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心棠愣怔了一下, 指著自己:“我也要去?”

宇文玦終於看了她一眼:“你想一個人待在王府?”

阮心棠:“……不想。”

這偌大的王府一個人待著,實在是有點滲人。

幽九山原來是座景色宜人的山脈,由於前朝皇帝是個貪圖安逸享樂又怕熱的主兒, 勞民傷財地命人將這山脈硬生生從半山腰炸開來, 建了這座與大明宮太極宮可說是一對一比照的避暑宮殿。

雖說是一對一比照大明宮, 但為了新鮮感, 避暑宮的景致還是有不一樣的。

聽說前朝有位寵妃尤愛茉莉,一進宮就是滿園滿牆的茉莉,清香撲鼻, 直竄到宮牆外去, 一路纏纏綿綿繞著半山坡飄**到山下的小長安。

山下的也隻是個小鎮,之所以叫小長安, 也隻是沾了避暑宮殿的光罷了。

原本馬車裏放著冰鑒, 直到這浩浩****的人馬駛上這山坡路時,阮心棠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讓阿銀關上了冰鑒。山間清涼的風就鑽進了車簾子, 大有一夜入秋之感。

阮心棠其實並不喜歡避暑山莊, 夏天嘛,就該熱的悶悶的,冰鑒的冰涼撲麵,吃一口冰鎮過的西瓜, 可到了避暑山莊, 這熱度就降了一半, 雖不至於和秋天那般涼爽, 但也熱不到煩躁的地步就是了。

避暑宮殿有專門的宮婢內侍, 所以阮心棠隻帶了阿銀和春芽,春芽因著是第一次來, 興奮的小臉一直紅撲撲地,一直坐在窗邊不是往外探頭,她回頭見阿銀一臉淡定,奇怪道:“阿銀姐姐你一點都不好奇興奮嗎?”

阿銀心道,前世已經來過了有什麽可興奮的。麵上歎了一口氣,摸了摸春芽的腦袋,語重心長:“春芽,你還是個孩子。”

春芽不服氣地嘟噥,阮心棠笑了笑,心裏在盤算著,一會到了避暑宮,她該選個離宇文玦遠一點的宮殿。

想法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阮心棠呆呆地看著含芳閣,再走出一旁的月亮門,就見石昊張羅著內侍搬著宇文玦的一應生活用品,熱熱鬧鬧地往正殿裏搬。

她有些生無可戀地回頭望了望自己的含芳閣,這含芳閣雖然也可以看做是一處小宮殿,但其實就是外頭紫金宮的附屬宮殿。

也就是說,她不但沒有離宇文玦遠一些,還住在了宇文玦的隔壁。

阮心棠還呆呆站在月亮門下,看到宇文玦豐神俊逸地跨步走進了宮苑,她氣得咬咬牙,轉身跑進了含芳閣。

宇文玦瞥見她掠起的衣角,唇瓣輕揚。

“阮娘子,奴婢們奉靖王之命,給您添些日用之物。”一列宮婢羅貫進入含芳閣正廳,行了禮。

阿銀見阮心棠擺擺手,提不起勁兒的模樣無奈領著那些宮婢去打理了。

“怎麽剛來,就提不起勁兒了?”

阮心棠渾身一震,坐直身子往門口看去,陸離正倚著門框含笑看著她。

“你……”阮心棠太過意外,“你怎麽會在這?”

陸離施施然在她對過坐下:“太子親厚,帶我來也無甚稀奇。”

他是太子客卿,的確沒什麽稀奇的。

阮心棠終於提起勁來,興奮道:“那明日我帶你參觀一下避暑宮。”

陸離挑眉:“你來過?”

阮心棠頓了頓,勉強笑了起來:“怎麽會呢,就是沒來過,所以大家一起逛一逛,約上鹿兒。”

“好。”

陸離離開時,走過月亮門,勢必要經過正殿的宮苑的,他忍不住頓了頓叫,緩緩朝正殿望去,果然見宇文玦如一座冰冷精致的雕塑立在門裏。

背著光,陸離看不清他的臉,但敏銳的感覺到有一種死亡凝視。他遙遙朝那邊作揖,然後轉身離開。

即便是宇文玦,他也不想輕易認輸。

**

剛來第一晚,阮心棠睡不安穩,到大半夜才睡著,一早就聽到耳邊嗡嗡響,她愁眉勉強睜了睜眼,見是春芽。

春芽喊她起床用膳,她蒙著被子,賴床:“我不餓,不吃了。”

春芽扯著她的被子:“姑娘,別睡了,您今日不是還和陸公子有約嗎?”

阮心棠猛地睜開眼,忽然坐起來,是啊,一會還得和他們出去玩,想著趕緊下床梳洗一番,春芽還在說什麽,她也沒在意。

正待往外走,春芽連忙拉住她:“姑娘,還是先梳頭打扮了再去用膳吧。”

阮心棠拂開她的手:“用了膳再回來梳頭也不遲。”

她往正廳跑去,春芽似乎很著急地追了上來,她有意惹春芽著急,故意跑的很快。

如瀑的長發飄飄,因著沒有梳頭,她隻將兩鬢的秀發往後攏用絲帶綁住,襦裙外罩著長袍,隻在腰間對襟係著結,跑起來時,秀發飛揚,裏麵的裙擺越出長袍來肆意翻飛,清新自然又脫俗。

猛地,阮心棠站住了腳,飄飛的絲帶因她突然的停頓往前飛來,打在了她的鼻尖上,阮心棠來不及收住的笑容僵在嘴邊。

看著眼前正襟危坐的宇文玦,她的目光有一瞬晃然。

阿銀疾步走向他,急切小聲道:“姑娘怎麽不梳妝就出來了!”

阮心棠低頭一看,有些局促地絞著手指:我怎麽知道他也在呢!他為什麽也在!

她心中哀嚎,麵上還是強壯淡定地行了禮:“王爺,我先去梳妝。”

宇文玦方才看到她含著笑衝進來,宛若一隻破繭而出的彩蝶,怔然一瞬此時已經平常,清越道:“先過來用膳。”

聽他的語氣,似乎心情不錯,阮心棠婉拒:“王爺先用,我先告退去整理儀容。”

她剛轉過身,就聽到身後宇文玦不容違背的聲音:“過來。”

阮心棠隻能轉過身,悶聲道謝:“謝王爺。”

她慢騰騰地走過去,驚然發現宇文玦身旁的位置擺著一副空碗筷,她猶豫著該怎麽自然而合理地把碗筷拿到他的對麵位置。

“坐。”

她還在思索,宇文玦已經輕輕扯了下她的手,她就順利坐了下來。

春芽這才急匆匆跑過來,在門口停駐,然後緩緩進入。

阮心棠糾結地看著她,春芽無奈的眼神有點可憐:我本來想告訴您的,可是您跑的太快了。

她一邊眼神表示無辜,一邊挪到了阿銀身邊並列站著。

“聽說行宮的廚子做的肉包不錯,你嚐嚐。”宇文玦主動夾了一個小孩子手心大小的小肉包到她碗裏。

聽說?阮心棠偏頭看了看他,他是第一次來這裏避暑嗎?

阮心棠吃包子喜歡用手拿著,她小小咬了一口,鮮香的肉汁包裹著軟乎乎的皮,她從前也喜歡這裏的肉包子,不過孟扶光嫌棄肉汁的味道太油膩,所以她也隻吃過一次。

宇文玦見她吃的挺香,似笑非笑問道:“待會想去哪兒?”

阮心棠微妙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到了這兒,他對她的態度又變了,真是難以琢磨的心思。

“您沒有政務要忙嗎?”阮心棠反問他。

他們搬來這裏避暑,可不是單純過來享受的,平日該做的事也是要做的,隻是免了早朝而已。

宇文玦慢條斯理道:“不急。”他又問,“你還沒說想去哪兒。”

聽他這架勢似乎要陪她玩一天似的。

阮心棠咽下最後一口肉包,道:“我已經和陸離還有鹿兒約好了,王爺忙您的事就好。”

宇文玦剛剛還和煦的目光立刻就沉了下來,他冷冽道:“石昊,派人去通知陸離,說今日阮娘子沒空,讓他不必過來。”

阮心棠皺起了眉,她知道阻攔沒用,宇文玦決定的事很少有改口的,但為了表示不滿,她還是低頭悶不吭聲地用膳。

氣氛忽然就凝滯起來,石昊和吩咐了回來,和阿銀春芽交換了個眼神。

宇文玦夾到阮心棠菜碟裏的糕點,她也沒再動。

這時門口出現了一抹嬌影,瑤伽亭亭玉立,看著宇文玦剛好夾了小菜給阮心棠,她似乎大受打擊地身子晃了晃。

再看著阮心棠穿著睡袍散著頭發,那隨意的樣子,仿佛他們昨晚是同塌而眠一般,瑤伽的臉色又白了白,現在門口像是石化了。

阮心棠雖然跟她撕破臉了,可如今大家同在行宮,總有見麵的時候,又有許多人在,不好搞的太僵讓別人看笑話,正要起身跟她打招呼,宇文玦卻按住了她的手,不讓她起來,阮心棠明顯看到瑤伽僵直的身子又晃了晃。

宇文玦抬頭看向瑤伽,平淡道:“有事嗎?”

瑤伽低下頭,努力揚起一抹虛弱無力的笑容,看的有些可憐。

“哥哥,我們是第一次來,想讓哥哥一會帶我四處逛逛。”

聽到瑤伽的懇求,阮心棠喜上眉梢:“正好……”

“吃你的飯。”宇文玦又夾了個包子到阮心棠碟子裏,順便打斷了她的話,將她的計劃按在了肚腹中。

阮心棠在心裏咬咬牙,悶頭吃包子。

她聽到宇文玦道:“待會我讓石昊帶你四處逛逛。”

阮心棠抬起頭,果然見瑤伽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她見宇文玦紋絲不動,有些訝異,她記得以前瑤伽但凡受點委屈,他總會冷冰冰地安慰一番。

“您不去看看她嗎?她快哭了。”

宇文玦擰了下好看的眉,淡然道:“有些希望她不該有,早早明白對她也好。”

從前他將她當成親妹妹一般照顧,等他意識到她對他的感情寄托時,似乎有些晚了,但早些抽身,總比繼續給她希望沉淪的好。

阮心棠看著他這心硬的模樣,若是換了以前,她肯定會非常開心的,可現在……她想了想,好像還是有點開心。

她低著頭,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瑤娘子住在哪兒?昨天怎麽沒見過她?”

宇文玦道:“暖香居。”

阮心棠想了想暖香居在哪兒,沒想出來,石昊看出了她的心思,從懷裏拿出一份疊的四四方方的紙鋪開來有幾尺寬,他看了看,彎下腰指給阮心棠看。

“娘子,在這。”

阮心棠看著這似乎是避暑行宮的平麵總圖,好奇地多看了兩眼:“我們的宮殿在哪兒?”

“在這。”石昊又指了指。

這離得不是一星半點的遠啊!

阿銀笑道:“你想的真周到,還拿到了平麵圖。”

石昊口無遮攔地笑著:“哪裏是我想的周到,是王爺想看宮殿分布選住所,才特意要來的。”

所以是特意選了這帶“附屬”小宮殿的紫金宮?

一種奇妙的氛圍在房間縈繞,阿銀春芽對視一眼,臉上的笑就沒有停止過。

阮心棠又想起剛開始的時候的問題,所以,宇文玦真的一次都沒有來過避暑行宮嗎?他這一世不是很早就被找回宮了嗎?

“王爺也是第一次來行宮嗎?”阮心棠隨口一問。

“這一點我作證。”

眾人齊齊向門外望去,宋懷玉已經站在了門口,手執玉骨扇,風度翩翩。

宋懷玉自行走進屋裏,在宇文玦對麵坐下,慢條斯理道:“他這樣冷冰冰的人還需要避暑嗎?往年他從來不來這兒,今年不知為何例外。”

他的眼睛不時瞄向阮心棠,眼中之意,不言而喻。

阮心棠沒覺察他的言下之意,她滿心都在怔驚宋懷玉居然也在,轉念一想,才想起來,宋懷玉是先帝寵妃的親弟弟。

先帝的寵妃小了先帝整整三十歲,膝下無子,她父母卻老來得子,寵妃為了填補空虛,就將宋懷玉接進宮撫養,宋懷玉從小也是跟著至尊和太子一起長大的。

不過他為人**不羈愛自由,所以至尊登基後,寵妃一死,他就開始雲遊天下了,很少有時間會在京城。

宇文玦涼涼道:“你這一次倒是在京城待的久。”

宋懷玉揚起他特有的笑容道:“這不是聽說你也要來行宮,我來陪陪你嘛。”順便看看熱鬧。

這句話他在心裏補了。

阮心棠看著他二人不拘小節,有些意外,上一世倒是沒聽說他們有什麽關係,現在一看,似乎關係特別好。

剛用完膳,宇文鹿也來了,四人便一起逛起了園子。

宇文鹿拉著阮心棠興致勃勃地看著滿湖的荷花,鬧著要劃船,內侍就劃來了四艘,宇文鹿就不高興了:“怎麽要四艘?”

內侍道:“回公主,這船小,隻夠容納兩人,劃得是個意趣,主子們坐,奴才們劃。”

宇文玦淡淡開口道:“隻留下兩艘即可。”

內侍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雖然讓貴人人自己劃不太好,但看著宇文玦的臉色,他們也不敢不聽,就乖乖劃了兩艘船走了。

宇文鹿便笑著挽著阮心棠的手:“我和棠棠一艘。”

阮心棠心裏正想著,她可不會劃船,鹿兒也不會吧?那怎麽辦呢?

宋懷玉擺手:“我們兩個大男人劃船像什麽樣子。”他眼睛一轉,已經將她三人看了一圈,“你和你四哥一艘,我和阮娘子一艘。”

阮心棠到底和宋懷玉還不太熟,正想拒絕,宇文玦已經冷冷開口:“你和鹿兒一艘。”

言罷,已經扶著阮心棠上船,宋懷玉了然一笑,不過就是試探一下,這人就急了。

這劃船的粗功夫自然是讓男人來了,阮心棠和宇文玦一艘,一開始還有所顧慮,但看著他麵無表情的劃著船,心想正好使喚使喚他。

“王爺,那邊那個荷花開的好,咱們劃過去摘一朵吧。”她笑盈盈的看著他,眼中純真的很,不過偶爾閃過的一絲竊喜被宇文玦捕捉在眼裏。

看出她的故意,宇文玦反而心甘情願地劃過去。劃船也是個技術活,他剛開始還有點生疏,等掌握了技巧,倒是劃得很輕鬆了。

宇文鹿在另一艘船上喊道:“棠棠,我們多摘一些荷葉回去,晚上做叫花雞吃?”

宋懷玉附和:“好主意。”

他們四人郎才女貌劃著船,悠悠**在波光粼粼的湖麵,周身荷花環繞,竟像是一副丹青,他們就像是從畫兒裏走出來的美人公子。

自然引得岸上來往行人駐足。

久未出門的孟扶光站在岸邊一角的樹蔭下,陰森森地盯著船上輕顰淺笑的阮心棠,心中的恨意和占有欲就像野獸一般叫囂著。

宇文玦很快察覺到他的注視,冷然瞥過來,立刻激怒了孟扶光,宇文玦卻淡淡地劃過船將阮心棠的背對著他。

轉了方向,阮心棠“呀”了一聲,宇文玦擰眉問她:“怎麽了?”

阮心棠卻向宇文鹿招手,宋懷玉將船隻向他們靠近,阮心棠難以置信地問宇文鹿:“是我眼花了嗎?那是丁二娘嗎?”

宇文鹿也看了過去,橋上婀娜多姿依偎著康王的人,可不就是她嗎!當時在茶坊聽到了丁二娘的遭遇,宇文鹿好奇還特意去見過她長什麽樣。

“瞧她那樣,如今該是正正經經梅梢雪了吧。”宇文鹿奇怪道,“她不是因為傷人被抓了嗎?怎麽忽然這樣光鮮亮麗?”

看著康王寵愛的樣子,還用說嗎?宇文鹿嫌棄道:“三哥真是荒唐,竟然連名妓都帶過來了,帶過來也就算了,也不藏著掖著,這樣大剌剌地帶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梅梢雪是他的王妃呢!真是好手段!好好的興致都被他們打擾了,棠棠,我們摘了荷葉上岸吧。”

阮心棠也正替康王的王妃不值,康王的王妃是個標準的大家閨秀賢惠溫柔,對康王從來隻有逆來順受的命,但是男人似乎都不太喜歡這一類的女子。

宇文玦扶著阮心棠下船站穩,就見康王攜著梅梢雪走了過來。

阮心棠第一次見梅梢雪時,她眼中雖蓄著媚色,可身段還是正的,這一回,梅梢雪那眼中的媚色更甚,走起路來也是腰肢款擺,婀娜多姿。

看來,她很適應梅梢雪的身份,並且做的比她姐姐雨霖鈴還要好。

康王笑道:“四弟也有興致出來遊湖。”

宇文玦淡淡喊了聲:“三哥。”

阮心棠隨後向他行了禮,盡量不去看梅梢雪。

梅梢雪細弱的聲音綿長而輕軟:“這位便是靖王殿下了?靖王殿下安好。”

她走上前來,款款朝宇文玦行禮,她像是故意側著身子,將她那風流之姿展現在宇文玦麵前,抬眼時望了宇文玦一眼,又含笑低眉,將那魅惑傳遞了十成十。

阮心棠不悅地皺了皺眉,卻不知宇文玦一直沒有看梅梢雪,而是在低頭看她。

梅梢雪道:“我與康王殿下正要去暢音閣聽曲,各位可要同去?”

她這說話的態度和姿態儼然將自己放在和王妃的位置,和宇文玦平起平坐,絲毫沒有賤籍的卑微。

宇文玦扶上阮心棠的手,隻看著康王:“三哥,我們還有其他事,就不奉陪了。”

康王笑著點頭,宇文玦就帶著阮心棠他們離開了。

梅梢雪看著他們離開的背景,臉上的嫵媚漸漸變得陰冷:阮心棠,我有今日,真是拜你所賜呢,我可得好好感謝感謝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