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進到琅玡水閣的中心去, 隻在外圍走動,已然聽到裏頭幽幽傳來琴聲繞梁,還有清靈的女聲或吟或唱, 沿著一路春色, 阮心棠心想:不論文人雅士還是王孫貴族, 但凡宴會, 總是少不得吹拉彈唱的,隻是不知今日他們請的是哪家的樂妓。

待得走進宴會群中,阮心棠才定睛瞧見那池邊芳滿亭下嫋嫋清音的主人, 竟是雨霖鈴。

她行動如弱柳扶風, 手持著一柄翠綠荷葉,上頭還漾著幾滴水珠, 大概是應景, 直接在那鋪成荷葉的池子裏摘下的。阮心棠有些訝然,據她所知,雨霖鈴十分得孟扶光喜愛, 孟扶光那樣的人, 即便不會給雨霖鈴一個名分,也不會讓她成為外室,但他是絕不會允許雨霖鈴去取悅別人的。

而此時雨霖鈴能在這,看來孟扶光的確傷的很重, 根本無暇去顧及雨霖鈴了。

阮心棠凝注的這一瞬, 陸離已經被其他郎君擁住了, 幾人相互投遞幾個眼神下, 心照不宣的將目光放在了阮心棠身上, 打趣道:“怪道陸兄說到一半不見了人影,原是會佳人去了, 如此佳人還不與我們介紹介紹。”

陸離始終溫柔含笑,可目色儼然正經:“那是三公主的朋友,你們先去,一會我再去找你們。”

一聽三公主,那些人自然沒人再敢打趣或是在阮心棠身上打主意,朗聲一笑,結伴離開,陸離轉過身來,見她瞧著那幾位樂妓出神,偶有皺眉,眼中不禁閃過一抹訝異,似乎她對這些樂妓比對柳元還感興趣。

他緩緩走到她什麽:“這些是今日東道請來的樂妓,聽說是燕歸樓的名伶。”

他正說完,就見那雨霖鈴也看到了他們,衝著他們,不,應該是衝著阮心棠微微一笑。

陸離溫言道:“認識?可要去說話?”

阮心棠收回目光,笑道:“不了。”

陸離看著她,過了一會,才指了指遠假山水榭旁的一群書生:“柳生在那,恐在那作詩,待會我請他過來見你。”

阮心棠偏首問道:“為何請他來見我?”

陸離低頭看著她,失聲一笑,是他逾禮了,姑娘家大概矜持,他不該這樣直白,或者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這份直白中帶了一點試探。

就這麽一會子,已經有好幾撥人來喊陸離了,想來他在這樣的場合十分受歡迎,阮心棠本就有目的,便讓他去了,自己則是選了一個僻靜不大引人注意的地方坐了下來。

這一場惜花宴,大有借著賞花辦詩會的意思,來的那些小娘子,她粗略瞧瞧,竟都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她一向和宇文鹿膩在一塊,對這些才女圈子壓根不熟,她忽然想到,或許那日見到的女子正是這些才女之一呢,阮心棠便開始留心那些才女。

她坐的這一處僻靜,正適合觀察眾人,目光移過,卻見雨霖鈴朝那些樂妓說了些什麽,便提裙離開,倒也沒什麽,隻是那神色讓阮心棠很在意,有一種鬼祟的感覺。

阮心棠鬼使神差跟著她離開,等陸離回來尋她,已經不見了人影,陸離下意識朝那群郎君瞧去,果然也不見了柳元,他心下驀地一滯,低聲笑了下,莫名有幾分苦意,他往人群中走去,卻又折回,他略有思忖,還是專挑那些僻靜的小路園子而去。

**

宇文鹿中途與阮心棠分道揚鑣後便另外雇了輛馬車,直往大明宮而去,丟了銀子,扔下那車夫站在皇城外瑟瑟發抖惶恐不安。

她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朝曦宮,取出之前那副小老兒垂釣圖,抱在懷裏甜甜一笑,又匆匆朝清輝閣跑去,她滿揣著心事,連從宇文玦身邊經過都沒所察覺。

“站住。”

宇文玦拉住了她的後領子,她趔趄了一下,回頭看到是她四哥,不滿地喚了聲:“四哥。”

站穩後再瞧,竟看到她四哥臉色十分難看,她立刻站站好,就聽到他問:“你沒去惜花宴?”

原來是這件事啊,宇文鹿鬆了一口氣,臉上也俏皮起來:“去啦,我回來一趟,棠棠先去了。”

宇文玦眸光一緊,麵上已經浮上慍色:“你讓她一個人去了?”

宇文鹿莫名:“一個人去有什麽關係?”

“你要來的竹牌,結果讓她一個人去?”宇文玦的怒意逐漸外露。

宇文鹿也終於感受到了大哥的怒氣,吞了吞口水,弱弱解釋道:“竹牌是陸離送給棠棠的,有陸離在,棠棠也算不上一個人。”她顯然理解錯了宇文玦的意思,越解釋,宇文玦的臉色越是冷沉。

看著宇文玦陰沉的臉色,宇文鹿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袖子:“四哥?”

一言不發的宇文玦卻甩開了她的手,疾步離開,宇文鹿愣在當場,想起阮心棠在普化寺的事,她一陣惡寒,趕緊跟了上去:“四哥,是不是有什麽危險?”

**

躲在假山洞裏,借著洞口照進來的光亮越來越小,直到阮心棠蹲著的這處,已經有些昏暗,她抱著膝蓋,耳邊具是外頭纏綿低吟的聲音,她臉紅心跳死死咬著嘴唇,剛剛真不該一時好奇跟過來,可若是不跟過來,怎麽會知道原來柳元竟是這樣的人。

阮心棠想著回去一定要告訴鹿兒,今日她看到的事。

“阮娘子?”

從另一洞口忽然出現的陸離俯下身來,奇怪地看著她,見她蹲在裏麵,臉色紅的滴血,看到他又是一驚一嚇,他還沒來得及,阮心棠已經抬起手捂住了他的嘴,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陸離先是一愣,繼而聽到另一頭的動靜,他眼神暗沉,拉下阮心棠按在他嘴上的手,微微探身,便瞧見了忘情擁吻的兩人,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雨霖鈴。

他擰緊了眉,轉過頭來見阮心棠頭都抬不起來,拉著她的手帶著她從另一邊出來,阮心棠腦袋一片轟鳴,任由陸離拉著她走到沒人的園子。

陸離低頭看著她,耳朵根都漲紅著,那神色既是害羞又是憤怒,他心裏一沉,柔聲道:“世上男兒千千萬,柳生不適合你。”

阮心棠卻沒有聽到他這句話安慰,忽然抬起頭直直地望著他,那雙眼眸水潤潤的,瞧得陸離心裏竟有些發慌。

“你說這件事我該怎麽告訴鹿兒?”

陸離愣了一下:“和三公主有何關係?”

“鹿兒她……”阮心棠欲言又止,低頭咬了咬唇。

陸離猛地回神,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他誤會了,這個念頭忽然冒起就一發不可收拾,是的,是他誤會了。

他失笑一聲,笑聲中帶了幾分輕快,惹得阮心棠抬頭看他:“你笑什麽?”

陸離壓了壓唇角:“無事,這件事你倒是不用心煩,依我瞧,三公主或許未必是你想的那樣。”

阮心棠皺了皺眉,不確定道:“當真?”

陸離點點頭,不管真不真,他這樣一說,阮心棠的確放鬆了些,或許她該先問清鹿兒的心意再說。

一陣靜默後,她低著頭,才發覺陸離還握著她的手,剛剛消失一點的紅暈,又慢慢爬上臉頰,她動了動手指,陸離也驚然反應過來,連忙鬆了手,兩人目光不經意相觸,莫名一起想起剛剛看到的旖旎的一幕,臉上越燒越滾,兩人齊齊側過身去。

陸離忍不住低頭朝她看去,那側臉仿佛毫無任何雜質的紅寶石一般,瑩玉生輝,嬌柔靦腆,他略有愣怔。

“棠棠!”忽然一聲嬌喝,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尷尬和羞澀。

陸離循聲望去,直直撞進宇文玦冷然冰霜的目光中,他驀地一怔,那眼神強勢而淩厲,仿佛他搶走了宇文玦最寶貴的東西。

在他愣神之際,宇文玦已經走到了跟前,兩人平目而視,宇文玦傲視睥睨,陸離清雅文秀,有些心思兩人心知肚明,陸離抬手朝他作揖。

“棠棠,你的臉怎麽這麽紅?”宇文鹿摸上阮心棠的臉,驚呼一聲,“呀,還怎麽燙,你們做什麽了?”

宇文鹿本是一句無心的話,卻叫現場的三人都都泛起了各自的心思,宇文玦瞳色一緊,緩緩轉過目光看向阮心棠,正見阮心棠抬眼看過來,立刻又心虛地低下頭去,宇文玦臉色陰霾更甚。

宇文玦心裏一緊,還是力持溫和道:“我剛忙完,順路經過接你回府。”

阮心棠呆了一瞬,宇文玦已經自然牽起了她的手,她心裏一咯噔,想要抽回,卻覺得他又緊了緊,溫熱的掌心一時讓她無所適從。

同樣無所適從的還有宇文鹿,她呆呆看著她的四哥牽著棠棠的手往外走去,反應過來時臉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歡快地朝一旁的陸離搖搖手,陸離收回看著前麵兩人的目光,強打起笑容對宇文鹿微微一笑。

宇文鹿心裏默默歎了一聲,可憐了陸離一滴水的功夫,追了上去。

車軲轆一轉一轉,宇文鹿止不住地興奮在阮心棠耳邊低語:“你什麽時候和我四哥好的?都不告訴我!”

阮心棠嚇得趕緊按住了她的手,驚恐地回頭看了眼宇文玦,他閉著眼似乎沒有聽到,便輕輕掐她一下,壓著聲音道:“我沒有!你別胡說!”

宇文鹿才不信,胡說?她四哥何時跟一個姑娘家這樣親近,才拉她的手,沒有才怪呢!

罷了,既然她不承認,宇文鹿也不糾纏,又輕聲問她:“那你剛剛臉為什麽那麽燙?”

阮心棠見她又提起剛才的事,正想著找個什麽理由,總不好說她看到人家的私密吧。

“她發燒了。”身後的宇文玦卻已經涼涼開口。

阮心棠轉過身後,脫口反駁道:“我沒有。”

已經睜開眼睛的宇文玦凝視著她,忽然一笑,笑意未達眼底,很冷,阮心棠打了個冷戰。

“那你說說,你為何臉紅?”宇文玦直勾勾盯著她,仿佛要將她看穿一般,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這句話泛著酸意。

阮心棠愣了愣,隻得泄氣:“我發燒了。”

聽她承認,宇文玦驀地心頭一揪,涼意就侵襲了四肢,他曲起附在膝蓋上的手指,緊緊攥住,壓製那股涼意。

他自然清楚她沒有發燒,宇文鹿卻信了:“那我們趕緊回府找府醫吧。”

阮心棠卻逮到了機會道:“今晚我跟你進宮住吧,找太醫瞧一瞧。”

宇文鹿自然十萬個同意,剛想點頭,卻越過阮心棠肩頭去看宇文玦:“四哥,成嗎?”

阮心棠在心裏翻白眼,為何要問他啊!想是這樣想,她還是轉過頭去,可憐巴巴地祈求地看著他。

宇文玦看到她明顯的討好之意,沉默了半晌,應道:“嗯。”

直到宇文玦把她們送進宮,她們走在大明宮的花園裏,阮心棠才發現宇文鹿手裏還抱著那副畫軸,她心裏一緊,看的出來是柳元送她的那一副,阮心棠躊躇間,聽到宇文鹿問她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阮心棠默了一下終於問道:“鹿兒,你喜歡柳元嗎?”

宇文鹿懵了一瞬,仿佛十分意外她問出這樣的話,“噗嗤”笑了出來,笑得阮心棠都有幾分糊塗了,忽然,宇文鹿止住了笑,神色變得怪異起來,她嬌聲道:“我喜歡他。”

“什麽?”阮心棠眉心一跳。

見宇文玦已經喊了起來,帶著一種近乎有些賭氣的口吻:“我說,我喜歡他,我當然喜歡他,他年少有為,才華橫溢,是新科狀元,待我又體貼溫柔,我為何不喜歡他?”

阮心棠卡了卡,眉間已經凝重起來:“你說真的?”

宇文鹿笑得玩世不恭:“真,怎麽不真?”

過了一會,她的笑止住了,眼神間漸漸露出些落寞來,似是已經十分無力,她牽著阮心棠的手,悶聲道:“我們回去吧,春風吹得有點冷了。”

阮心棠忽然覺得宇文鹿近乎有一種不同於以往小姑娘的朝氣,蕭瑟的很,仿佛經曆了許多苦難一般,這一刻,她發覺,她可能並不了解鹿兒的內心。

這一夜,宇文鹿的輾轉難眠也落在阮心棠的眼裏,她的心一揪一揪的疼。

她懷揣著心思,腦海都是雨霖鈴和那日回京見到的和柳元的在一起的女子的身影,睡得也極其不安穩,夢裏全是宇文鹿的身影,她坐在湖邊哭,是一種無聲流淚的哭,她心痛地醒了過來,發現已經天亮,宇文鹿已然在身邊睡熟了。

阮心棠幫她掖被角,卻發現宇文鹿眼角的淚痕,她驚怔地出了神,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都沒有見過這樣黯然神傷的宇文鹿,她輕手輕腳起床,宮婢進來伺候她洗漱,她吩咐宮婢別吵醒了三公主,便先離開了。

她坐著等在大明宮外的馬車,並沒有直接回府,而是想去燕歸樓見一見雨霖鈴。

卻在經過西市時,撞上了雨霖鈴,她打扮得儼然是一位良家女子,樸實無華,被一群流氓為住,大概是反抗的原因,臉上受了傷,還流著血。

周圍全是看熱鬧的百姓,這裏是西市,自然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沒人敢上前幫忙,生怕被這些流氓記恨住。

阮心棠命車夫停車,車夫受意跳下車去扒開了人群,攔住了其中一個流氓大喝一聲:“大膽!還不退下!莫驚擾了貴人!”

流氓哪能把一個車夫放在眼裏,想要甩開,卻不想這靖王府的車夫也是有兩下子的,凜然瞪著他,直把流氓瞪得心顫,嘴裏還叫囂著:“你算哪門子的貴人!”

車夫從懷裏掏出靖王府的腰牌,喝道:“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車裏坐的是靖王府的貴人!”

車裏的阮心棠聽到抽了抽嘴角,還真是借了宇文玦的光了,那些流氓果然嚇得四處逃竄,阮心棠這才掀開車簾,看了一眼捂著臉倔強的不肯掉眼淚的雨霖鈴,她的衣服都已經有幾處被扯破了,阮心棠皺了皺眉,揚聲道:“你去哪?我送你一程。”

雨霖鈴福了福身道:“不敢勞煩娘子。”

阮心棠道:“上來吧,你這樣怎麽在街上走呢?”

雨霖鈴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想著臉上還傷著,隻能硬著頭皮再次行了禮,車夫已經放好了木梯,她道了聲謝,上車來。

阮心棠遞給她一件披風:“披上吧,好歹遮一遮。”

雨霖鈴坐在靠門的位置上,看著她有幾分動容,眼圈有些濕潤地接過披風。

“你去哪?告訴車夫吧。”

雨霖鈴這一回沒有拒絕,朝車簾外告訴了地址。

阮心棠本來就是想問問雨霖鈴對柳元的認知,可見她此時心神不定的樣子,也沒有及時問。

馬車在一座宅院前停下,阮心棠跟著雨霖鈴下車,看著門前的花黃樹,愣了愣:“這是哪?”

雨霖鈴推開門道:“這是我家。”

阮心棠有一種當頭棒喝的感覺,這一處宅院在繁華熱鬧的長平坊,瞧著庭院樓閣怎麽也是富豪之家,可雨霖鈴怎麽會淪落青樓呢,她還在站在門口出神,已有下人來迎雨霖鈴。

從大堂走出來一對夫婦大概就是雨霖鈴的父母了,見到她傷了臉,嚇得白了臉色,緊張地問她怎麽回事,可目光卻已經向身後的阮心棠看過來。

阮心棠莞爾行了晚輩禮,雨霖鈴的父母看向她的目光卻從審視變得陰冷起來,那仿佛充滿了敵意的目光讓阮心棠心顫。

雨霖鈴腳步微移,隔開了父母的眼神,說是要回房處理傷口,婦人立刻喊道:“二娘,二娘,你長姐回來了。”

此時從廳後款款走出來一位腰肢軟擺的女子,那少女一雙含情目微微一睨,道:“姐姐。”

阮心棠猛地攥緊了手帕,這女子正是那日回京所見到的與柳元在一起的女子。

二娘扶著雨霖鈴回房,雨霖鈴讓阮心棠略坐坐,拐彎時,忍不住回頭看向阮心棠,那意味深長的一眼讓阮心棠極其不舒服,應該是這一家人的眼神都讓她不舒服。

可有些事她心裏已經有了些猜測,柳元和雨霖鈴怕不是單純的恩客和樂妓的關係,他與這一家都有牽扯。

侍女上了茶,外頭走廊傳來幾人嘀咕的聲音,阮心棠不動聲色,裝作欣賞廳堂牆壁上掛畫,豎起了耳朵去聽外頭的竊竊私語。

“她這臉上的傷不會留下疤痕吧?”聽聲音是雨霖鈴的母親,“那和大娘一起回來的該不會是燕歸樓新來的小姐?若是搶了咱們女兒的風頭怎麽辦?”

這麽一說,她母親急了起來:“若是如此,大娘傷了臉,可還怎麽接客,客人被她搶了去,那大娘的賞錢豈不是大打折扣。”

此時二娘卻滿不在乎道:“這些年姐姐拿回來的錢也夠多了,若是傷了臉好不了也就罷了,左右柳大哥已經考上狀元,不日就要授職了,姐姐再做這一行,到底不好。”

阮心棠站著已經有些僵硬,感覺到渾身的血液凍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這時一家人已經換了溫和的笑容走了出來,阮心棠感到一股厭惡從心底而起:“我還有事,就先不多留了,還請夫人轉告……大娘一聲。”

二娘卻道:“姐姐不多坐坐?”

阮心棠心下冷笑,麵上還是笑道:“不了。”

她走出廳堂來,此時再看著精致的庭院,來往的奴仆,一股憤怒蹭地冒了起來,想來他們能在這裏做夫人姑娘,也是犧牲了雨霖鈴換來了的,那柳元呢,那好似揮霍不完的銀錢究竟是祖上庇佑,還是雨霖鈴。

她看著關上的門,覺得胃裏翻騰著惡心,她忽然又想到,雨霖鈴是否又知道她妹妹和柳元的關係呢?

阮心棠怔怔站在門口,也沒有上車,聽到有人喚她,她抬眼望去,竟是陸離。

“陸公子?你怎麽會在這?”

陸離偏頭看了看這宅門,了然一笑:“我想著你大概很想弄清楚柳生和這雨霖鈴到底是什麽關係,我便去燕歸樓打探了一番,從雨霖鈴的心腹丫頭那裏打聽到她在此處有一座宅院。”

站在人家門口說話,倒是不像話,兩人並肩往長街走去,車夫駕著車跟在後頭,阮心棠卻訝異道:“為何這樣大費周章地去打探?”

陸離停下了腳步,低頭看著她,眼裏含了一點笑意:“你想知道不是嗎?”

這一瞬間,阮心棠忽然明白了什麽,她驀地紅了臉,低著頭道了聲謝,語氣輕輕的。

陸離看著她好一會,才移開目光看了看前麵:“一會要到西市了,那兒人蛇混雜,上車吧,我送你回王府。”

阮心棠沒有拒絕他的好意,上了車,陸離隻是略略看了這馬車的裝飾,笑道:“靖王很關心你。”他這話說的輕鬆,語調卻沉了幾分。

阮心棠卡了一下,抬眼望著他:“我寄居王府,王爺隻是看在宸貴妃和三公主的麵子上,略盡地主之誼罷了。”

地主之誼嗎?陸離想起昨日宇文玦看著他的眼神,那可不是地主之誼該有的眼神。罷了,既然她沒有放在心上,他又何必去點破讓她添煩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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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進入五月了,長安城已經先熱了起來,正午的陽光曬在這青浩浩的靖王府外的長街上,幹淨的不見塵埃,不聞市井吵鬧,隻有偶爾陸離溫和的聲音,和阮心棠輕吟吟嬌滴滴的笑聲。

那樣的笑容明媚嬌麗,柔柔的,像是珍藏在琉璃瓦裏的薔薇,時刻沾著水露,叫人移不開眼,府門的兵士和門房小斯總是趁著別人不注意移過目光來。

忽然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長街那頭馳來,陸離和阮心棠抬眼望去,那黑色的馬正瞪著發亮的眼睛看著他們。

馬背上陽光晃下來,宇文玦身姿臨風瞧不清臉色,直到他跳下馬背來,立刻有人過來牽走了他的坐騎。

阮心棠這才看清他冷若冰霜的臉,她已經不會驚嚇到了,已經習慣了,她禮數不少,行了禮,陸離也作揖行禮。

宇文玦看向陸離,冷冽道:“陸先生,又見麵了。”

陸離微微一笑:“我送阮娘子回來。”

宇文玦眸光驟然一縮,比之剛剛還要冰冷:“如今局勢緊張,陸先生與太子交好,還是少來靖王府較好。”

陸離從容道:“我隻是太子的客卿,從不參與政務,王爺多心了。”

話雖如此說,他卻也出聲告辭了。

阮心棠看出了宇文玦對陸離的不近人情和敵意,她不由將不滿露在了臉上,今日陸離送她回來,是她的客人,他卻如此下人的麵子,實在可惡。

她不理會宇文玦看過來的目光,轉身走進了王府,徑直回到嵐舍,卻見阿銀慌慌張張迎了上來,半跪行禮:“參見王爺。”

阮心棠大驚轉身,果然見宇文玦跟著她,靜止的雙眸中藏著冷意和不知名的慍色,她硬著聲音問詢:“王爺有事?”

宇文玦想起昨日見到她時她的一臉羞澀,和今日滿臉甜美明亮的笑容,那樣的笑容,似乎從來沒有對著他過,他看著她,這一刻,心如刀割。

“你下去。”宇文玦瞥了眼阿銀,撩袍率先走進了房中。

作者有話要說:

雨霖鈴這一段對後麵劇情有推動作用,所以多寫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