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宇文玦和阮心棠又是一場不歡而散, 他再一次嚐到了摧心撓肝的滋味。兩人沉默著一前一後回到了紫金宮,他一言不發瞧也沒有瞧上她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寢室。

他說“立妃不是權宜之計”時, 她是怎麽回答他來著?略有思索後, 他忽然笑了一聲, 又冷又澀。

她說:可我從沒有想過要嫁給你啊。

最讓他揪心的不是她的這句話, 而是她說這句話時臉上的神氣,那樣呆呆的,又有幾分認真還有幾分困惑。

似乎嫁給他是一件很苦惱的事。他難以忍受地攥緊了指關節, 腦海裏又**起了那一遍一遍低低而深情的呢喃。

直到太陽西斜, 明月當空,他都保持著一個姿勢, 臉上的神情沒有一刻是鬆弛的, 他必須和她說清楚。

所以他來了。見到她從盥洗室出來那一刻,他周身的冷肅都在消散。

大概是水氣的原因,熏的她的雙眼都朦朧起來, 看到他的那一刻, 驚惶而無措。

宇文玦在心裏跟自己認輸了。或許一開始他對她有著“一時興起”,可直到一向冷靜理智的他一次又一次跟她生氣,他不得不承認,阮心棠的一舉一動都牽引著他的心。

阮心棠沒想到她剛洗完澡出來宇文玦會穩坐泰山似的坐在她的房間, 嚇得側過了身子:“王爺, 請容我梳妝一番。”

她的餘光瞥見宇文玦已經站起身, 下意識往阿銀身後躲了躲, 她知道現在這個姿態有點扭捏, 可架不住她實在有點尷尬。

“你們倆先出去。”宇文玦沉聲命令阿銀和春芽。

春芽立刻喜滋滋地告退了,阿銀離開前看了阮心棠一眼。

阮心棠眼見她們倆靠不住, 隻能低著頭往梳妝台那走,離宇文玦遠一點,卻赫然被宇文玦扣住了手腕。

“你在躲著本王?”宇文玦低沉的聲音隱著怒意。

阮心棠壓著心慌抬頭勉強笑道:“沒有啊,隻是天色已晚,為避人閑話。”她力持鎮定,聲音還是出現了一絲不穩。

宇文玦冷笑一聲,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為避人閑話?你當初為擺脫太子妃將本王扯下水時,可有想過避人閑話?”

阮心棠怔了一下,她記得她之前解釋過此舉的迫不得已,沒想到他還在耿耿於懷。

“你還真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一把好手。”

阮心棠抽了抽嘴角:“不用說的那麽嚴重吧?”

宇文玦將她扯進懷裏,她本來就鬆鬆挽就的玉簪因震動滑了下來,“叮”的一聲落了地,碎成了兩截,如雲的秀發也披散下來,她低下頭去看玉簪心疼得緊:“這可是我最喜歡的玉簪啊……”

“阮心棠!”宇文玦震喝一聲,“你都沒有心的嗎?還是說你從來沒有將本王放在心上?”這種時候她居然還在心疼她的破玉簪!

阮心棠抬頭去看他,心頭一滯,他……

宇文玦眉心緊蹙,沉聲道:“還是說你心裏隻有那個雲郎?”

阮心棠刷的一下臉色全白了,她眼裏的驚慌、害怕還有染起的淡淡哀傷,都在告訴他,那個“雲郎”的存在!

他頓時血液都冰冷了下來,從前他喜歡她眼神明亮,此時卻嫌棄她太過明亮,明亮的都像一把刀子,一把名為“雲郎”的刀子,狠狠紮進他的心口。

他並不知道這個“雲郎”其實就是他,他怎麽可能會知道呢,這一世他們相遇時他已經是“宇文玦”了,沒人再叫過他“傅雲玦”這個名字,阮心棠也從來沒叫過,他怎麽會往自己身上想。

阮心棠瞥過了眼,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承認嗎?她不甘心。不承認嗎?那又該怎麽解釋。

在她的沉默下,宇文玦鬆開了她,她的沉默都在告訴他,如果不是她中了藥神誌不清,誤把他當成了別人,大概根本不會就範吧。

而他中的毒,卻隻非她不可。

他成了一個笑話。

“本王希望是最後一次。”

阮心棠愣了一下,沒明白他的意思。

宇文玦的瞳孔緊縮,他隱忍著刻骨之痛,壓著聲音沉重道:“等入了府,本王不希望你心中還有別的男人,那晚本王是第一次聽到那個名字,也希望是最後一次。”

阮心棠全心的注意都在“入了府”上,後麵的話全沒聽見,她眼見著宇文玦從她身邊而過,急急喚住了他:“王爺,那樁婚事……”

“已是板上釘釘。”宇文玦僵直著背脊,像是一座冰山,冷酷打斷了讓她繼續說些讓他心梗的話,“除非你想嫁給孟扶光。”

“所以,趁早讓那個男人在你心中死去。”

阮心棠怔住了,她的鼻尖有點酸,她是想讓他在她心中死去的,她從重生那晚就已經打算好,要心如止水的,可是,好像總是事與願違……

第二日,石昊就送來了一個錦盒,靜靜躺著各色花樣的玉簪,玉質皆是上上品,阮心棠看著,有些惘惘然。

這樁婚事很快就傳遍了行宮,如今隻是至尊口諭,等回京才會下詔書,但所有人對待阮心棠的態度已然把她當成了王妃。

宸貴妃更是拉著她的手歡喜的不得了,直說:“我就知道你能讓我那個冷冰冰的兒子開竅!”

阮心棠強顏歡笑著,那晚他們鬧得不歡而散後,這幾天宇文玦幾乎沒有來找過她,隻有宇文鹿在那第二日就興匆匆跑來,取笑她恭喜她,還拉著她往宇文玦跟前湊,說是讓宇文玦帶她們下山玩,這一回,他肯定不會拒絕的。

她想起那日宇文玦在書房看到她和宇文鹿時,神色冷冷淡淡,聽到宇文鹿的要求時,他隻是凝望著她,似乎在等什麽,沉默了半晌,他才說政務繁忙沒空拒絕了她們。

宇文鹿很掃興地和阮心棠走出來,歎了口氣:“棠棠,你和我四哥真的要成親了嗎?”

她聽出了宇文鹿的意思,宇文玦的態度誠然不像個喜事將近的新郎官,阮心棠隻能無奈笑笑。

幾天後,再一次聽到這個問題,是陸離。

好幾天沒見的陸離,在紫金宮外與正出宮的她撞了個正著。

陸離看著她微微一笑,多少有點淒愴的味道,阮心棠心中五味雜陳。

“我到底晚了一步是不是?”陸離看著平靜的湖泊,語氣平靜自己卻嚼出幾分苦澀。

阮心棠皺著眉看著他,鄭重道:“陸離,你這樣優秀,會有比我更好的姑娘專屬於你的。”

陸離低眉看著她,靜靜地看著她,半晌他歎息一笑:“我知道,我也沒打算打一輩子光棍。”

他看到阮心棠鬆弛一笑,心緊緊揪了起來,明明心痛的要死的是他,可他卻還怕阮心棠內疚,說些安慰她的話。

大概是心太痛了,他還是沒忍住問道:“怎麽會這麽快?”

這個問題,阮心棠也很難回答,總不能說,因為她和宇文玦的一夜荒唐吧,也不能說是為了擺脫孟扶光,這樣她怕給陸離另一種希望。

時間有一瞬間靜止。

而宇文玦因著氣頭上這幾日故意冷著阮心棠,可心中也十分難熬,還是忍不住往往含芳閣來,打掃的宮婢卻說阮娘子去找三公主了。

宇文玦想起那日宇文鹿和阮心棠來找他,央他帶她們下山,他看著阮心棠,想著是他們破冰的機會,可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徑直往宇文鹿那兒去,想著今日帶她們下山去。

宋懷玉也在,兩人正在研究鬼神圖的五行八卦,宋懷玉老神叨叨地安排著宇文鹿的手相,把宇文鹿說的一愣一愣的。

宇文玦揉了揉眉心打斷了他們的神秘談話:“鹿兒,心棠呢?”

宇文鹿搖搖頭:“不知道,我今天還沒有去找過她呢。”

宋懷玉見他來了,興匆匆湊了上來:“靖王殿下要不要我給你看看手相,看看你的姻緣前路如何?”

宇文玦瞥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

宋懷玉還在嚷著:“我算的很準的!給個機會唄殿下!不收你銀子!”

宇文鹿扯下他的頭發讓他低頭:“你當真以為擺攤算命呢!”

宋懷玉眼前一亮:“我是有這個打算,你覺得我這個攤位擺在哪個城坊比較好?哪個坊間的善男信女比較多?”

……

宇文玦找了好幾個地方也不見阮心棠,他忽然想起孟扶光,心中一陣惡寒,疾步去了慈安宮,郭太後不在,他不顧宮婢們的阻攔,徑直去了孟扶光修養的院子,裏麵寂靜一片,他推開了擋在前麵的內侍,掀開了孟扶光的床帳,隻見他還沉睡著,他冷了眼色,拂袖離開。

這個行宮很大,他尋不到阮心棠,生了慌亂,就在他正要派遣金吾衛將行宮翻個底朝天時,他頓住了腳步。

他是先看到了銀春二人,正鬆怔一刻,卻見她二人驚慌失措地看了他一眼,煞白的臉色立刻低下了頭。

宇文玦心下一凜,穩步上前,冷冽的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掃視一眼,才朝不遠的前方看去。

銀春二人頓有一瞬入冬,冰封千裏之感。

陸離低頭看著阮心棠的目光,那是個男人都明白的情愫在流轉,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睫羽,阮心棠晃了一下神,食指也劃過自己的睫羽,將睫羽上沾染的東西拂走,繼而兩人相視一笑。

忽然阮心棠的手被拉下,她驚惶回頭,宇文玦冷冽的氣息包裹住了她,她感覺到了手腕的一絲疼痛,輕輕皺了皺眉。

陸離眸光驟然緊縮,他一點沒有分寸逾禮地扣住了宇文玦的手:“王爺,您弄痛心棠了。”

宇文玦甩開了他的手,冷冷看向他的目光好像是刀錐子一般,冷嗤道:“心棠?陸公子對本王的王妃是否太過無禮。”

陸離擰眉:“賜婚的聖旨還沒有下,她還不是您的王妃。”

宇文玦沉聲道:“下與不下,有何區別?”

陸離怔住了,是沒有區別,至尊已經下了口諭。

宇文玦握住了阮心棠的手,帶著她離開。陸離本能地伸出手想要留下阮心棠,可終究理智戰勝了感情,他有何立場留下她呢?懸在半空的手隻能無力的垂下,眼角瞥見他們越走越遠。

宇文玦冰霜拂麵,怒氣沉沉牽著阮心棠回到了含芳閣,阮心棠見他似乎怒極了,解釋道:“我與陸離隻是說說話,王爺為何如此動怒?”

宇文玦轉過身,衝著銀春二人喝道:“你們出去!”

銀春二人擔憂地看著阮心棠,心知此時留在這裏隻會更加惹怒宇文玦,隻得先退下。

“隻是說說話?你知不知道為了找你,我差點出動所有金吾衛!”宇文玦拚命隱忍著怒意,她不見了,他有多擔心,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她卻在和另一個對她情深似海的男人“說說話”?

阮心棠怔住了:“王爺……”

宇文玦情不自禁輕撫她的臉頰,壓下了所有怒意,繾綣地看著她:“阮阮,我到底哪裏不好?”她似乎對著陸離總是比對自己和顏悅色,那個“雲郎”,還有陸離,居然讓他第一次產生了不自信,這種不自信沒有讓他自卑,而是讓他患得患失。

作者有話要說:

宇文玦:你還有時間心疼破玉簪,心疼心疼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