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到了這避暑行宮, 自然是少不得夜宴的,內侍來宸貴妃身邊的姑姑來紫金宮告知,宇文鹿正讓人興致勃勃的挖坑準備做叫花雞。

姑姑笑道:“三公主和宋公子也在啊, 也省的奴婢再跑一趟了。”

宇文鹿雖然不喜歡這樣的宴會, 卻也隻能無奈表示知道了, 姑姑一走, 她就拉著阮心棠小聲道:“今晚你得小心,孟扶光也來了,隻怕還記著仇呢。”

宇文玦推開了宇文鹿湊在阮心棠眼前的小腦袋, 宇文鹿不滿的抗議。

“不必在意。”宇文玦淡然道。

那話裏的意思仿佛是有他在, 就不用擔心一樣,阮心棠剛剛還有點提心吊膽此時也安心多了。

宋懷玉冷哼道:“如今他右手已經廢了, 綁了個假肢, 還能興風作浪不成?”

宇文鹿語重心長地摸了摸下巴:“懷玉,你都不曉得他有多瘋狂,廢了一隻手算得了什麽?兩隻手都廢了, 他也能搞得人生不如死。”

“少囉嗦。”宇文玦看著阮心棠白了臉色, 冷聲嗬斥了宇文鹿。

宇文鹿這才後知後覺地吐吐舌,攬住阮心棠安慰她:“棠棠,你放心,有我, 不, 有我四哥在, 他不敢怎麽樣的。”

阮心棠回了她一個虛弱的笑容, 孟扶光的瘋狂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院外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一個女使, 仔細一看竟是瑤伽的貼身女使,見到他們就“噗通”跪在地上, 對著宇文玦道:“王爺,瑤娘子起了高熱,一直在說胡話,您快去看看她吧。”

難道是早上氣到了?阮心棠暗自猜測,看這小丫頭的樣子好像是嚇到了,六神無主了。

到底是從小相依為命的妹妹,宇文玦不可能真的狠心不去管她,他跟阮心棠說了一聲“去去就來”,就提步離開了。

阮心棠心裏嘀咕:去就去,跟我說什麽?自己心裏也不舒服起來,遂坐到一邊呆看著宇文鹿忙的不亦樂乎。

到了暖香居,瑤伽端坐在軟榻上,雖然麵色有些蒼白,但絲毫沒有病入膏肓的樣子,宇文玦目色沉了下來。

瑤伽柔聲道:“若是我不說我病得嚴重了,哥哥會來看我嗎?”

她淒婉地看著宇文玦見他轉身要走,她急切地喊道:“你現在就對我如此不耐了嗎?你不要我了嗎?”

瑤伽急急跑到他跟前攔住他的去路,忍不住哭了起來:“為什麽阮心棠來了,你就變了,我恨她,我真恨她。”

“與她無關。”宇文玦冷冷瞥過眼。

他這樣更加讓瑤伽受刺激:“無關嗎?你就這樣護著她,若不是她,你會讓我嫁人嗎?”

宇文玦冷漠道:“你到了年紀,總是要嫁人。”

的確是她和阮心棠的爭執,讓他加快了這一步。

瑤伽幾乎崩潰,她不能相信,從小一起長大這麽多年的感情都抵不過阮心棠的短短兩個月,更不能相信,這麽多年,他竟是對自己沒有絲毫的男女之情,她也不能接受。

她低頭哭了起來,漸漸蹲下身去,抱著膝蓋埋著臉哭出聲來。

宇文玦始終站著,靜靜地等著她,等她哭夠了,不知過了多久,瑤伽站起身來,用手帕抹了淚。

“我聽你的,哥哥,我是聽你的話的。”瑤伽眷戀地看著宇文玦,用情人之間那種柔情蜜意的語氣和他說話,“我會聽你的乖乖嫁人,你讓我嫁什麽人,我就嫁什麽人,隻是,哥哥,你也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宇文玦道:“何事?”

瑤伽深情款款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別娶阮心棠,至少在我生孩子前別娶阮心棠。”

宇文玦看向她的目光何其荒謬,已經顯出幾分不耐,冷淡淡的道:“既然不舒服,晚上的夜宴我會跟母親說一聲,你自不必去了。”

說完他就掠過了瑤伽,瑤伽赫然轉身淒厲地喊著:“我就這麽一個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答應我嗎?我也沒說讓你一直別娶她,隻是等一等都不行嗎?等我徹底死心了,不那麽傷心了,都不行嗎?”

宇文玦聽著她的聲音,隻是略站了站,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裏雖然涼爽,可到底還是夏日的季節,雖是夏日的季節,此時也因為瑤伽的哭聲,顯出幾分淒哀蕭索之感來。

她隻低著頭眼淚簌簌地掉著,仿佛被所有人孤立一般,孤零零地在這個院裏中心的偏遠小院,自生自滅,忽然她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在她抬起淚眼查看時,腳步聲的主人已經嫋娜地走進了院子。

梅梢雪憐惜地看著瑤伽,可她的眼睛半眯著,那一點憐惜似乎也變得冷漠了幾分,她慵懶道:“男人對你變心了,你就算是哭死了,又有什麽用呢?”

她伸出手來,櫻紅的手帕就掛在她的手指上,散著悠悠的清香,她似乎做什麽都有一股嫵媚。

瑤伽無視了她的示好,轉身走進屋裏。

梅梢雪吃了冷遇,也不在意,將手帕捏在兩指之間跟著進了屋,掃了眼屋裏,歎了口冷氣:“王爺還真實狠心呢,阮心棠那兒花團錦簇,你這卻這樣蕭條。”

瑤伽忽然淩厲地看了她一眼:“你想說什麽?”

梅梢雪掩著鼻尖輕笑:“其實,你也不過是想讓王爺疼疼你罷了,何須做的這樣劍拔弩張的呢。”

瑤伽冷嗤了一聲,沒有理會她。

梅梢雪忽然繞到了她的身邊,附身撐著桌麵在她耳邊低語:“何不試試別的法子呢。”

瑤伽偏頭看過來時,已經有所鬆動。目光裏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輕蔑,梅梢雪笑意漸濃,貼近瑤伽耳邊,低語了幾句。

瑤伽的臉色從震驚到害羞,再到質疑,瞬息萬變,最後她警惕地盯著梅梢雪:“我與你素無來往,你為何幫我?”

梅梢雪看著她露出了一種啼笑皆非的神情,然後笑出了聲,她已經直起了身,冷笑道:“幫你?我憑什麽幫你?我不過是幫我罷了。”

瑤伽被她搞糊塗了:“什麽意思?”

梅梢雪的指甲修剪的圓潤又尖細,輕輕劃過瑤伽的臉頰沉靜地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阮心棠毀了柳元的前塵,就毀了她的幸福,她怎麽能讓她好過呢,就像她得知她姐姐即將脫籍從良,那麽她也要先把她的姐姐扔進了低等的窯子,所以她也要讓阮心棠嚐嚐噬心蝕骨的滋味。

有些人的仇恨心十分莫名其妙,她不會去恨一個男人,隻會揪著女人不放,大概是她受過的苦也要讓那些女人感同身受,她們的幸福讓她十分紮眼。

梅梢雪完全不會去怪罪自己,是她嫌棄柳元失了前途先拋棄了他,是她想要榮華富貴,所以在這紙醉金迷的銷金窟逐漸沉迷,甚至如魚得水。

但是她總是要給自己找個心安理得的發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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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太後每年都到這裏來避暑,已經沒甚稀奇的,隻叫了兩個樂姬到跟前吟唱,她外臥在貴妃榻上,眯著眼,心裏也跟著樂姬哼唱兩下,很是愜意。

隻有郭三娘遞過來剝好皮的葡萄,她才睜開眼,衝著郭三娘慈愛地笑著:“你這孩子總窩在我身邊做什麽,也不出去玩玩。”

郭三娘調笑道:“我也和祖母一樣,年年來,都沒興趣了。”

郭三娘雖然眼睛長在頭頂,總有瞧不起人的姿態端著,可她對她的嫡親長輩卻是孝順的很,所以郭太後很寵愛她,在郭太後的心裏,即便宇文鹿那個親孫女也比不上她這個侄孫女,這自然也有護短,愛屋及烏的原因在裏頭。

她也不似對外人的高冷,對著郭太後總有說不完的笑話討她開心,旁人一時也看不出哪個是真正的她。

這會郭太後正笑著,孟扶光走了進來,悶不吭聲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

郭三娘皺皺眉:“這人陰氣沉沉的做什麽呢,離遠點,別招惹了祖母。”

孟扶光沒好氣地瞪了郭三娘一眼:“你閉嘴!”

郭太後擺擺手屏退了身邊的眾人,拉著郭三娘坐到身邊摟著她,責備地看著孟扶光:“你心裏不痛快拿苒音撒什麽氣。”

看著孟扶光苦惱的樣子,郭太後手心手背都是肉,看著他右手直垂著,死板的手掌一點生機也沒有,她一點苛責的心都沒有了,軟了語氣道:“既然出來了,就好好散散心。”

在郭太後麵前,孟扶光不得不露出點委屈來:“散心?散心也遇到厭惡的人給自己添堵。”

這一說大家都沉默了,孟扶光忽然也坐到了郭太後身邊,輕聲軟語道:“祖母,你從前答應過我的事還做不做數。”

郭太後沉默著一言不發,郭三娘見不得他為難郭太後,夾槍帶棒地諷刺他:“你還沒死心呢,那阮心棠有什麽魅力,讓你們這樣上趕著,你就這般骨氣也沒有?折了一條手臂,還非得舔著她?沒出息。”

孟扶光被她這麽一激,尤其是她說話的那誰也看不上的神氣尤其讓他受不了,仿佛要力證自己有出息似的,擲地有聲道:“我既折了這一條手臂,就算了?那我必定是要非娶回來,晾在一邊,看她日日折磨才能解我這手臂之仇。”

說起來郭太後也是矛盾的人,她非常心疼自己的孫子孫女,可聽到孫子議政言詞地說著要折磨別的姑娘時,她卻很淡然,仿佛沒什麽大不了的事,還問道:“你就非阮心棠不娶?”

孟扶光皺眉道:“祖母,別人雖不知我這手臂為何而斷,可我心裏咽不下這口氣。”

郭太後靜靜地看著他一會,終究是歎了口氣:“你這孩子就是太要強了。”

過了一會她支開郭三娘:“苒音啊,你去沏壺祖母愛喝的茶來。”

郭三娘聰明,不由故意撚酸:“祖母偏心,和表哥說悄悄話。”

郭太後被她這個神氣逗笑了,輕輕拍打了她一下,郭三娘就轉身離開了,順便帶走了門口的宮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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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宴會熱鬧極了,比以前在大明宮太極宮辦的夜宴都要熱鬧幾分,大概是離開了那樣一個莊肅的氛圍,在這裏放鬆了許多,君臣之間也親厚了些許。

阮心棠坐在底下,因著沒有看到孟扶光,緊繃的心也鬆弛了下來,和宇文鹿說說笑笑。

眼睛一瞥,見瑤伽的女使走到了宇文玦身邊,臉色蒼白像是受了驚嚇的模樣,她就在意起來了,不時透過中央的舞姬看向宇文玦那裏,然後見宇文玦霍然起身,低調地從側殿離開了。

阮心棠握著酒杯頓了頓,心底起了一股煩躁,將杯中酒飲盡。

這一廂郭太後身邊的姑姑也走到了阮心棠身邊,說是郭太後想請她去郭太後宮裏說說話。

阮心棠雖有警惕,可郭太後的話就是至尊也要聽從五分的,她一個臣女,怎麽敢違抗,隻能硬著頭皮跟著姑姑離開宴會。

宇文鹿倒是警覺了,跟著一起來,可她到底年紀小,抵不過姑姑三言兩語就把她糊弄了支開了。

白天因為瑤伽稱病把宇文玦騙了去,這回晚上又鬧著不想活了,這是在避暑行宮,至尊跟前,他即便再惱怒,也不想瑤伽真鬧出事來。

到了暖香居的臥室,他先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味,是香爐裏燃的香,房間裏一個人也沒有,隻有瑤伽端坐在**,手裏拿著手掌長的小刀,抵著另隻手的手腕筋脈。

宇文玦眼底染了薄怒,睥睨而視,冷酷道:“你想死,可想過自己的父母。”

他的冷酷讓她傷心欲絕,瑤伽大喊道:“別提我的父母,他們為你而死了,你又是怎麽對我的?他們又豈會安心!”

她激動地揮舞著小刀,宇文玦看準時機赫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卻不想她立刻丟了刀,撲進了他的懷裏,死死抱著他的腰。

“哥哥,我知道你還緊張我的。”她軟軟的聲音聽到宇文玦耳裏有一點奇異的反應。

宇文玦心裏一緊,已經有所警覺,他抑製著心裏莫名燃起的悸動下了重手推開她,怒道:“你隻是我的妹妹,擺正你的想法,這一輩子我都會護著你。”

瑤伽不管他說了什麽,重新上來抱住他:“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要做你的女人。”

一瞬間,宇文玦血液翻騰,他扣住瑤伽的手臂想要推開她,卻在看到她情意綿綿的雙眸,紅豔的雙頰時,心裏一滯,再看時,竟是看到了阮心棠的笑靨,一顰一笑都扣動著他的心弦。

他冷酷的麵容鬆緩了下來,情不自禁抬手輕撫著眼前的麵容,眷戀而纏綿。

瑤伽心裏一喜,動情地喊了一聲:“哥哥。”

這一聲“哥哥”就像一把銳利的鋒刀狠狠紮進宇文玦的心裏,他猛地回神,看清是瑤伽時,眼底立刻染起了厭惡,他再次將她推倒在地,腳下一個趔趄,撲在了身後的桌子上。

那桌上的香爐還白煙嫋嫋,宇文玦瞬間明白過來,怒然掃落了香爐,粉色的粉末撒了一地。

他淩冽地轉身瞪著地上的瑤伽,極致的憤怒中還夾雜著沉痛:“你怎麽敢!”

宇文玦素日不近女色,自然對於男女之間愉情的把戲一竅不通,這才著了瑤伽的道。

瑤伽難以置信他吸了這麽多香還能保持清醒,梅梢雪明明告訴她,即便是鋼鐵一樣的男人也抵不過這情香吸入的一點半點,會立刻沉迷其中無法自拔的。

事已至此她隻能孤注一擲,她站起身,快速褪去了外衣,露出了白皙的雙肩。

“哥哥……”

宇文玦卻在她靠近時,揮手背過了身,飛揚的長袖正甩在了她的臉上,宇文玦低沉喝道:“別叫我!”

他頭也不回地快速離開房間,瑤伽卻追了上來,再次被他甩開,他一直克製著自己的悸動箭步離開,瑤伽脫了外衣,竟然固步自封了。

宇文玦一些呼吸到清新的空氣可以漸漸克製內心的悸動,可那股躁動仿佛滲著他的肌理爬進他的每一寸骨血,怎麽抑製不了。

他不知道,這一種香,是最烈的情香。

他避開了巡邏的人群,隻往僻靜黑暗的地方走,現在的他幾乎草木皆兵,任何人靠近他,他都會下死手。

宇文玦下了決心,麵色痛苦地擰在了一起,他此時外表有多冰冷恐怖內裏就有多燥熱。

忽然,他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猛地攥起了拳,拚著最後一點意識他決意直接掐斷來人的頸骨。

腳步聲越近,他就聽到了一陣輕軟的吟聲,那樣綿軟的女聲,無疑又挑逗起他壓製的血液,卻同時讓他殺心更濃。

如果是瑤伽他也會毫不留情。

淩亂的腳步聲已經靠近他的周圍,他精準出手,掐住了對方的脖頸,黑暗中的人在月光下暴露了出來。

宇文玦頓時心驚肉跳地倏然鬆開了手,阮心棠的臉色緋紅,可嘴唇卻蒼白的很,她目光迷離地望著宇文玦,輕輕喚了一聲:“王爺……”

宇文玦心念一動,長臂瞬間攬住了她的纖腰,將她壓向一旁的大樹,卻感覺到一片濕潤,他凝神望去,已然驚怔住。

是血,阮心棠前胸衣襟全是血,不知是她的血,還是別人的血。

作者有話要說:

宇文玦:誰來都必須死!……嗯?是阮阮?當本王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