哪裏怪異,她有些似曾相識,卻本能地製止了內心繼續的探索,她歸結於是她的錯覺。

宇文鹿興衝衝拉著阮心棠嵐舍,問她一路上的見聞新鮮事,兩人絮絮叨叨竟也說到了天黑,宇文鹿本想留宿,但想著明日一早阮心棠要進宮給太後兩位貴妃請安,就先回宮了,臨行前宇文鹿難得正色道:“你還不知道吧,這件事,你或許一點兒也不想聽,但是我覺得總該告訴你知曉,孟扶光廢了。”

阮心棠驚怔地看著她,遲疑道:“廢了,是什麽意思?”

宇文鹿道:“那日四哥下了重手,孟扶光送回去時,他的右手已經沒有一塊骨頭是完整的了,太醫隻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將他的右手給截了。”

阮心棠不知是嚇到了,還是太過意外,臉色“唰”的就白了,她聽到宇文鹿道:“我去看過他一次,陰森的很,對下人身邊的姨娘動輒打罵,他雖還沒複原體力不濟,可聽說已經讓手下活活打死了好幾個下人。”

夜間的春風涼涼,倏然一陣動靜在這靜謐的院中尤為驚心,阮心棠和宇文鹿具是抬頭看向樹梢,原來是鳥兒。

看著阮心棠回來就心神不定的樣子,阿銀開解道:“姑娘,孟世子如今這樣,我們該開心才對,您忘了前世他對您做的那些了?”

阮心棠攥了攥錦帕,沉聲道:“我沒忘。”

正是沒忘,她才心有餘悸。

外頭是管家的聲音:“阮娘子,卑下奉王爺的命才給您送些東西。”

阿銀打開門迎管家進來,阮心棠已經收拾好了情緒,含笑問道:“什麽東西,還讓您親自送來?”

管家放下懷裏的錦盒,打開一看,阮心棠和阿銀的眼睛都直了,是錢,大筆的錢,有銀票還有銀錠子,她訝異道:“這是?”

管家笑道:“這是王爺讓卑下在賬房取的,說是給娘子使用,娘子依著自己的性子想怎麽花就怎麽花。”

阮心棠和阿銀麵麵相覷,驚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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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玦貴為靖王又有職務在身,烏柳城張刺史的案子還牽扯些京官,他一回府稍作整頓就回宮複明去了,等到再次回府,已經月上中天了。

他剛到九曲橋上,就見書房的院子外的柳樹下有一抹嬌影,他腳下略頓,然後三步兩走下了橋。

平靜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波瀾:“有事?”

阮心棠行了禮才直接問道:“王爺為何送我那些錢?”

宇文玦看著她的目光微滯,似乎有什麽在眼底消散,他卻反問道:“你為了這件事而來?”

他的語氣略有沉寂,許是這月色涼風的關係,見她點頭,他靜默了一瞬有幾分口不應心:“這幾日你與鹿兒在一起,總是要花錢,莫讓鹿兒覺得本王苛待了你。”

原來如此,阮心棠隻覺得他是要做一個好哥哥,不想其他,便欣欣然接受了:“多謝王爺。”

宇文玦應了一聲,算是接受了她這個謝,又道:“不夠了,就去賬房取。”

阮心棠先是一愣,繼而眉梢眼角都染了笑意:還有這等好事!她知道宇文玦最忌奢靡,若是她今後表現出奢靡的血統來,惹他厭煩,都不用她提,他就得把她趕出府去。

她又喜滋滋地謝過,宇文玦審視了她一番,總覺得她在打什麽破注意。

**

翌日一早,管家就安排了馬車送阮心棠進宮,宇文鹿已經在淩霄門等著了,阮心棠注意到她今日頭上的步搖,且是別致精巧,不由問一句:“這是尚功局司珍新作嗎?”

宇文鹿摸了摸綴著的金飾:“這是珍寶齋的新品,限量的,柳狀元好不容易買到的。”

阮心棠神色微變,連語氣也遲疑了些:“這個很貴吧,柳狀元對你倒是有心。”

宇文鹿似是沒聽懂她的言外之意,反而閑聊道:“嗯,他家祖上也不知做什麽營生,好像很有錢,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你了解他多少?”阮心棠不由想起昨日進京看到的一幕,擔心地問她。

宇文鹿卻笑了:“不太了解,不過他人挺不錯的,溫柔體貼。”

阮心棠不由站住了腳,她似乎聽出了宇文鹿語氣裏的滿不在乎,卻不知她這不在乎裏是不在乎柳元這個人,還是隻在乎柳元這個人其他都不在乎。

她不禁擔憂越深,宇文鹿卻已經在前頭喊她快點了:罷了,先見過郭太後再說鹿兒的事。

因為昨晚已經聽宇文鹿說了孟扶光如今的現狀,阮心棠心知郭太後護短心切,一定不會再對她慈眉善目,但真的見到郭太後坐在尊位上望著她時,她還是一股寒意自腳底而起。

她本以為郭太後會為難她,卻不想郭太後隻是問了幾句家常,就讓她退下了,從一開始如驚弓之鳥一般到現在全身而退,阮心棠還怔怔站著。

直到郭太後再次開口:“心棠,你先下去吧,鹿兒留下,哀家和你說幾句話。”

阮心棠幾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萬壽宮,一路不停地走直到走進一處僻靜的小花園,一腳踩在了一塊沒有鋪好的鵝卵石上,差一點栽一跤,幸好身後有人及時扶住了她,阮心棠驚魂未定地轉身,訝異地張了張嘴:“陸公子?”

意外出現在此的陸離將她扶穩便鬆開了手,溫和笑道:“是看到什麽嚇人的東西了?這樣害怕,我追了你一路,你都沒所察覺。”

阮心棠此時才意識到失態了,也不好老實說,隻好故作恐懼道:“剛剛似乎看見了一條蛇。”

陸離眼中出現了一抹玩味:“哦?今年這蛇出動倒是早了些。”

如今才四月天,好像是早了些。阮心棠紅了紅臉,幸虧陸離沒有再深究,隻是道:“那陸某護送娘子離開。”

阮心棠福了福身:“多謝。”

一路上,阮心棠偷偷觀察過陸離兩次,他總是一臉寧靜沒有與陌生之人相處的尬色,似乎遇到什麽事他都能處之泰然,阮心棠原本不安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開口問道:“陸公子怎麽會在宮裏?”

陸離迎合著姑娘家的腳步,走得極為緩慢,說話時也微微側首看著阮心棠:“我應太子的約,去了一趟東宮。”

或許是他的溫和讓阮心棠放下戒備,她露出驚訝的神色來:“你與太子相識?”

陸離低頭莞爾:“算是誌趣相投吧。”

是哦,太子尚文,尤愛丹青字畫,宇文帝曾笑道:“吾兒若非太子,必定是一位詩人或畫家。”

那日去陸離的小院,他那就有許多外頭尋也尋不到的大師名作。

想起那日去小院,阮心棠不由問道:“你和柳狀元很相熟嗎?”

陸離看著她,沒有立刻回答她,過了一會才道:“偶有往來,算是談得來的朋友。”

阮心棠站住了腳問道:“那你可知他有沒有交往過密的姑娘?”

陸離也停住了腳,她這話問得急切又直白,他麵向她,靜靜看著她,不知在想什麽一言不發。

阮心棠忍不住出聲提醒:“陸公子?”

陸離目光微頓,才道:“那日在我宅子裏,倒是瞧得出他待三公主有幾分特別。”

阮心棠低下頭來,隻有鹿兒嗎?難道是她多心了嗎?

見她愁眉不展,陸離以為她對陸離也含了幾分心思,但見那日陸離對著三公主和她的區別,卻是對她沒有半分想法,他微有歎息:“阮娘子,有些事強求不得,順其自然就好。”

阮心棠沒聽清他在說什麽,隨意點點頭,算是應了,緩緩從陸離身邊走過,陸離看著她嬌弱的背影,終是無奈喊住了她,阮心棠回頭,眼神軟軟的。

陸離從袖中拿出了兩枚竹柬遞給她:“這是明日惜花宴的邀請牌,隻有有名望的文人墨客,才能拿到這一枚,我與東道主頗有交情,他送了我幾枚,明日你可與三公主同往。”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阮心棠的目光有幾分複雜:“屆時柳郎也會出席。”

阮心棠眸色一亮,雙手接過來謝過了,陸離卻覺得這不謝還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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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用了飯,阮心棠坐在嵐舍前院葡萄架下的搖椅上,枝著胳膊擎著花型扇一邊搖一邊扇,看似愜意極了,可她心裏卻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她正愁著明日該找什麽借口不讓鹿兒去惜花宴呢。

“阿銀,倒杯水給我吧。”她望著夜空稀疏的星辰,語氣有幾分沉。

“為何歎息?”

阮心棠猛地坐起身,搖椅還在因她的動作,搖的幅度更大了些,她怔怔坐著瞧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宇文玦。

他手裏還端著一杯茶水,大概是這搖椅晃得人眼暈,他俯下身來按住了椅背。

阮心棠揚起頭來正與宇文玦平視,他垂首看著她的眸光中似乎暗含著某種神光,專注而深邃,就連那天邊的銀月之輝都隱匿在了他清華冰冷的容貌之下。

她的目光似乎取悅了宇文玦,他將手中的茶杯移到了她的唇邊,低沉的聲音清越惑人:“渴嗎?”

不等阮心棠點頭或拒絕,他已經將茶杯貼上了她的紅唇。

發燙的紅唇觸碰到茶杯的冰涼似是炎炎夏日的一股冰水,清冽舒服。

阮心棠不自覺唇瓣微啟,宇文玦目色正濃,微涼的清水慢慢包裹了舌尖,阮心棠猛地心驚,側首取過了宇文玦手裏的茶杯,起身時帶起了一陣清香。

“我自己來。”阮心棠壓著心跳聲音也壓得極低,不叫人聽出她的起伏,背過身去時卻恨不得咬了舌頭。

宇文玦依舊是俯身壓著椅背的姿勢,偏首看著剛剛她取過茶杯時不經意劃過的指尖,目光凝了凝,才緩緩起身。

“明日在聚花坊有一場惜花宴,你可想去?”宇文玦背過手將那指尖攏緊,看著她的身影說明來意。

阮心棠轉身微驚,她沒想到宇文玦竟也提到了惜花宴,順著他的問題點了點頭。

宇文玦眸中染了一點笑意,從袖中取出了兩枚竹牌:“這是邀請牌。”

看著手裏的邀請牌,宇文玦自己都覺得有幾分啼笑皆非,他從來不熱衷於什麽宴會,甚至是有些抵觸的,可今日下朝時聽到翰林等人談論起這一場惜花宴,形容的十分熱鬧,他鬼使神差想起了阮心棠,遂要來了兩枚邀請牌。

現在想起那些翰林一麵瞠目結舌一麵木訥地掏出邀請牌的模樣,他有些失笑。

阮心棠看著他容色溫柔,再看看那邀請牌,驚訝之餘腦袋還有些不清明,脫口便道:“我已經有了。”

那難得的溫柔之色稍瞬即逝,宇文玦問道:“哪兒來的?”聽不出惱意,卻讓人感到一絲冷意。

阮心棠意識到可能打擊了宇文玦的興致,不由道:“鹿兒,她得了兩枚,明日我與她同去。”

宇文玦一言不發,那玉樹一般的身影仿佛是什麽擎天大柱,立在她跟前有一種無形的壓迫,她低下頭喝水去盡量忽視。

終於在一陣沉默中,宇文玦將那兩枚邀請牌置於葡萄架的欄杆上,說出的話多少有點負氣:“這竹牌於本王也是多餘,隨你處置。”

他沒有多留,徑直離開,阮心棠呆了呆,走過去拿起那竹牌,想著他大概是生氣了,可那又如何呢,她不會再像前世那般去哄他了,氣就氣吧,置於他為何而氣,她也不想去猜測。

宇文玦為何而氣,他自己一時也不明白,隻是走到嵐舍外又停住了腳,怔怔地模樣不知在想什麽,過了半晌,他複又折回,卻在門口站住了腳,葡萄架下哪裏還有那抹嬌影。

他神色有幾分黯然,他以為他會看到什麽?他期待看到什麽?他在心裏問自己,心裏竟冒出驚人的答案,他以為他會看到她失落難過地呆呆站著,思忖著他是否生氣了,正望著院門等著他回頭。

該是這樣才對。

可是不過就是一個惜花宴的邀請牌罷了,他本意就是準備把這竹牌給她讓她去熱鬧一番,現在她既能去了,他又何必在意這竹牌是否是他給的?

他轉過身去,此時的他竟一點也不像馳騁沙場萬夫莫敵的戰神大將軍,竟有些像,有些像……

宇文玦快走幾步,離得嵐舍遠了些,忍不住又回過頭去看,他玉鬆一般的身姿依舊挺拔,那畫中仙的模樣也依舊清冷,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卻好似已經藏了萬般心思。

**

第二日一早,阿銀幫阮心棠精心打扮一番,水綠的廣袖流仙裙將她襯得清新卻有幾分嫵媚,宇文鹿瞧了都忍不住呆了呆,半晌她搖著頭歎道:“我看今日的惜花宴隻有一種花可賞。”

阮心棠饒有興趣:“哪種?”

“百花羞。”宇文鹿俏皮地眨了下眼睛,阮心棠嬌嗔了她一眼,兩人一起出門了。

看來是沒有機會阻止鹿兒去了,阮心棠心想,有鹿兒在場,恐怕也查不出柳元什麽了。

不如明說那日她看到的?阮心棠欲言又止,轉念一想,萬一是誤會呢,萬一鹿兒已經特別喜歡了那柳元可如何是好?還是等確定了再說。

她暗暗打算著,卻聽到宇文鹿“呀”了一聲,阮心棠立刻湊過身去:“怎麽了?”

宇文鹿麵上浮上急切,轉過身來就拉著阮心棠的手連連抱歉:“棠棠,我有點事,晚點再過去,你先去。”

這一出來的意外,阮心棠看到她急急喊停馬車跳下車去,才反應過來:“鹿兒,你去哪?”

宇文鹿已經跑遠了,衝她招招手:“你先去,我待會去找你。”

阮心棠默了默,這倒是歪打正著了。

惜花宴辦在琅玡水閣,琅玡水閣的正門在一處花巷裏,那花巷隻能容一輛普通馬車通行,卻容不下這靖王府給她準備的馬車,阮心棠無奈,隻能在巷口街邊下了車,車夫低著頭道:“娘子,小的就在此處等候。”

阮心棠應了。

“阮娘子。”

阮心棠轉身,就見陸離翩翩雅致從花巷走了出來,朝她作揖,阮心棠斂衽還禮。

“陸公子也才到嗎?”阮心棠問道。

陸離含笑道:“陸某怕娘子初來地生,出來迎一迎。”

這樣的周到卻不會讓人覺得獻殷勤,著實讓人舒適,阮心棠含笑道:“有勞陸公子。”

陸離走在前,阮心棠跟在後,他要說話時還是會微微側首看著阮心棠:“怎麽不見三公主?”

阮心棠解釋道:“她本是同我一起來的,半路有些事耽擱了,晚些時候來。”

陸離停下來看著她,阮心棠看向他的目光純淨極了,問道:“怎麽了?”

他笑著搖了搖頭:“無事,請。”或許,他不該那樣想她。

作者有話要說:

宇文玦:所以,今日進入宴會阮阮拿的竹牌是誰給的?

阮阮:重要嗎?陸公子給的。(笑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