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昊曾說過, 他有鷹般銳利的眼眸,可是麵對阮心棠,他似乎總有一種琢磨不透的感覺, 似乎是迷蒙的, 讓他焦慮的想要緊緊抓住。

“告訴我, 我到底哪裏不好?”

阮心棠見他很是執著這個問題, 喟歎道:“之前我做過一個夢。”

宇文玦眼底閃過一絲慌張,大概猜到她要對他說出他想知道的原因。

“那個夢裏,我很喜歡你, 很喜歡很喜歡, 至於你,大概也有一點喜歡我吧, 後來我懷了你的孩子, 不過你覺得是累贅,所以不要我了,也不要這個孩子, 直到我死了, 你都沒有來找我。”她力持聲音的平穩,卻還有聽出些異樣。

她說的很簡單,很短,聽完了, 宇文玦怔了一下, 緊繃的臉稍稍緩和了些, 他忽然笑了一聲, 原來她若即若離的原因隻是一個子虛烏有的夢, 他不知該感到慶幸還是該置氣。

“隻是因為一個夢?”

阮心棠垂眸,隻能點頭。

她感覺到宇文玦按住了她的發頂, 輕輕地柔柔地,眼底蓄起了一抹自嘲,他說:“阮阮,這對我不公平。”

“那隻是一個夢罷了。”

阮心棠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如果不是夢呢?”

宇文玦頓了下,她眼神中的執著讓他心內一滯,扯出了一絲恐懼,他幾乎有些慌亂的壓下了那一絲恐懼,故作鬆弛道:“隻是一個夢,你執著一個夢,會讓別人笑話的。”

阮心棠生了惱意,冷笑道:“或許你希望隻是一個夢。”

“難道你不希望這是一個夢?”

阮心棠抿緊了唇,宇文玦見她的臉色緊張而蒼白,剛剛還準備要哄她的樣子,此時也維持不住平靜,他深邃的眼眸幽暗不見底,嘶啞道:“還是你想借著這個夢與我劃清界限?”

是的。阮心棠心底一個聲音跳出來,畢竟這並不是個夢,是真實發生的,可他不知道,還在笑她的“天真”,與她的“執著”置氣,一時之間,她竟不知是誰可笑。

她冷冰冰又輕蔑的神情,無疑又讓宇文玦不悅煩躁,仿佛他真的對她做下這樣十惡不赦的事,不可饒恕。

他氣極,卻還是深吸一口氣壓了下來,沉聲道:“這件事以後莫要再提,我不是你夢裏的那個人,也絕不會做那樣的事。”

阮心棠看著憤然離開的背影,想冷笑,可僵硬的嘴角扯不起來,這一刻,她有一種報複的心態,覺得為什麽重生的不是他,讓他自己看看他做下的事,還能不能說的這般理直氣壯。

……

這幾日石昊已經習慣了自家王爺陰晴不定的樣子,見怪不怪了,可今日,宇文玦暴躁的擰著眉,卻問了他一個奇怪的問題,“一個姑娘若是存心要拒絕一位公子的情意,會有哪些說法”。

石昊覺得,大概是他醉心話本的事,被王爺知道了,汗顏的同時,也對這個問題產生了興趣,了然道:“最常見的,總是女方得了不治之症不想拖累男方,或者是女方犯了重大案件,又或是家中破產家破人亡什麽,總之都是為了男方好的說辭。”

宇文玦的眉心越來越緊,氣氛靜謐了一瞬,才聽到他的聲音:“若是做了個夢,在夢中負了她這種?”

石昊“啊”了一聲,有些為難道:“這……似乎不具有信服度,更像是打情罵俏之類的。”

宇文玦嗤笑了一聲,她那神色可不是要跟他打情罵俏!

**

這兩日,阮心棠很清淨,宇文鹿沒有來找她玩,隻是讓宮婢帶了口信來,說不會打擾她和宇文玦,“三公主說,‘我很識相的!’。”宮婢學得惟妙惟肖,讓阮心棠哭笑不得。

事實上是,這兩日宇文玦也沒來找她,她想起那日宇文玦離開的樣子,倒像是她拿了個借口跟他無理取。

阮心棠看著屋簷落下的雨,夏天的雨來的迅猛,跟珍珠斷線似的,一條直線砸在地上,起了一層白煙。

嘈雜的嘩嘩聲下,阮心棠靠著窗沿,似乎聽到了外頭花槽裏幫鮮花避雨的兩個宮婢的談話,雨聲太大,她們說的小心,偶爾驚歎一聲,才聽到一些詞匯短句,斷斷續續的聽不真切。

隻聽到“靖王殿下……梅梢雪不是康王……裏頭那位這麽快失寵……”

阮心棠看著砸在地上的雨滴呆住了,明明沒有聽全,她卻憑著豐富的想象力把她們說的這樁風月給拚全了。

雨聲劈裏啪啦吵得阮心棠心煩,她拿過一把曼陀羅油紙傘走出門來,一旁花槽的宮婢立刻閉了嘴裝作專心做事的模樣,阮心棠看了眼她們沒說什麽,打著傘走到了雨中,阿銀立刻打了傘跟了上來,雨聲太大,她說話都用喊的:“姑娘,這麽大的雨,您要去哪?”

阮心棠道:“悶得慌,我去找鹿兒。”

“姑娘等等。”阿銀喊道,“穿雙木屐吧,不然沒走兩步鞋襪裙擺都濕了……”她話還沒說完,阮心棠就走出了含芳閣,阿銀焦急地隻得跟上她。

真的沒走兩步,阮心棠就後悔了,這繡花鞋自然是不防水的,鞋子裏全進了水,一腳踩下去就擠出一半水來,冒著泡泡發出“咕吱”的響聲,裙擺從膝蓋往下全打濕了,重重垂掛著走一步就貼上她的小腿,冷冰冷地貼著肌膚,一陣一陣的陰涼。

她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過,眼見著一旁有一座涼亭,也步強了,步上涼亭躲躲雨。

阿銀蹲下身給她擰裙擺,把裙擺擰的皺巴巴的,愈發影響心情,阿銀皺眉道:“這樣可不行,要感染風寒的,姑娘,您在這等等,我回去拿一雙幹淨的鞋襪披風來,您別亂跑,我去去就來。”

阮心棠坐在圍欄邊,哪裏還能亂跑,一腳下去就是滿腳冰涼,鑽心刺骨的涼,她隻得往後坐一坐,將雙腿懸起,腳背處的冰涼沒有那麽難以接受。

她擎著傘打算收起來,眼角處卻瞥見兩個人影並肩而行,煙雨迷蒙下,像是一副山水畫,美人為了避雨盡可能靠近身邊的郎君,不經意間總有肢體相貼。

原本打算收起的傘,阮心棠手腕一轉,傘麵轉了過來,自上而下,剛好遮住了她的上半身,她將傘柄擱在圍欄上,雨水打在傘麵的曼陀羅上,顯得嬌豔欲滴。

二人自涼亭前過,梅梢雪低低細語阮心棠聽得真切。

“這雨來的正是時候,奴家收集了荷葉上的雨水,那水自然帶著荷葉的清香,泡茶最好不過,還請王爺過來品一杯。”

阮心棠沒有聽到宇文玦的回答,二人就這麽走過去了,她胸口尤似堵了一塊大石,這麽顯眼的雨傘,她不信他們沒瞧見,不過是裝沒瞧見罷了。

大概宇文玦對她的耐心也到了鼎沸了,畢竟上一世,他對她就沒多少耐心。

阿銀已經匆匆跑來,這一回她穿了蓑衣,懷裏抱著木屐鞋襪披風之類的,拿下傘來,借著傘遮住了她的雙足,就馬不停蹄地幫她換上。

抬頭一看,嚇了一跳:“姑娘的臉色怎麽這麽白,是不是受了涼,別去找三公主了,我們趕緊回去泡個熱水澡去去寒氣。”

阿銀在熱水裏加了煮沸的生薑,又熬了一鍋薑茶,等阮心棠沐浴完,就盛了一碗來。

阮心棠坐在床榻中央,裹著被子把雙足也裹得緊緊實實的,隻露了個腦袋,這架勢倒不像受寒,倒像是在尋求安全感。

就這麽呆坐了一會,腦子空空,眼神也是渙散空空的,直到她的目光再次凝聚到一個點,眼前已然站了一個人,豐神俊朗,氣質卓絕。

宇文玦深邃的眸光凝視著她,周身仿佛靜止了。

直到阿銀端著薑湯進來,驚愕一瞬立刻行了禮,宇文玦將目光從阮心棠臉上移過,接過了阿銀手裏的薑湯,探了探碗身:“還有點燙,等放涼了一點再喝。”

阮心棠揪著被子伸出了一隻手,仿佛賭氣般:“薑湯就是要趁熱喝才有效果的。”

宇文玦挑眉,眼底似笑非笑地好像對她的態度很滿意似的,她明明很硬朗!

他不疾不徐走了過去,在她床邊坐下,將薑湯遞上前,阮心棠不想看他,低著頭接過薑湯,直接就往嘴邊送。

“姑娘!”阿銀驚呼一聲,那沒來得及說的下半句在阮心棠赫然將喝到嘴裏的薑湯又盡數全吐了出來時,才弱弱道:“……小心燙。”

而宇文玦已經端來了一杯涼水,接替過她手裏的薑湯,擰著眉喂她喝涼水,沉聲責備道:“為何這麽不聽話。”

阮心棠燙了舌尖,委屈可憐地皺著小臉,沒工夫搭理宇文玦,“咕嘟咕嘟”把涼水喝盡,宇文玦低眉看著她,溫言道:“還要嗎?”

阮心棠點點頭。

宇文玦把薑湯給了阿銀讓她去重新換一碗,自己又倒了一杯涼水,驚怔地看著阮心棠紅了眼,俯身輕輕捏住了她的下巴,滿眼緊張:“張嘴。”

阮心棠還沒從燙到的疼痛中緩過神,聽話地張開了嘴,宇文玦審視一會,才道:“燙的不嚴重,別哭。”

阮心棠一股委屈衝上了腦門,她都燙到了,他居然還在說風涼話,不滿道:“燙的不是你,你當然不嚴重,站著說話不腰疼,哭不哭也是我的自由!”

宇文玦有一瞬晃神,像是在透過她想起了什麽,她這樣嬌滴滴無理取鬧的樣子,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可要抓住那一抹似曾相識時,又煙消雲散了。

他本能地道歉:“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站著說話。”他坐下去,把涼水送到她嘴邊,阮心棠冷哼了哼,接過水悶頭喝著。

阿銀已經換了一碗薑湯進來,放在桌上涼一涼,笑道:“王爺想喝什麽茶,奴婢這就是去沏。”

阮心棠一下像是被點了一般,冷哼一聲,幽幽道:“你忙什麽,我們這可沒有王爺愛喝的茶,你沏的茶粗糙,王爺也喝不慣。”她拿眼風瞟了宇文玦幾眼,不理會阿銀莫名其妙的神色,撇過臉去慢悠悠喝水。

宇文玦眼底的笑意漸濃,石昊雖未成親,可在男女一事上倒也通透,說的那些什麽想要測試一個姑娘是否中意你,不如看她會不會吃醋之類的,也不是無稽之談,因著她這一點醋意,他這連日來的陰霾和猜疑都煙消雲散了,連聽著窗外的雨聲都格外動聽似乎帶著節奏。

“阮阮,你是不是想通了?”

阮心棠轉過臉,奇怪地看著他:“想通什麽?”

宇文玦展顏一笑,感歎道:“想通了,日後對我好一點。”

阮心棠心底一震,他是在祈求她嗎?剛剛還跟人家梅梢雪雨中漫步,現在又來央求她,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可是,她又在氣什麽,不是說好心如止水的嘛,有什麽可氣的!不過轉念一想:如今我和他的婚事已經傳的沸沸揚揚,大家都認準了我是未來的王妃,此時他和一個樂妓走得近,豈不是削了我的麵子,對,我是為了我的麵子!

她還是冷哼哼:“想要對王爺好的姑娘從這排到了小長安,也不缺我這一份。”

宇文玦含笑慢條斯理:“本王隻在意你對本王好不好。”

阮心棠愣住了。

離回京的最後幾天,宇文玦似乎很閑,每天都陪著阮心棠,不是下山去小長安玩,就是帶著她上山跑馬,但是宇文玦不相信阮心棠的馬術,不允許她跑快,隻陪著她慢慢跑,她隻能羨慕地看著宇文鹿和宋懷玉肆意地從身邊跑過幾次,順便在背後瞪宇文玦幾眼,在他回頭時又換上皮笑。

回京後宇文帝就下了賜婚詔書,同賜婚詔書一起到王府的還有瑤伽的過繼懿旨。

由太後做主,將瑤伽過繼給怡郡王。

作者有話要說:

宇文玦:我吃醋你都不來哄我,你看你一吃醋我就來哄你了。

阮阮:我沒吃醋,我隻是覺得丟臉!

小夥伴們中秋節快樂!!!